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么熟悉的痛啊！
酒入情肠，每一口都是精准灼伤，她以为她再也不会有这种很痛很痛却一个字都不能说的感受了。
真是造化弄人，用了数年爬出那个痛苦的深渊，只一个时辰又落深渊，你是年少安三不长记性，你是成熟的醉狐也不长记住啊！
冷月儿眼泪不争气的落下来，她没有擦，反正只要她不出声柳耘笙就看不见。
“黄秋枫有个从来不公开的师父是个大魂符师，但是没有人认识他，也没有人见过他，黄秋枫也从来不提及。”柳耘笙不能停下说话，只有不停的说话他觉得才能让冷月儿分一点心，才不会陷在伤心里不能自拔。
果然有师承，黄秋枫当日就有些遮掩。
冷月儿眯了一下酸涩的眼睛，每个没有月亮的夜晚都相似，相似的黑暗，相似的危险，江湖人的夜晚是在刀尖上行走。
冷月儿想着，黄秋枫不提及只有跟踪，除非她永远不联系师父，或者他们有特异的联系方式，譬如……她和酒盅儿！
冷月儿不想想起酒盅儿，酒盅儿也是莫家人，她不想想莫家任何人，但是，她的红线索被感应，绕着她的手腕一圈圈赤蛇一样抽索。
冷月儿从红线索上转移心神，她要想和酒盅儿断联更容易，只要把红凤尾魂力抽离红线索，酒盅儿就再也不能感应红线索了，红线索也不会再去感应红绒球。
但是冷月儿懒得这么做，或者她不忍这么做，随他去吧，时间长了小孩子慢慢就忘了。
酒盅儿以这种方式跟自己联通，那么黄秋枫呢？魂符师的特异联通方式一定更隐蔽更难以察觉。
冷月儿没有说话，听着雨声急了，刷刷的拍打马车顶，她的潜意识在过滤除了雨声之外的一切杂音。
冷月儿魂力驱策红线索游离手腕，红线索爬过车窗，抽索着上了车顶，盘踞在上面，它都知道它的岗位在那里。
柳耘笙停了一下，他侧耳静静等冷月儿询问，半晌无声，他忍不住扭脸，看见影影绰绰的冷月儿斜躺着，酒囊轻轻在支着的腿上晃荡，她的眼睛平静的看向车窗外，雨模糊了一切，冷月儿的影子落寞孤单又决绝。
柳耘笙忽然心酸。
“京城经营药铺的，又跟宫里有采买往来的除了莫家堡就是一家姓唐的本地人，没有姓项的。”柳耘笙感觉嘴一停下来，冷月儿的疏冷就会让他难受，说话也是一种热闹，哪怕是他一个人的热闹，他也想抵消冷月儿的疏离清冷：“京城寻常药铺医馆数不胜数，普查短时间不行，但是肯定项可撒谎了，能够做生意到宫里的确实没有姓项的，项可一准隐瞒了真实身份。”
这个消息冷月儿不意外，但是她又细细回想遇到项可的细节，她想到了苦海。
“猴五也偷偷暗查了有没有高官大户家里有青壮年生大病的，久治不愈的，在百越纳妾早亡的，有女眷是大魂符师的，都没有。”柳耘笙也算是心细。
“特么这是一户什么人家，这么多明显线索都查不到。”柳耘笙只听冷月儿急眼一回爆了特么这句粗口，他竟然抄袭的这么自然。
冷月儿酒囊停在嘴边顿了一下，眉头一皱接着松了，开始小口啜饮。
“我的眼线渗透不到黑甲禁军，所以，项可这条线暂时没有进展，京城修行者众多，排查千头万绪
。”柳耘笙极少承认自己能力有限，黑甲卫是一般人接触不了的势力区域，即使他也算官面上的人也不行。
“我派人私查杜老大的关系网，不知道有没有重要突破很难说。”柳耘笙也喝了一口酒，他想如果跟冷月儿碰一个更惬意，两个人热热闹闹的喝酒才是人生快意，但是他不敢唐突破坏了两人之间的安静默契。
冷月儿一动脚，座椅下面有酒囊，她哈腰掏出一个，就手就扔到了柳耘笙的屁股后面，酒囊里面发出酒水声。
