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背风的石坑内，二三十个劳改人员在吃饭。
楚闻道和孟三儿面对面蹲在地上吃着饭。
赵海军端着饭碗在人群中扫视地走着，他发现了什么，站住。接着走到蹲在地上吃着饭的梁工，大约四十来岁，清瘦，戴着眼镜的男人身边，探寻地看着男人手里的碗。
“嗨，梁工，老太太送的烙饼吃完了？”
梁工抬头冲赵海军笑笑，然后点点头。
赵海军拍拍梁工的肩膀，有些感慨道：“凑合着吧。嗨，我要是有这样的老娘就好了！可惜，下辈子吧。”一顿，又凑向梁工问道，“年前还会来看你吧？”
梁工有些木然地点点头。
“那就好。有好吃的，别忘了小辈啊。”
梁工灿烂地笑笑着。
赵海军又拍拍梁工的肩膀，唏嘘道：“吃吧，吃吧。看你这小身板儿，哪能干这个活？再不吃饱点，嗨……”
注意听着的楚闻道停了下来，手里的汤勺不由地轻轻击打着搪瓷碗。
孟三儿看着楚闻道，悄声问道：“怎么？想家了？你昨天刚来。他说的那个人我认识，以前在一个监狱里呆过。是无期。听说原来是死缓。”
楚闻道“哦”了一声，垂下眼睑，继续吃着饭。
姚敏把饭碗递给面前的楚天云，拿起毛巾擦了擦嘴道：“老二这时候该到了吧。”
“差不多了吧。”楚天云温婉地说着。
“也不知道老大怎么样了。习不习惯那里的生活。”姚敏叹了口气说道。
楚天云脸上挤出一丝笑来，柔声递：“看你说的，谁能习惯那里的生活？你好好休息吧，等老二回来就知道了。”
姚敏躺好，眼睛直愣愣地望着天花板。
“老二，他去了吗？”姚敏迟疑地问道。
楚天云愣了一下，扭身走向门口，小心地说道：“去了吧。闻瀚说，还有方家的大女儿方勤，他们约好了一块去的。”
姚敏“哦“了一声，慢慢闭上眼睛。
楚天云走出，轻轻地关上门。
厨房里，方勤放下碗筷，抬眼看了看乔敬、方大生和马怀礼夫妇，恭敬地说道：“马伯伯，马伯母，我吃好了。”
韩素珍：哎，怎么吃这么少？我做的饭菜不好吃？
方勤僵住，支吾着，不知说什么好。
乔敬满脸含笑多说道：“不不，马伯母，她在家就吃这么少。没有嫌您的饭菜的意思。”
韩素珍一副教导的口吻说：“方婶啊，我开玩笑呢。你看她瘦的，一定要多吃点。女孩子不能太瘦，还是胖点好。既健康，又好看。是吧？”
“是，是。您是大夫嘛。可是她就是吃不多啊，我也没有办法。”乔敬连忙附和道。
“志学，你也快点吃，多帮帮方勤。寒假说结束就结束了。考大学可不是闹着玩的，要抓紧时间。”韩素珍立刻就换了一副指点江山的架势，严肃了起来。
马志学紧扒了两口饭，放下碗筷，站起来，对韩素珍说道：“我吃好了。”
韩素珍嫣然一笑道：“好，好。快去复习吧。”
方勤伸手要收拾桌上的碗筷，韩素珍连忙打断她说：“别别，这里不用你。你们快去复习功课吧，啊。”
方勤看了一眼父母，站起来，跟着等在一旁的马志学朝书房走去。
孟三儿吃完了饭，添着勺子。
楚闻道有点好奇地一笑问：“怎么？没吃饱？”
“有点。”
楚闻道把自己的半块馒头掰了一半递给孟三儿。
孟三儿说着“谢谢”，正要接过。
赵海军走过来，一把夺过馒头，把孟三儿扒拉到一边，将半块馒头还给楚闻道。、然后一屁股做到楚闻道身边。
孟三儿站起来，悻悻地瞪了赵海军一眼，转身离开。
楚闻道冲孟三喊了一声：“嗨，等等。”
孟三儿站住。
楚闻道朝他笑了笑，把半块馒头扔了过去。
孟三儿接住馒头，朝赵海军挤了下眼，转身离去。
赵海军一边吃饭，一边睃着楚闻道，“你为这种人？自己饿肚子？”
楚闻道没有作声。
“锤打得不错啊！以前练过？”
“差不多吧。”
“你干什么的？我是说进来之前。”
