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闻道和夏正阳背靠背地坐在禁闭室的地板上。
夏正阳用胳膊肘轻轻捅了楚闻道的后背,悄然地问道:“想什么呢,闻道哥?”
“也没想什么,就是想他们怎么样了?你呢?”楚闻道原地坐着没有动,反问道。
“我在想啊,出去了以后小吃店还开不开了。”
楚闻道歪头认真地看着夏正阳问道:“想清楚了?”
“没有。开吧,也没有什么意思。累得贼死,也挣不了多少钱。不开吧,干什么去?还有就是方勤,要是不开了,她就连个工作都没有了。”夏正阳说这话的时候,更像是自语。
楚闻道回头快速地瞥了他一眼,微笑地“哦”了一声。
夏正阳并没有十分在意楚闻道的反应,更像是自语地说:“她家挺困难的,一家七口人,六个吃闲饭,爷爷奶奶还身体不好,还得看病吃药。唉,虽说在小吃店挣钱也不多,可也比一点儿都没有好啊。”
“不过,依我看,她不太适合这个工作……”楚闻道的话里好像莫名其妙地多了一份伤感。
“我也这么觉得。她学习那么好,该考大学去的。哎,闻道哥,实际上你也应该去考的。我爸就很欣赏你,说你是老三届里数的着的才子啊。”
“嗨,我就算了,好汉不提当年勇,跟前这几年也荒废了。倒是方勤,你们出去以后,你劝劝她,还是复习复习考大学吧。钱这个东西,多多少少的,哪有什么准头啊。”楚闻道挪坐着身子,正对着夏正阳,认真地说。
夏正阳看着认真中的楚闻道,不由也沉重了起来:“也对。听你的。”突然沉重起来,恍然道,“怎么说我们出去?那你呢?”
楚闻道一笑,反手拍了拍夏正阳的肩,柔声说道:“不说了。眯一会儿吧。别睡死了,要着凉的。睡一会儿我叫你。”
夏正阳好像有什么事情没有想明白,懵懂地道:“好吧。我先睡,等会儿你睡,我叫你。”
楚闻道笑笑,没有言语,直直地望着地板。
让两个男生惦记的方勤,此时趴在办公室的桌上睡着。
门被突然打开。
方勤警觉地坐起来。
看守拿了件大衣进来,朝方勤走去。
方勤警觉地望着他。
看守把大衣搁在桌上。
“夜里冷。这个给你。”
“谢谢。”方勤有点迟疑地道。
看守的鼻子里“哧”了一声,冷冷地道:“别谢我。要不是那个姓楚的小子眼巴巴要把棉袄脱了给你,我才懒得给你翻腾这大衣呢。”
方勤一惊,抓起大衣看了看,又放下道:“同志,你把这件大衣给他送过去吧,我不冷。”
看守一个立睖眼,挑了方勤一眼,阴阳怪气地道:“给他?算了吧,你就。你要是把这件大衣给他,我敢保证,他都能把棉裤脱下来让我给你送过来!”
看守说着走出,把门关上。
方勤望着大衣出神。
七八个年龄不等,已经换好了工作服的工人一边说笑着,一边在淘洗着铝制饭盒中的大米。
秦广博挤开了一些一个工友,把饭盒伸到水龙头下,一边接水一边问道:“你们知不知道,新车间主任就要上任了。”
郭士达看了他一眼,显然是对他的加塞儿颇为不屑:“嗨,我说老秦,这回广播晚了吧。而且不准确。谁不知道楚闻道要当车间主任了,不过,是个副的。”
“哈哈,老郭,要不说大伙总叫你‘过时达”呢’你到达的时候,永远是过时的,不管是你的人,还是你的消息。哈。”秦广博扒拉着饭盒里的米,检出两粒砂子来,抛却,又凑近水龙头接水。
“嗨,我说秦广播,你又什么时候及时过。车间主任的事情,上个星期大伙就都知道了。那时候,你还在茄子稞里吧?”郭士达好不掩饰自己的嘲讽,语言也开始有了火药味。
秦广博立睖了一下眼,提高了一下声音说道:“说你过时,你还不服气?你说的那是楚闻道,对吧?”
郭士达尖起嗓子道:“不错啊,就是他。”
“哈哈。你知道自己报着的皇历是怎么老的不?”
郭士达双目一蹙道:“你什么意思?”
秦广博嬉笑了一下,指点着他道:“就是被你这样的人给翻腾老的。哈哈。楚闻道?他现在恐怕还被关在那个小黑屋里受专政呢!”