柳耘笙手里的酒囊刚喝了一半，他一怔。
“今夜是一条死路，你好好想想要不要跟我一起，你有退路，大不了安记失镖成为悬案，我看你也不是太热衷于升官发财。”冷月儿慢慢沉沉清清冷冷的开口：“也算是哥们相识一场，你为公我为私，我能理解。”
柳耘笙怔了一下，冷月儿一句哥们相识一场一下子让他豪气冲天，是个男人都热衷于升官发财，但是，混官场那有这么容易，他忽然哈哈大笑起来：“你安三一介女流都毫无惧意，我是职责所在，你让我考虑？”
冷月儿苦笑了一下。
“我柳耘笙干的就是把命别在裤腰带上的活儿，不危险我还觉得没意思呢，能跟你赴一场生死，有趣，值！”
冷月儿真真笑了，她努力眨眼把泪抖落，她往外探身举着酒囊凑近柳耘笙：“今夜是真的一场生死赌局，或者就是一场死局。”
柳耘笙拧着身子也举着酒囊凑过来，两个碰了一下酒囊：“我喜欢向死而生”。
柳耘笙心里一下子舒坦了，每个汗毛孔都舒坦。
“进京让你的人查苦海，他认识项可，他知道他的底细，或者百不通，他也会知道。”冷月儿想着如果自己能够活着过了今夜，进京后她会亲自拜访百不通，毕竟他是大嫂的哥哥。
“好，”柳耘笙一拍脑袋，他居然忘了交代猴五这件事。
“记住，侦破安记失镖案是你的指责，如果我没有明天，麻烦你记得通知一下冷王府。”冷月儿没有一点心酸没有一点情绪波动的交代后事：“也请麻烦通知安家我二姐安可心远避翠微山。”
柳耘笙听了很不得劲儿：“何必说这样的丧气话，未必能遇见寒潭之眼，即使遇见，你还有项可血可临危保命。”
冷月儿噙着泪轻轻笑起来：“它不来遇我，我便要去遇它。”
柳耘笙没有听明白。
“把你身后的酒囊塞子打开，就让酒流下去。”冷月儿头靠着车厢板长虚了口气，从怀里摸出小瓷瓶攥在手心。
柳耘笙没有迟疑照做，打开塞子的酒囊就在柳耘笙身后哗啦啦的淌酒，酒顺着车板缝隙流到了路上，春雨使得小路上低洼处见了一泊一泊的明水。
柳耘笙明白了，冷月儿这是要引寒潭之眼出现，这是冷月儿下了生死战书，设了不是你死就死我亡的陷阱，一直都是寒潭之眼的幕后在设陷阱。
柳耘笙觉得冷月儿现在对决寒潭之眼不是时机，虽然项可血可退敌保命，但是毁灭寒潭之眼就很难说了，柳耘笙感觉把握不到两成，这太冒险激进了。
柳耘笙心里说：安三，你这不是设陷阱，你这是自投陷阱，你这受了什么刺激。
但是柳耘笙没有说话，只是提高了警惕。
雨又小了，开始迷迷蒙蒙的下牛毛细雨，柳耘笙划拉一把脸上的雨滴，耳朵几乎支愣的要飞起来。
冷月儿把空了的酒囊扔出了车窗。
马车很慢的潜行在漫漫雨夜，两旁是迷蒙在春雨中的麦田 ，这条路有点泥泞，这条路上的马车看上去孤单。
柳耘笙身后酒囊的酒洒光了，冷月儿又扔出一个，柳耘笙又照旧打开塞子让酒顺着车板缝隙往下淌。
附近没有树林丘陵的遮挡，也没有可隐藏魂力的河流，冷月儿觉得寒潭之眼会很容易的定位她。
“会不会有一种可能，上次项可血伤的它还没有修复？”柳耘笙控制马速，已经慢腾腾走了快一个时辰了，他的废话都说了一篓子了，寒潭之眼要出现应该就出现了：“或者，它知道你有项可血，干脆不来自找麻烦了。”
“上次对它来说不是致命伤，修复不难，它会回想我用项可血的那个细节，它想到项可血的作用，项可不在，它应该想到我不可能有源源不断的项可血。”冷月儿从寒潭之眼的角度想这件事情：“它怎么可能放过项可已经离开我的绝佳机会。”
冷月儿甚至想到，寒潭之眼也有可能知道项可血自己不多了。
