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柃在廊下坐了一晚上。
他并不是什么特别怀旧之人,但最近总能想起以前的事,整整一夜,木兮的身影在他脑海中不断闪过,似是记起,却又转瞬即逝,遥不可及。及而及之,那个让他魂牵梦绕之人的样貌身形,竟有些记不清了,同时,模糊的,还有那段时光。
相比之下,往日里与裴枍相处的时光太过清晰,裴枍的一颦一笑,深深刺痛了傅柃。
傅柃只觉得整个人越来越混乱了。
也许,他该出去走走了。
恰逢苍衔宗宴请各派及天下能人异士,傅柃也在被邀请之列。本来不想去的,但这好像是个不错的消遣机会。
于是,苍衔宗破天荒地收到傅柃的回帖:“将携一奴往。”
本来,苍衔宗每年只是送个请帖来走个过场,谁能料想今年傅柃真的来了,一时之间,苍衔宗众人竟有些不知所措了。尽管他们记得,傅柃曾经也是苍衔宗的一名弟子。
傅柃也不知道自己想干什么,等他反应过来时,他已经和裴枍在前往苍衔宗的路上了。
明明是想自己出去散散心,却鬼使神差地写下了“将携一奴往”,明明知道裴枍现在已经是奴了,却还是拿了一套平常人穿的衣服给他,让他不用穿着奴服,明明该让他去外面赶车,却最后还是让他坐进了马车里。
啧!感觉心情更糟了。
马车十分豪华,车厢内几乎是个小房间,一应器物均价值不菲,毫不夸张地说,卖了这车厢,可以买下一座城。拉车的四匹马是甲级灵兽焱马,此马性烈且十分稀有,日行万里且战力强,几乎仅是神兽之下珍稀程度,可现在四匹都被用来拉车了。
马车行得很稳,傅柃侧卧在软榻上,左手支着头,右手虽拿着本书,目光却是黏在裴枍身上的。
裴枍跪坐在榻边,即使穿着粗布麻衣,戴着项圈,也挡不住他与生俱来的高贵气质,他的脊背是笔直的,似是怎样都压不弯。
突然有些好奇,当那些人看到一直位于神坛之上的裴枍被他用作奴仆时,会有怎样精彩的表情。
好奇的不止傅柃一个,事实上,裴枍也是有些紧张的,尽管他看不见。
两人各怀心思,不知不觉已经到了苍衔宗山门前。苍衔宗设有禁制,出入山门时只能步行,虽然这禁制对傅柃来说形同虚设,但他就是停在了山脚下。
这是他和裴枍相遇的地方。
曾经,苍衔宗是第一大门派,因此山门也是极为宏伟的,足有数十米高,牌匾上“苍衔宗”三字乃开宗立派第一人挥剑刻下,笔峰凌厉,笔画间暗含灵力。
此山便叫苍衔山,共六座山峰,围绕中央的主峰呈顺五行排列,每座山峰下都镇着眼灵穴,是以山上灵气充沛。山峰陡峭,直入云霄。
裴枍在他之后出的马车,傅柃便习惯性地在裴枍下车时扶了一把,两人同时僵了一瞬,傅柃很快收回了手,裴枍嘴角微扬。
宴厅在山顶上,离山门有很长一段距离,若是平常修士,御剑而上即可,哪怕是普通人,这段路也不是很难走。傅柃陪着裴枍走了一段路,见裴枍一路磕磕绊绊走得很慢,便自己御剑先行了,留裴枍一个人慢慢摸索。
这条路裴枍走得并不是很熟,除了第一次来苍衔宗时是走上去的,以后都是御剑了,这条路,他是第二次走。
踏上第一级台阶时他就绊倒了,倒在台阶上,擦破了好几块皮。台阶并非笔直向上,中途转了数十道弯,每道弯处有个小平台,走走停停,再加上下过雪,山路湿滑,裴枍整个人看起来有些狼狈了。
山脚下的叫山门,主峰之上还有宗门。
裴枍中途休息了十几次,才勉强支撑到了宗门,摸到宗门旁雕有苍鹰的柱子时,裴枍总算是松了口气,休息好准备入宗门时,却被人叫住了。
傅柃独自御剑上山后,有些思绪不宁,回到自己的房间后,便坐在桌前,手指不耐烦地敲击着桌面。
“怎么还没上来?”眉头皱了皱。
宴会已经开始了,傅柃便没再等下去,只身前往宴厅。
傅柃被请至上宾之位,高高在上,如此安排,不过是为了把他与其他宾客隔开,因为谁也不想和他坐在一起。
傅柃怎会不明白他们的意图,但那又如何,这不正合了他的心意吗。
如此场面,傅柃与裴枍二人的师尊——河源仙君与冰旋仙君自然也是在场的。河源仙君只是看了傅柃一眼,而后便闷声灌酒。冰旋仙君在一旁劝过,劝不了,便陪河源一起喝。
傅柃端起酒杯,扫了一眼两位仙君,想到待会儿裴枍会来,戏谑地笑了一声,而后一饮而尽。
现在便叹息了?待会儿还有更精彩的呢。
当裴枍被两位曾经的同门师兄推搡着进来的时候,傅柃还是有些惊讶的,但也只是一瞬而已,很快他便平静了下来。
热闹的场面一下子冷了,众人将目光都投向了三位不速之客。
“清辉、清雨,你们两个干什么?”冰旋将酒杯重重地放在桌上,发出很大一声响,同时酒杯和桌子也出现了裂痕。他很生气,因为这两个徒弟突然闯进了宴厅,更因为,他们推进来的那个人,是裴枍。
因为是被推进来的,裴枍踉跄了几下,最终还是站定了。
“这不是裴枍吗?他都消失了百年了,怎么出现在这里?”
“你们看他脖子上,那个不是项圈吗?怎么回事?”
“那项圈好像是由魔气凝结成的,我听说傅……我听说魔尊这次是带着个奴仆一起来的,莫非……”
“那不就说得通了!之前裴枍肯定是怕魔尊报复才躲起来了,结果最后还是被抓到了。”
“这裴枍看着人模人样的,没想到心这么黑……”
……
宾客们交头接耳,没有压低声音,所以裴枍听得一清二楚。
果然是这种结果的吧。
裴枍没做任何反应,看起来十分平静。
“够了!”掌门一掌拍碎了桌子,全场寂静。裴枍这个孩子,他还是很喜欢的。
“你们两个怎么回事?”
清辉拱手道:“启禀掌门,刚才弟子路过宗门,看师弟回来了,上前询问,得知师弟是来参加宴会的,又见师弟走得艰难,就把他带过来了。”
掌门看了一眼裴枍,转而盯着清辉清雨二人:“你们就是这么把人带过来的?”
清雨上前一步,故作苦恼的样子,拱手道:“启禀掌门,我们以前互相打闹惯了,没想到现在师弟这么容易被推动,是弟子的错,在看到师弟是走上山的时候就该想到的,请掌门责罚。”
只要是个明白人都知道他在胡说,裴枍高冷的形象是出了名的,会和你们打闹?别开玩笑了。但经他这么一提醒,众人才发现,裴枍竟然没了内丹!
他们又看了眼上坐的傅柃,均是十分疑惑。
这是怎么回事?失丹的怎么成了裴枍?难道是被傅柃给挖了?
傅柃明白了他们的想法,什么也没说,继续喝酒看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