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没有人会相信裴枍不喜欢雪。
南方一直是个雨水丰沛的富饶之地,却发生了旱灾,整整一年,滴雨未下,就连河流湖泊都离奇地在一个月内变得干涸。
干。
整个南方可以说干到一滴水都没有了。
是,草木也干枯了。
旱灾带来的是极严重的饥荒。
因为逃不出去。不论是普通人还是修士,只能进不能出。
外地的粮商根本不敢来卖粮,怕没命。本地的粮商也不愿卖,怕饿死。
但最重要的一点被人们忽略了:南方提供了大陆上六成的粮食。
这种情况下,饥荒几乎袭卷了整个大陆。
南方尤甚。
粮食再充足也总有吃尽的时候,但最严重的问题不在此,而是水。
没有水,一滴水也没有。
人啊,在被逼到绝境时,总能爆发出不可思议的力量。
最先动手的是个文弱书生,家贫,早就开始挨饿了,那会儿已经是皮包骨了,饿得神志不清,躺在地上一天没动过,已是将死之人。
他没死,只是饿到动不了了。但在一个体态肥硕的富家少爷路过时,他眼里冒出了精光,仿佛看到了什么稀世珍宝,也不知哪来的力气,一瞬间的功夫便扑上去咬断了富家少爷的喉咙。
鲜血喷涌而出。
跪在路边吃土的人都抬起了头,骨瘦如柴,眼里也同样冒着光……
南方的惨状已不是易子而食可以形容的了。
据说,很多人都被吃得干干净净,一点渣都没剩。
那一年,整个南方是地狱。
南山之上,大多是修仙者,可以辟谷,倒不是很严重。只是,满山的树,活下来的,只有神树,以及裴楠(裴枍父亲)夫妇院中的那棵枍树。
裴枍出生那天,日头终于被一年未曾出现的阴云所遮盖。
那天,整个南方,出世的只有一人。
伴着婴儿的啼哭声降下的,是漫天大雪。
至此,旱灾结束。
当初旱灾来得有多迅猛,这时消失得就有多迅速。
不到两个月,春回大地。
因这一场雪,裴楠得了家主之位,裴枍也被供上神坛,享不尽的好处。
而这一切,只因一场雪。
所以,裴枍怎么会不喜欢雪。
因这一场雪,带来了多少好处,裴枍再清楚不过。
可是,他不想被当做神,不想被放在神坛上供奉。
人们为了得到他的祝福,拼尽全力讨好他,低声下气,而他们内心的污秽,他用那所谓的“天神之眼”早已看得一清二楚。他很恶心,却不得不祝福。
他明白,在他出生之前,父母一直不受待见,甚至会受欺辱。
他没有朋友,没有自由,日复一日,他厌了人心,陪着他的,也只有神坛。
裴枍怎么会喜欢雪?
哦,对了,把他推上神坛,神树也帮了不少忙。
神树……
思及神树,裴枍才想起来已经是第七天了,到时间了。
裴枍半靠在床头,摸出净道,将流苏解下。净道被握在手里,延伸出了一把匕首,一条凹槽从净道延出。
将匕尖抵在胸口伤疤处,一寸一寸地住里推,骨节用力到发白,脸色更白,直冒冷汗。
血从凹槽流向净道,净道变得温热,裴枍才停止再推进。
待吸收足够后,匕首消失,净道变暗,伤口愈合,流苏自动归位。裴枍则紧握着净道喘气。
还是习惯不了。
毕竟是心头血,太疼了。
裴枍心不在焉地去回房间后,一直浑浑噩噩的,想了很多以前的事,再加上没人叫他吃饭,他丝毫不知已经是晚上了。
从刚才开始,窗外一直有人,看见了全部。
木兮在裴枍门外徘徊了很久,多次站在门前却不敢敲门。最后只好叫来个人,把食盒给他,让他给裴枍送去,并交待他不要说是谁送的。
那人不像木兮一样有太多顾虑,推开门总进去了,小心翼翼地把食盒放在桌上,大声道:“过来吃饭!”
裴枍被吓了一跳,连忙把净道塞到枕头底下,脚步虚浮地走到桌子旁坐下,道了声谢谢。
那人嗤笑一声,往枕头底下瞥了一眼,离开时满脸笑容。
木兮又在门外站了一会儿,见裴枍把食盒提出来了才离开。
木兮回到房里时,发现有人正悠闲地坐在桌边品茶,甚至还评论两句。木兮瞳孔微缩,连忙把门关上,去过去问:“你怎么来了?”
……
傅柃拿着毛笔,面对案上的文书,很简单的一些小事,他却怎么也下不了笔,墨水滴落在纸上,晕开一大片,他也浑然不觉。
他自然知道木兮干什么去了。
他不开心,不开心。
又是裴枍,哪都有他。
这叫什么?难不成叫阴魂不散?
越想越烦。傅柃干脆把笔扔下,揉了揉太阳穴。
他也想过把裴枍的身份告诉木兮,但告诉了之后呢?让木兮和他一起整裴枍?
很显然,木兮不会那么做。最坏的结果,便是自己在木兮那落了个不好的印象。这样得不偿失。
傅柃起身,走到窗边把窗户打开。这扇窗对着廊下,吹来的风带着丝丝凉意,傅柃也稍微冷静了一点。
算了,他想做什么就让他去做好了,最重要的是他能开心。
傅柃又看了眼天,关窗休息。
……
木兮看着那人消失后,终于松了口气,跌坐在凳子上,望着那人用过的茶杯出神。
他自嘲地笑笑,都是假的,他也只佩假的。
裴枍……最大的问题还是裴枍。
不行,得加快进度了。
木兮忽地转过头,盯上了水壶边的小瓷瓶。
只能这样了。
自那以后,裴枍的伙食变得很好。但他不明白为什么会有人专门给他准备食物。
厨房里空着的那个灶台有人用了。
木兮和厨师们一起,每当有不懂的,就问大厨,一段时间下来,厨艺也精进不少。
毕竟是给魔尊做饭的厨师,手艺自然是一顶一的好。
但是,傅柃更不开心了。
“你为什么每天给他做饭?”语气酸溜溜的,魔尊大人都不打算掩饰了。
木兮顿时就笑了,从蒸笼里拿出一个甜糕,吹了一会儿,确定不烫手了才往傅柃手里塞:“你吃醋了?”
“没……”我堂堂魔尊怎么会吃一个奴隶的醋。
“既然这样,我去送放了。”说着拿出了食盒。
“别,我吃醋了,我吃醋了行吧,不许去。”
看着傅柃如孩童一般的撒娇行为,木兮笑了,眼里情绪复杂。傅柃看到了,他总觉得,他看到了极强烈的……
羡慕。
傅柃最终还是吃到了木兮亲手做的食物。
他说好吃很喜欢的时候,木兮很开心。
看着木兮的笑容,傅柃想,大概是看错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