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车从市区驶出，拐入郊区公路。
颠簸地朝更远处驶去。
车里的人随着汽车的颠簸在晃动着。
赵海军已经轻轻地打起了鼾声。
楚闻道靠在车厢上微微闭着眼睛，手里攥着那块牛皮糖，糖纸已经包好。
楚闻杰骑上自行车，回头看了一眼夏正娇，她正在后面低着头脚步缓慢地走着。
楚闻杰扫了她一眼，高声道：“嗨，你坐不坐车啊？”
“不坐。”
楚闻杰笑着叹息了一声，然后掉转车头，在夏正娇面前停下。
夏正娇站住，仰头望着楚闻杰。
“我不坐你的车，我自己知道怎么回家。”
“那我真的不管你了？”
“谁让你管了？”
楚闻杰长长地叹了口气道：“小娇，你听我说，我现在可是解放军战士，当人民群众遇到困难的时候，我们都要给予帮助。”
夏正娇目光流盼了一下，问道：“是吗？”
“当然。人民子弟兵，一心为人民嘛。”
“那闻道哥是不是人民群众？”
楚闻杰沉吟了一下，一扬手一笑道：“就算是吧。”
“那他现在遇到困难了，你为什么不去帮他？”
楚闻杰语塞，愣愣地望着夏正娇。
夏正娇在鼻子里“哼”了一声，“骗人！”说着，她径自离去。
楚闻杰无奈地推车跟上。
“你别跟着我。我是不会坐你的车的。”
楚闻杰尴尬地笑笑，不知该说什么好，只是推车跟着。
夏正娇扭头看到楚闻杰，加快了脚步。
楚闻道正在假寐，他的两手依旧攥着那块牛皮糖。
旁边已经睡熟的孟三儿的头不由地靠在楚闻道的肩上。
楚闻道扭头看了看，抬了抬手，但没能碰到孟三儿的头。他放下手，望着手里的那块牛皮糖，出了一会儿神，然后一笑，欠身把糖装进兜里。
孟三儿醒了，懵懂地看看左右，愣愣地问道：“到了？”
楚闻道对他笑笑。
孟三儿恍然，抹了把下巴上的口水，接着发现了楚闻道肩上的口水印，连忙伸手拍打了两下，“对不起，对不起。”
楚闻道有些诧异地看着他，摇摇头。
楚闻道奋力地蹬着车。
挂在车把上的网兜打在车架上叮当作响。
夏正阳放慢车速，判断了一下，拐入一个路口。
快速骑行的楚闻瀚急刹住车，单脚着地地四处观望了一下，然后跳下车，望着一个路口出神。片刻，他有些烦躁地踱着步。
“闻瀚！”
楚闻瀚听而不闻，自顾踱步。
夏正阳的车停在楚闻瀚的面前。
楚闻瀚并不看他，转过身去。
夏正阳把车停放在路边的树上，走过来，拉住楚闻瀚，让他面对着自己，用力喊了一声：“闻瀚。”
楚闻瀚别着脸，不去看夏正阳。
夏正阳放缓了语气，“闻瀚，你听我说……”
楚闻瀚挣脱了夏正阳的拉扯，走到一边。
夏正阳追过去，拉住楚闻瀚的胳膊。
楚闻瀚猛地挥手，挣脱了夏正阳的拉扯。
夏正阳愕然。
“都怪你！”
夏正阳一副茫然的样子。
楚闻瀚指点着夏正阳，恨恨地道：“都怪你。要不是你回去找那个楚闻杰，我就不会错过跟大哥见面。你就不该回去找那个人！”
夏正阳沉吟着。
片刻，他走到楚闻瀚跟前，恳切地道：“闻瀚，你要理解。闻杰和闻道之间是有隔阂，这也不能全怪闻杰。”
“就怪他，他是个自私鬼！”
“闻瀚，你怎么能这么说你二哥呢？”
“我就这么说了！”
“嗨，你知道，闻杰是从插队的农村当兵走的。”
“那又怎么样？”
“他去插队，是为了你大哥闻道能够留在城里进工厂，当工人。”
楚闻瀚冷冷地看着夏正阳。
“我知道你不相信。不过，这是真的。虽然插队换你大哥留城，不是他自愿的，而是你父母安排的。但是，他毕竟没有说什么就去了。也算是无怨无悔，义无反顾了。”
楚闻瀚瞟了夏正阳一眼，转过身去。
“你知道，前几年的规定是这样的，一家，只能有一个孩子留在城里，其他的都要下放到农村去。这谁也改变不了。你能说了算的，就是留哪个孩子在城里。你爸妈就选择了闻道，而放弃了闻杰。楚伯伯是个万事不求人的人，闻杰知道，于是，什么也没有说，就到农村去了。我们同学邻居里面吵闹打架，弄得兄弟姊妹不和的多得很。可是，闻杰没有那样做，一声不吭地走了。难道他心里有点疙瘩，你都不能容忍，不能理解吗？”
“我不能理解。他心里有疙瘩，那也不是大哥的错，为什么他处处针对大哥？”
“嗨，闻瀚，你还小，高中都还没有毕业。我跟闻杰从小就是同学，初中高中四年还是同桌。我比你更了解他。”
“我看不一定。”
“闻瀚，什么事情都没有一定不一定的。”