端着饭盒,低着头,边扒拉着饭盒内米里的砂子,边走过来的夏德忠突然意识到什么,停下脚步,注意地看着。
刘占山也端着饭盒从另外一个方向走过来。他看上去很轻松,一脸笑意。
郭士达脸色一撂道:“哎,我说,你广播就广播了,但是,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胡乱说的啊?”
秦广博眨巴着眼睛,往旁边快速地瞥了一眼,低头朝郭士达凑了凑,但没有说话。
郭士达也瞥了旁边一眼。
几个工人停止了淘米,凑过头来。
郭士达低声而急切又神秘地问:“说说,怎么回事?”
秦广博鼻子里“嗤”了一声道:“你们还不知道吧,楚闻道昨天就被公|安给抓了……”
众人奇怪地看着秦广博,唏嘘声立刻响成了一片。
秦广博好像有一股气焰立刻被打掉了,喏喏地问道:“为了什么,你们知道不知道?”
众人摇头。郭士达一副不耐烦的样子,正要说话。
秦广博一脸难看的笑,神秘地说:“犯的具体是什么事我也不知道,反正跟技术有关!”
郭士达更加奇怪地看着秦广播,猛地一仰头,嘴里发出一声莫名的“嘁”声。接着高声喊道:“技术!”
已经走到盥洗池边上的夏德忠愣了愣,低头淘米。
刘占山走过来,朝一个看到他的工人点点头,打着招呼。
郭士达自顾地对秦广博嘀咕地:“没听说过,技术还有好坏?”
秦广博一脸的不屑,乜斜着郭士达,正要开口,突然脸上布满了笑容地喊着:“呦,刘主任……”
众人有些莫名奇妙地看着刘占山,然后又看着秦广博。
刘占山含笑地望着众人,又朝秦广博摇晃了一下手里的饭盒。
饭盒里的米发出“沙沙”的响声。
刘占山故意一本正经地对秦广博拿腔作调地说:“我说,你这个秦广播,真是够勤快的,又在这里广播什么呢?我也听听?要是再捕风捉影,那以后就要叫你胡广播了啊。”
众人不由笑起来。
“哪里,哪里。我说小刘,你这都快当车间主任了,还跟我们一起淘米蒸饭啊?”秦广博说这话的时候,眼睛朝旁边勾搜着,明显地想表达别的什么意思。
刘占山有些掩饰,但脸上还是表现出了得意的笑容,不过嘴角下沉地说:“你这纯粹就是胡广播了。”
“嗨,小刘,谦虚什么?不说全厂,就咱们这个翻砂车间来说,我也算是个包打听了。你就别打马虎眼了。不是今天,就是明天。你说我说的对不对?”
“你们就别在这儿胡乱议论了,赶快淘米蒸饭去吧。上班时间马上就到了。”
秦广博会心地笑出了声道:“嘿,你看,还不承认?这话说得就很像车间主任嘛。”
刘占山没有言语,打开水龙头淘米。
秦广博有些无趣地看着对面的刘占山。
郭士达捅了一下旁边的秦广博,一副百思不得其解的样子,“你说说,怎么什么都有个说道啊?一个个还说得有鼻子有眼的?”
秦广博突然精神了起来,望着郭士达,故作沉吟了一下,嘴角一颤,眨巴了一下眼睛,盯着对面的刘占山,一笑。
“这个嘛,”对刘占山喊道,“嗨,小刘,你是咱车间除了楚闻道最有学问的了,你跟他们说说关于技术的事情吧。”又环视了一下,轻蔑地道:“连这个简单的技术问题都不知道?”
众人的目光集中在刘占山的身上。
盥洗池头上的夏德忠注意地听着。
刘占山倒掉饭盒里的水,抬起头,望着众人,脸上似乎有些尴尬的神色,但随即又有些讨好地笑了笑,慢条斯理地说:“嗯,简单的说,就是指那些有工作的人,利用自己手里的技术,在外面干私活、挣黑钱这样的人,或者这样的事。明白了吗?”
众人恍然。
夏德忠依旧不动声色地淘米,但水冲淋着饭盒里的米,米粒顺水流出饭盒。
郭士达瞪大双眼愣愣地问:“楚闻道在外面干私活?”他对刘占山瞪着眼道,“你怎么知道?”
刘占山一愣,接着吱吾了一下。
夏德忠抬头看着刘占山。
刘占山发现了夏德忠,勉强地笑笑,“师傅……”
夏德忠拿起饭盒盖,“啪”地盖上,又用力捏住,“你跟我来!”
刘占山撇了下嘴,把饭盒里的水倒掉,盖上饭盒盖子,平端着,跟在夏德忠身后,朝车间大门走去。
众人开始议论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