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了。”此时傅柃的声音有些低沉，磁性的声音十分醉人。
裴枍不知道自己已经有多久没听到这样的声音了。
自从他回来后，听到的傅柃的声音，都冷得像刀子一样。而此时傅柃的声音，带着丝丝温情，虽然不似热恋时满是宠溺，但这极微且难察的温柔，足以让他欣喜万分。
这是不是说明，他还爱着我？
裴枍的嘴角扬起了一个微小的弧度，极不明显，但傅柃还是发现了。
傅柃的呼吸滞了一下，反应过来后他又想给自己一巴掌了。
刚才，他竟是有点难过的，同时却又有点欣喜。
为什么？就因为他笑了一下？傅寒玄，你清醒点吧，眼前的这个人早就不是你爱的那个了，你爱的那个已经死了！
傅柃的瞳中隐隐有红光流转，但渐渐地被压了下去，一瞬间泄出的一丝杀气，裴枍是感觉不到的。
现在还不能发怒，还有事要问。
“你……尊上怎么……”裴枍本想问你怎么在这，却猛地想起来，傅柃是主他是仆，奴仆是没有权力过问主人的行动的。
听到裴枍的话，傅柃就是莫名地觉得恼怒，心里怎么都不舒服，就是说不上为什么。他用手抚上裴枍蒙眼的绷带，动作轻柔，问道：“你的眼睛哪去了？”
刚才给裴枍换绷带的时候，他看到了，那里是空的，只有黑黑的两个洞。
裴枍明显僵了一瞬，身体下意识地往后缩。
“这是命令，回答我！”声音中满是威严，不可抗拒。
同时，裴枍项圈下的皮肤也传来了刺痛感。
裴枍沉默了一会，抿着唇，随着刺痛感越来越强烈，他也明白了，今天不给出一个答案是不行了。
“你知道的，南山上有一棵神树，神树中有树灵，他告诉我，他可以帮我滋养身体，只要我拿东西换。”
夺取他人内丹时是会遭到反噬的，内丹越强，反噬越大，以傅柃当时内丹的强度，裴枍遭到的反噬不可谓不小。想到这点，傅柃就觉得裴枍当时必然是受了不轻的损伤，所以才要滋养身体，于是心中更加轻蔑，觉得他活该。
“当时我灵力全失，内丹碎裂，已是个凡人，寿命不长，便用眼睛换了百年滋养。”
话止于此，傅柃便下意识地认为，挖内丹的反噬使裴枍灵力尽失。
“是吗？那还真是……大快人心啊。为了活下来，你当真是什么都干得出来啊。”从伤口可以看出，裴枍的眼睛是被生生剜了出来的。傅柃的语气就更加轻蔑了。
“没什么，一双眼睛而已，没了就没了吧。”语气很轻松，显得十分不在意。
可过往哪只是嘴上说的那么轻松。
眼睛被剜出来当真没什么吗？不可能的，那实在是太痛了，可是很值得啊。以一双眼睛，换来几年陪伴自己最爱之人的时间，真的很值。一双眼睛与自己的道侣比起来，不值一提。
“一双眼睛而已……呵，是啊，不过是一双眼睛而已……”也不知是自嘲还是愤怒。
傅柃突然想起了他们结为道侣没多久时，一起探了个密境。
那时他们还没有那么强大，探密境时，由于傅柃的鲁莽而惹怒了一只凶兽，两人联手也只堪堪斗了个平手。两人正是心高气傲的年纪，对战时没有“撤退”这个习惯，便打算血战到底。但他们终究是经验不足，落入了凶兽的陷阱，裴枍为保护傅柃而身受重伤。就是那时，傅柃突破了瓶颈，修为又进了一阶。
杀死凶兽后，傅柃带着裴枍连夜赶回了苍衔宗，其它的伤口倒还好说，唯独那双眼睛，宗主也表示无能为力。
宗主说：“此双瞳非凡间之物。”
裴枍一直昏迷不醒，傅柃四处奔走，不吃不喝，不休不眠，只为找到一个治好眼睛的办法。当傅柃跪在他面前，毫无尊严地求他时，傅柃的父亲不忍看到儿子这副模样，便告诉傅柃：
“北海之下，深渊尽头，有龙盘卧，守护北海，以至诚心，做至真态，面向北海，跪地叩首，龙乃翔出，听取愿望，以等价物，换等价愿。”
傅柃便跪于北海礁石上，把头磕到血肉模糊，整整三天，一刻未歇。
从海中腾飞出一条黑龙，盘旋于空中，问：“汝愿付出何物？”
“任何。”
“取你半数寿命，可否？”
“任你。”
“为何？”
“他很怕黑，他不能失去光明。”
“可。”
裴枍的眼睛好了，却仍不醒，再次查探，发现他修为有损。傅柃想都没想，渡了自己半数修为过去，从此修为再难精进。这也成为了夺丹之战时傅柃会落败的主要原因。
为了这双眼睛，傅柃连尊严都放下了，最后却换得一句“一双眼睛而已”，真是讽刺啊。
傅柃嘴角扯出一个弧度，道：“裴仙师就那么不想死？”
“是。”
傅柃突然很想问：既然你那么想活着，又为什么要回来？是笃定了我不会杀你吗？
可他问不出口。
他也不明白今天自己为什么会这么做。应该是因为怕裴枍死得太轻松了吧，毕竟他现在做的事完全不够赎罪的，自己还没玩够呢。
傅柃突然觉得没有兴致了，便起身下床，烦躁地离开了。
裴枍觉得傅柃是真的离开了，就从枕头底下摸出了净道，又放了一次血。脸上的红晕再次褪去，只留下了一片苍白。
裴枍无力地靠在床头，将净道紧握在手心，放于胸前，闭眼喃喃道：“我知道我很自私，但是我还是想陪你走完这最后的时光，我只想陪着你……”
傅柃漫无目的地走着，不知不觉走到了忆兮廊。夜晚偶有微风，卷来的却是热浪，好在忆兮廊是凉的，傅柃于廊下坐了一会儿，慢慢地平静了下来。
他摸着雕花的柱子，思绪又慢慢地飘远了，飘到了那个叫木兮的少年身上，眼底是厚厚的宠爱。
木兮陪他渡过了最艰难的一段时间，而且这个少年比裴枍有趣多了，正是他最喜欢的样子。
两相对比下，就显得裴枍什么都不是了。
从噬魂谷出来之前，木兮就不见了，但傅柃总有一种感觉，觉得木兮一定从谷中出来了，总有一天，他会找到他的，然后，保护好他。
现在，已经很少有人敢反抗他了，只要木兮回来，他会让他过上最好的生活。
在寒气的浸润下，傅柃彻底冷静了下来，怒气也消了，但，今晚注定是个不眠夜了。
魔界之外的土地上，开始下雪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