楚闻瀚突然拉起架子，叉腰站在面前瞪着夏正阳道：“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也不想听，我现在只知道我大哥没有毛巾洗脸，没有衣服换洗，没有被子盖！你说怎么办吧？”
夏正阳一下子怔住了。
楚闻瀚见夏正阳一时语塞，更加大声地喊道：“你不是李嘛，你倒是说呀！”
“闻瀚……”
夏正娇从旁边出来，叫了一声夏正阳：“大哥……”
夏正阳和楚闻瀚同时转过身去。
夏正娇坐在楚闻杰自行车的大梁上，正朝他们挥手。
楚闻瀚和夏正阳相互看了看。
楚闻杰的车停在他们跟前，夏正娇从车上跳下来。
楚天云走出门，抬眼望着，脸上出现了诧异的表情。
楚闻瀚和楚闻杰一前一后地骑车而来。
楚闻瀚车上的网兜在车把上晃荡着。
楚天云赶紧迎上两步。
楚闻瀚和楚闻杰相继下车推行，唤了声：“爸。”
楚天云看看他们车上的物品，又看看楚闻瀚、楚闻杰：“怎么回事，这是？”
楚闻瀚瞥了身旁的楚闻杰一眼，推车就走。
“你问他！”
楚天云看着楚闻瀚走进门去，转头看着楚闻杰。
楚闻杰迎着楚天云，却低沉地头，喏喏道：“爸……”
刘占山拎着几包点心进来。
坐在桌旁的尤翠凤瞥了他一眼，没有动。
“师娘，师傅不在啊？”
尤翠凤瞥了刘占山一眼：“在，他不想见你。”
刘占山勉强地笑着，上前一步，把手里的点心放在桌上。
尤翠凤眼睛盯着点心道：“你拿回去。我们可受不起。”
“师娘，对不起。我没想到能连累到正阳。”
尤翠凤斜眼撇嘴道：“你没想到？你什么能没想到？你知道你一个小报告就让我们损失了多少吗？”他指着桌上的点心，连续地戳着桌面，大长胳膊一挥道：“能买多少你这种东西？差不多能让火车来拉了。”
“师娘……”
尤翠凤的嘴里喷出了唾沫星子：“你别叫我师娘。你师傅都没有你这个徒弟了，我更不是你的师娘了。我也当不起。哪天把我卖了，说不定我还得替你数钱呢！”
“师娘，您别生气。听我说……”
“我没生气，也不想听你说。一个车间主任，还是个副的。值得你这样做吗？啊？那是你亲师弟，一个师傅的。你这样害他，谁还敢跟你有瓜葛？谁还敢要你的东西？说不定这里面就有老鼠药呢。”
刘占山脸上显出极端的难堪来，不知所措起来：“师娘，您看您说的？我怎么能害师傅跟师娘呢？”
“师傅跟师娘不能害，那师兄弟就能害是吧？你害得人家就快家破人亡了你知不知道？”
“瞧师娘说的。我那不是害他，是在帮他。他在那条路上走得太远了，工人就应该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在外面干私活，那是……”
尤翠凤双眉一立，话锋倒转道：“那是什么？你帮他？他在那条路上走得太远了，托你的福，这回不远了，上几百里外的农场劳改去了，还要三年。你这是真的在帮他啊。”
“师娘……”
尤翠凤连连摆着手说：“行了，行了。你师傅不在，我也不跟你啰嗦了，把这些个东西拿走，我们不稀罕，也受不起！你走吧。我得做饭，就不送你了。”
刘占山迟疑地望着尤翠凤走出房门，正要跟着出去。
夏正娇进来，奇怪地看着他。
刘占山望着夏正娇，不自然地嘿嘿笑了两声，接着一低头，朝门口奔去。
夏正阳进来，一侧身，让过刘占山，回头狐疑地看着门外，高声地招呼一声：“哎，刘哥，怎么就走了？”
夏正娇上前拉扯夏正阳，在他耳朵边上说着。
夏正阳的脸色变幻着，等夏正娇说完，不相信地望着她。
“不会吧？”
夏正娇拳头在夏正阳隔膜上怼了一下，娇嗔地说着：“什么不会，我亲眼看见的。”
夏德忠从里屋转出来，黑着脸道：“你亲眼看见什么了？”
夏正娇正要说话，夏正阳抢上前道：“小娇说，她在饭店看见刘占山跟关我们的那个派出所的所长一起喝酒。这不可能，他们俩怎么捣鼓到一块去的？
夏德忠眼珠子眨巴了眨巴，沉吟了一下，叹然道：”哼，这年月，有什么是不可能的？“
夏正阳有些着急地看看夏德忠，又看看夏正娇，对夏德忠认真地说着，”爸，他可是你的大徒弟，是闻瀚的师兄啊。您得管管啊。“
夏德忠很凌厉地看着夏正阳和夏正娇，悠悠然道：“那王连举还是李玉和的同志呢……”
“那……您是哪头的啊？”夏正阳的问话里充满着凄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