柳耘笙不做声了，他感觉冷月儿好像做了准备，有了妙招，她身后有安家一众，冷月儿怎么可能就是求死？
失个恋而已嘛！
在柳耘笙看来，莫名其妙兵戎相见的冷月儿莫言两个人掰了，柳耘笙有点小窃喜，他倒是会隐藏这点有点无耻的窃喜。
第二个酒囊里面的酒也淌光了。
柳耘笙等着冷月儿再扔过来第三个酒囊，柳耘笙很心疼这些酒，闻着就是好酒，这是莫言让大召准备的，车厢里座椅下面排了有十来个。
喝了不疼瞎了可惜。
冷月儿却没有再扔第三个酒囊，她忽然屏住了呼吸，她没有听见异常动静，但是她的额头感受到了微不可查的凉意渗透，这种凉意太细微了，细微到几乎就跟一阵风过的感觉类似，冷月儿忽然捕捉到了，冷月儿太敏感于这样的寒意渗透。
柳耘笙等半天冷月儿没有扔过来酒囊，他一扭头，冷月儿聚精会神的侧脸让他加速了心跳。
这时候，红线索哧溜溜在马车顶上抽索缭绕起来，盘成圆圈状的缭绕很轻很快，带着急切警醒的意味。
柳耘笙听见了红线索在车顶抽索发出细微摩擦声，他的脊背因为紧张僵硬起来，本命兽不是他刻意拘着早就从双肩拱出来了。
它来了，应冷月儿的约战。
红线索向上攀升，像蛇头一样无声昂扬的伸到黑夜里。
冷月儿轻轻出了车厢，她靠着柳耘笙蹲下，用膝盖抵着马车底板定住身形，红线索慢慢的从车顶绕下来，乖乖盘绕到冷月儿的手腕上等候指令。
冷月儿对抗寒潭之眼不敢轻易的驱策红线索脱离太远，她怕红线索一招失控陷于寒潭之眼深渊，红凤尾魂力有限，一旦深入，指定回不来了。
夜雨无声，马蹄很轻，路有点泥泞，有泥点飞溅到马车底板上的声音，马蹄声，还有马车车轱辘的声音，除了这些声音，方圆几十丈没有一点异常声音，因为下雨，夜鸟的叫声都没有。
方圆几十丈目力所及没有任何影目，但是冷月儿和柳耘笙都知道，寒潭之眼来了。
柳耘笙唯恐自己粗重的呼吸影响冷月儿的判断，他放轻了呼吸，匀速了心跳，本来盘膝而坐的他也跟冷月儿一样蹲在了车辕后面，单腿点地，做好了一跃而起冲霄应战的准备。
冷月儿的眼神锥进茫茫黑暗里一动不动。
这是无声的对峙，无声的较量，好像是谁也看不见对方，实则都知道了对方。
就如同故友之间的默契，这个进京前的最后一个雨夜，我知道你来，所以我一直在等！
冷月儿忽然向右转了一下头，她轻轻的用右手的酒囊戳了一下在她左侧的柳耘笙，柳耘笙跟着冷月儿酒囊的指引往右转眼，路得东面也是开阔的麦田，麦苗返青刚刚开始拔节，也就是刚到小腿肚子的高度，半里地的视力范围内水雾蒙蒙，没有发现影影绰绰的东西。
柳耘笙相信冷月儿的判断，这是个有着敏锐洞察力感受力的女子。
寒潭之眼须臾之间伸缩膨胀闪电远近的诡异能力柳耘笙领教过。
柳耘笙也懒得耗费心力去看，他就等冷月儿一个暗示，他像一只积蓄爆发力的金刚狼。
东面的黑暗以不能察觉的变化再加深，如同在泼墨上再泼墨。
冷月儿一个清脆的响指，七彩凤凰闪电出袖，出袖就晶光暴涨了昂扬俯冲向上的轮廓，硕大的火翼金粉飞扬着，漫天夜空播撒萤火一样绚丽无匹，光彩万丈。
紧跟在后的柳耘笙听见响指就祭出本命兽金刚双彪，双虎奔腾生风的冲势填充了七彩凤凰给他预留的对战位置。
两个超级本命兽的魂力晶光使雨夜瞬间明亮，寒潭之眼飞速而至暴涨兽口的黑洞也到了距离马车五丈之距的半空，如果不是预先感应，寒潭之眼计划一口吞噬了整个马车。
受惊的马车一拐陷进旁边的麦田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