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巷里，中午的太阳也是斜的，黝黑与煞白的界限似乎不那么分明。
楚天云和夏正阳默默地走着。
夏正阳看了楚天云一眼，又迅速地避开目光，喏喏地道：“对不起，楚伯伯。”
楚天云慨然一笑道：“这孩子，说什么呢？这不怪你。”
“我……”
楚天云眼神里充满着宽慰道：“年轻人，能自食其力比什么都强。不过，干什么都要能站得直，走得正，要讲规矩。如果过了，人不谴，也有天遣。”
“天遣？”
“是啊。天遣。不过，无论什么时候，能自食其力，就是好孩子。”
夏正阳默默地想着什么。
楚天云微笑地拍了拍夏正阳的肩膀，放缓了语气说：“过些年你就会想明白的。我走了。谢谢你陪我。不过，耽误你吃饭，真的是对不起了。”
夏正阳眼巴巴地看着楚天云，似乎还没有从刚才的思想中醒过来，“哦，再见，楚伯伯。”
“再见。”
方慧走过来，看到楚天云停住脚步，“楚伯伯好。”
楚天云满面慈祥地道：“好，好。方慧姑娘你好。”
方慧满面笑靥地道：“闻道哥，他还好吧？”
楚天云看了一眼夏正阳。夏正阳一副难为情的样子。
楚天云对方慧认真地道：“哦，他还好，谢谢你，方慧。你们聊吧，再见。”
方慧朗声道：“再见，楚伯伯。”
夏正阳向楚天云的背影挥挥手。然后望着方慧。
方慧突然急急火燎地问道：“闻道哥怎么样？听说他还在里面。”
夏正阳有些沉重地点点头。
方慧更加焦急了：“怎么会呢？店是你开的，怎么他被关在里面，你却给放出来了呢？”
夏正阳的脸色急剧地变化了一下，稍顷，他叹了口气，恨恨地说，“你也认为这是我的错？”
方慧好像意识到什么，有些勉强地笑笑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夏正阳复杂地看了方慧一眼。
方慧正视着夏正阳，片刻很郑重地说道：“不过，我觉得你挺自私。”
夏正阳一愣，待要说什么，方慧扭头走了。
夏正阳呆呆地望着远处。
一阵锁被打开的声音传来。
楚闻道站在墙边，注意地看着门口。
许汉林拿着一个公文袋，张建端着菜饭推门进来。
门在他们身后关上。
许汉林示意张建把饭菜送上去。然后自己有些慢条斯理地打开公文袋，抽出一张“处理决定”，拿在手里，眼睛盯着楚闻道。
楚闻道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他弯腰把手里的饭菜放在地上，又直起腰来，注意地看着许汉林和他手里的公文。
“怎么，不想吃，还是没胃口？”
楚闻道没有言语，依旧注意地看着许汉林。
张建意味深长地看着楚闻道，悠悠地说道：“吃吧。这是你在这里吃的最后一顿饭了。”
楚闻道眼睛一亮，嘴角翕动了几下，但随即又平静下来，正色地看着许汉林、张建。
许汉林怪笑了一下，抖了抖手里的“处理决定”，咳了咳，说：“楚闻道你听着，我先说了吧，要不然你恐怕饭也吃不安稳。下面是对你的处理决定。”
楚闻道努力地保持自己的正色。但手已经纂成了拳头。
许汉林抖看下手里的红头文件，念道：“关于彭阳市重型工程机械厂工人楚闻道……”
东方饭店是宽城地面上最好的饭馆，大厨做得一手出名的淮扬菜。
不过，半年前大厨走了，据说是上了南方。
眼下是两个徒弟在打理着后厨，饭菜的味道就差了许多。
但彭阳地面上的人出名地要面儿，有点要紧的事情，或者需要摆上台面的事情，大伙还是喜欢到这里小酌。
刘占山与曹家勇此时周在在此吃饭。
刘占山举起酒杯，无语地跟曹家勇碰了一下，就干了。
曹家勇端着酒杯，没有喝，奇怪地看着刘占山说道：“表弟，怎么了？事情办到这个程度，应该高兴才对，你为什么心事重重的？”
刘占山把捏在手里酒杯放下，自顾倒上酒，抓起来欲喝。
曹家勇伸手拦住，“你是不是觉得处理的有点重啊？”
刘占山不置可否地看着曹家勇。
曹家勇把酒干了，放下酒杯，又自己倒上，然后端起来道：“来来，喝酒，喝酒。事情已经这样了，过些日子你就会想通了。人啊，都这样。再说了，这样的结果也并不是全在你，是他自己找的。古话说‘无毒不丈夫’，是男人就喝了它，然后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去！”
曹家勇说完自顾干了酒。
刘占山犹疑地望着曹家勇，稍顷，仰头喝酒。
夏正娇两手紧紧地捂住身上的书包，边走边打量着旁边的店铺。她走过门口，不经意地朝里瞄了一眼。发现刘占山跟曹家勇边说边喝着酒。
夏正娇脸上露出了一丝惊喜，欲跨入，又犹豫着。
刘占山喝干了杯中的酒，拿起筷子夹菜往嘴里送。曹家勇干了酒，望着刘占山身后，愣住了，手里依然举着酒杯，诧异地问道：“怎么啦，表哥？”
曹家勇没有言语，用拿着杯子的手，指了指刘占山身后。
刘占山转过身去，一愣。
橱窗外的玻璃上，夏正娇双手搭挡在额上，正朝他望着。
刘占山回头看了一眼曹家勇，起身，再向外看去。
橱窗玻璃上空空如也。
只有几个路过的行人，影影绰绰地划过。
刘占山若有所思地坐下。
许汉林把“决定”和一支笔，递到楚闻道面前。
楚闻道没有反应，眼望着地板。
“有什么异议吗？没有异议就签字吧。”
楚闻道慢慢抬起头，脸色很平静地问：“如果我有异议，又能怎么样？”
许汉林微微一怔，与张建交换了一下眼神，然后笑望着楚闻道，语速很慢地说：“结果你一定知道。放了的，我们还可以再抓。而且是随时可以。”
“再抓？”楚闻道反问一句，但语气并不惊异。
“是的，而且是随时。这一点很重要。”
楚闻道点点头，伸手接过“决定”和笔，一顿，淡然道：“我想也是的。”随即又郑重地请求道，“能不能不告诉我家里？”
许汉林奇怪地看着楚闻道，又朝旁边的张建撇了下嘴，“恐怕不行，这是程序。”
“最好不让我妈知道，她身体不好，怕她受不了。”
“哦？很孝顺嘛。不过，这要看你们家的人怎么做了。但是，有一点我可以答应你，我们尽量做得小心一点。如果你家里人都很配合的话。”
“我个人肯定配合。谢谢啦。”
许汉林和张建相互笑笑，然后一起盯着楚闻道。
楚闻道在“决定”上签字，然后递给许汉林。
许汉林瞄了一眼决定上的签字。朝张建点点头，两人转身离去。到了门口，许汉林站住，转身望着楚闻道。
许汉林微微低了一下头，尽量放松地说着：“吃饭吧。那里的饭比这里可差多了。还好，至少有桌子、板凳，还有床。”
楚闻道凝视着他们。慢慢坐在地上，拿起碗筷。
许汉林一笑，转身出门。
楚闻道把碗端到面前，缓缓地扒拉了一口饭，慢慢地咀嚼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