裴枍被带到傅柃面前时还有些茫然。
差不多一年没见了，裴枍想，大概是双方都冷静下来了。虽然他很想见傅柃，但，有些时候给双方一点空间才更好解决问题吧。
如今又要见面了，裴枍不免多想了些。
“尊上，人带到了。”丁义行了个礼，低下头时瞟了裴枍一眼，嘴角的笑容在抬头的瞬间敛了去，然后退下了。
“就是他？”傅柃低沉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带着些难以觉察的温柔。
“嗯。”答话的是木兮。
简单的一问一答，便让裴枍不得不想起这一年间听到的东西。
“尊上可真疼木兮大人，最好的全送到了大人面前。”
“听说尊上为了白天能陪着大人，不惜彻夜处理文书呢。”
“今天刘长老的那个宝贝儿子被尊上削了手脚割了舌！好像是因为他试图调戏大人。”
“大人想看花草，尊上竟然不惜灵力，给大人种了一整院。”
“尊上和大人可真配啊。”
……
数不胜数。
短短一年，两人的关系已经这么好了。
每每听到这些，裴枍心如绞痛，却还是忍不住去听。
裴枍啊裴枍，是你亲手把爱人推到别人面前的，如今这姿态又是做给谁看？
“见到本尊为何不行礼？”傅柃的声音近了些。
裴枍这才如梦初醒，跪下行礼。
“不知礼数，”傅柃蹲下，捏着裴枍的下巴让他面对自己，“还是个瞎子，毫无灵力，身体还这么弱，也就一张脸还能看，你确定要把他带在身边？他可照顾不了你。”
裴枍心莫名慌了。
“嗯，他这样容易被欺负，最后……我想让他过好一点。”木兮看着更加瘦弱的裴枍，眼底浮现了一丝愧疚。
“好，你喜欢就留下。裴枍是吧，以后你就跟着木兮，别惹事，别对他动什么歪脑筋，不然，我让你生不如死！”说完，取下了裴枍的项圈。
裴枍好像明白了，他爱的那个人不恨他了，却把他彻底忘了。
哈，命运竟这般可笑。
忘了也好，带着恨活着太累了，忘了多轻松啊，这样，他也能在最后的时光里留些好的回忆了。
傅柃现在应该能开心活着了吧。
“是，尊上。”他这么说。
“我先带他去换身衣服。”木兮把裴枍扶起来，暗暗用力把他带走。
裴枍确实好奇，但也知道傅柃的耳力如何，一路上只能安安静静。木兮也该明白，一路很贴心地在提醒哪有台阶哪有门槛，这一举动，不知又入了多少人的眼，入了多少人的心。
听到关门声后，裴枍又听到了木兮的吐气声。
“事到如今，我可以不问你的身份，也可以暂时不管你的目的，但，能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吗？”清冷高傲的声音，一如当年高高在上的裴仙师。
木兮没有立刻回答，他走到桌边坐下，给自己倒了杯水喝。
“上等的冷叶，寒玄特意寻来的呢，不尝尝吗？”
裴枍也没说什么，小步摸索到桌边坐下，木兮倒上一杯递到裴枍面前，两人就开始品茶了。
“裴仙师待会儿把衣服换上吧。”没了平日里的温和。
“你认识我。”不是疑问，是肯定。
木兮把裴枍引到内室，又回到桌边坐下，等裴枍出来后，仔细打量了一番。
白衣翩翩，纤然脱俗，宛若谪仙。
木兮拍手道：“不愧是裴仙师，无论经历什么，依旧是裴仙师呢。”
“裴仙师又如何，最终还是比不过一个木兮，不是吗？”
“那是你自找的！如果你不……哪来的什么木兮。”木兮突然很激动了。对于裴枍挖了傅柃内丹这件事，他是无论如何都不能释怀的，哪怕他知道后来裴枍为了赎罪做了什么。
他自认对不起裴枍，但这并不代表他就要原谅裴枍。
他不原谅，也不代表就不能感谢。没有裴枍哪来的木兮，没有木兮，又哪来的现在的他。
“你没有资格恨我，夺丹这件事与你毫无瓜葛，这是我们两个的事。”
“是啊，只是你们的事，”木兮像被戳中了痛处，突然颓了，像是自言自语，语气中却满是伤心遗憾，“与我无关……”
裴枍也没想到他会这样，沉默片刻后，才开口道：“这次是怎么回事？你干了什么？为什么他不记得我了？”
木兮缓缓抬头，突然笑了：“我凭什么告诉你！你救不了他，我来救。放心，我不会害他，毕竟，我爱他。”
在说“我爱他”三个字时，木兮眼里是无限的眷恋。
虽然裴枍看不见，但他能感觉到，木兮没有撒谎，他对傅柃的爱是真的。
“你……”
“我把他爱的对象替换成我了，本来只是转移他的爱的，却出了点问题。他把我当成你了，却仍然知道我是木兮，他记得和木兮有关的一切，却不记得是谁挖了他的内丹，也不记得你了。你对他而言，是个陌生人。而我，是他爱着却不敢表明心意的恩人。”木兮突然开口。
“怎么会……他怎么会发现不了？”
魔神也是神。
傅柃已是半神，只差飞升成神，按理说，这世上若是有人想对他动手，他不可能发现不了。
“他当然发现不了。哈，这还真是……”木兮低笑。
笑够了，他又看着裴枍，视线却像是在透过裴枍看别的什么，目光怀恋不舍。
他说：“你有没有觉得，现在的寒玄，和过去的，很像。”
尽管裴枍这段时间没有见过傅柃，但从下人们的只言片语中，他能感觉到，现在的傅柃，和他们在一起的那四年中的傅柃，几乎一模一样，是个恣意少年。不一样的，只是身份。
傅柃仿佛变回了裴枍最怀念的那个少年郎。
“是，很像，真的很像。”
木兮没有接话，起身扶着裴枍往外走：“寒玄该等急了，走吧。”
裴枍也任他扶着，走到门口时，木兮却停了下来。
他死死盯着裴枍看了会儿，眼中是迫切的期望：“你离开这里吧，像之前那一百年一样躲起来，好吗？”
裴枍感觉他的声音在颤抖，抓着自己的手也用力了几分。
裴枍笑了笑，轻轻摇头。
“为什么！你知不知道如果你继续留在这里会……”木兮的眼眶红了。
“你放过我，你背后的人却不会。而且，我心甘情愿。”裴枍安抚性地拍了拍木兮的手。
木兮愣了一下，擦擦眼睛，低声道：“对不起，还有，你别恨我。”
也不知裴枍有没有听到。
两人一道跨过门槛，向傅柃所在的偏殿走去。
起风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