楚闻道微微一窒，瞥了赵海军一眼，“钳工，开始干了几年翻砂。”
“哦，那跟大锤是有点儿缘分。你怎么进来的？真杀过人？”赵海军探究地看着楚闻道，目光犀利地一闪，问道。
楚闻道没有言语，继续吃着饭。
赵海军窃笑了一声，低眼瞅着楚闻道，冷冷地问：“是孟三儿那小子教你这样说的吧？看样你怎么也不像个杀人的人呢。”
楚闻道讪笑一下道：“看样子对你没起作用。”
“哈哈，还是有点作用的。”
“哦？要不然，今天我这手腕是不是就被大锤砸碎碎了？”楚闻道哂然道。
“嗨，没那么严重。顶多破点皮，骨折了就便宜你了，可以休工伤啊。哎，对了，你几年？”
“三年。”
“嗨，小意思。还说自己杀人？真是笑话。就凭你这手大锤的本事，要是肯下力气，减个年把是没有问题的。”
“哦？减刑？”
“对啊。我都减过一回了，不过，就是短了点儿，才一年。”
“就靠轮大锤？”
“不全是。嗯，上回放炮，有个哑炮，我主动上去，给排了。”
“你？”
“你不信啊？”
楚闻道摇摇头。
赵海军瞪了一眼楚闻道，又黯然地说：“不假，不是我一个人。是跟那个梁工一起。”
楚闻道望着赵海军，笑了。
警报的哨声大作。
接着工地上响起了“放炮喽，放炮喽”的喊声。
喊声在山中回荡。
“怎么这个时候？饭还没吃完呢？”楚闻道念叨了一句。
“嗨，你不知道。吃饭的时候放炮，吃完饭就能接着干活了。抓革命促生产，你不知道？这里也一样。有些话不能乱说的。”
哨声再次响起。
楚闻道站起来张望着。
石坑内，吃着饭的劳改人员纷纷向一块高大的岩石靠拢。
赵海军拉住楚闻道，示意他坐下，“别动地方了，这里很安全。”
赵海军说完，背部紧贴着岩石坐好。
楚闻道跟随着坐下。
一辆颇旧的北京212吉普车驶出饭馆大院，在山村里行使着。
楚闻杰在驾车。副驾驶座位上坐着夏正阳。
“嗨，部队真是个大熔炉啊，这车也‘炼’会了啊。开得不错哇。”他回头朝楚闻瀚笑着问，“是不是，闻瀚？”
“我二哥很聪明的，什么东西都是一学就会。”楚闻瀚眼角一挑说着。
夏正阳哈哈笑了两声道：“没见你这么佩服你二哥啊，你这不是拍马屁吧？”
“我二哥知道这是真心话。是不是，二哥？”
楚闻杰很真诚地道：“我小弟从来不说假话的。干什么都很认真，也包括跟我生气。”
楚闻瀚有些腼腆地笑了。
“闻杰你别这么小心眼好不好？人家都主动向你表示态度了，你还不依不饶？”夏正阳觉得楚闻瀚还生着楚闻杰的气，就故意说着。
楚闻杰笑笑，望着后视镜中的老太太。
“奶奶，您坐着还舒服吧？”楚闻杰有意岔开了话题。
老太太笑得眯了眼，手在前排的座椅背上直拍打着，连连说，“舒服，比那个大车舒服多了。你说这什么东西怎么都是小的好呢？我这还是头一回坐小汽车呢。等见了我儿子，我得一定告诉他。”
“这就是路不好，路要好的话，那就更舒服了。”
“那我相信。还快着呢。这才多大一会儿工夫，就把那个大车给落下好远了。嗨，就是可惜了我那小半张车票钱了。”
“奶奶，那我补给你好了。”
“哎呦，你看看这孩子，真是个实心眼。我跟你说着玩的。要是能坐上这个车啊，就是整张车票也值。它快，再收一张车票钱，也值。”
“怎么样？还是这车舒服吧，奶奶？”
“不是舒服不舒服，我都这把年纪了，再舒服又能怎么样？主要的啊，是能快点见到我儿子。”
车里突然静了下来，只能听到马达的轰鸣声。
片刻，楚闻杰逐渐地加大油门。
车窗外的景物快速地划过。
车内人静默而专注地看着两旁匆匆掠过的树木。
吉普车疾驶而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