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天已经黑得很瓷实了。
路灯昏黄，如垂暮老人睁不开的眼。
楚闻道、夏正阳、方勤、柳大奎、夏正国被身穿制服的人们押着，走出店门。
夏正娇、方思泪水满面地跟出。
柳婶爱怜地搂着她俩。
两个秃顶双排扣和年轻的双排扣走在最后，他们关上店门，贴上封条。离开。
夏正娇和方思愣愣地望着门上的封条，又望着远去的秃顶的背影。
片刻，夏正娇突然醒悟般地拉起方思，朝巷子的另一头跑去。
柳婶一愣，急忙追过去。
夏德忠家里，正在吃饭。
夏正泰放下碗筷，起身离开。
尤翠凤有些不满地看着还在独自喝酒的夏德忠。
夏德忠并没有理会她的眼神，喝下一盅，又倒上。
尤翠凤快速地把几个盘子里的剩菜拨放到一个盘子里，朝夏德忠面前挪了挪。收拾起其余的碗筷，转身离开。
夏德忠脸上的肌肉一阵舒展，又端起酒盅。
门“咣”地被撞开。
夏德忠急扭头看去。
夏正娇气喘吁吁地扶着门框，大张着嘴，半晌说不出话来。
夏德忠赶紧放下酒盅，走上前去。
夏德忠：怎么啦？
夏正娇深深地喘了口气，用手虚指着外面。
夏正娇：我大哥，还有二哥，让，让人抓走，抓走了……
夏德忠一凛，双手抓住夏正娇的双肩，正要问话。
尤翠凤气急败坏度冲过来，语速很快地喊着：“你说什么？你大哥二哥让谁给抓走了？为什么抓他们啊？”
夏正娇依旧喘着粗气，身体有些软塌塌地向下坠着。
夏德忠对尤翠凤埋怨地道：“你看你，急什么？让孩子坐下慢慢说。”
他扶着夏正娇坐下，又递过去一杯水。
夏正娇接过杯子，喝了口水，开始述说。
夏德忠和尤翠凤听着，脸色变幻着。
方大生家此时寂静得有些可怕。
方思倚在坐在桌旁的方慧身上，怯生生地望着旁边正在抹眼泪的母亲乔敬。
方大生站在门边，抽着烟。
里屋躺在床上的婆婆：“方勤怎么样啊？没出什么事情吧？”
方大生压抑着自己的不耐烦，尽量好声好气地说：“没事，妈。您睡吧。”
“哦，没事啊。那我睡了。”
乔敬开始哽咽起来，她极力地捂住自己的嘴巴，双肩剧烈地抖动着。
方思咬着嘴唇，跑过去，扑在乔敬身上。
方大生发狠地把烟头摔在地上，用脚使劲地拧着。
姚敏收拾着碗筷，抬头看了看墙上的挂钟。
挂钟的时针指向八点二十分。
姚敏自语地唠叨道：“都这时候了，怎么还没有完呢？”
楚天云翻看着报纸，没有说话。
姚敏白了一眼楚天云，端起来的碗筷又放下。
姚敏担心地道：“要不，你去看看？我眼睛老挑。”
楚天云依旧没有从报纸上抬起头来，调侃地轻笑了一下，“都说了，他们不是你幼儿园里的孩子了。知道照顾自己。要不说啊，女的一般比男的要迷信一些。”
姚敏“嘁”了一，又端起碗筷，心事重重地朝厨房走去，边走自语似的，“我怎么觉着……”
话音未落就传来急促的敲门声。
姚敏一愣，放下碗筷，边走向门口，语气有些担忧，“来了，谁啊？”她一连声地说着，拉开门。
楚天云放下报纸，朝门口看去。
柳婶站在门口，脸上露着焦急的神态。
“您是姚老师吧？”她急切地问道。
姚敏诧异地连忙答道：“是，我就是。请问您是？”
“我是谁不要紧。要紧的是你家儿子，他……”看着姚敏，柳婶一时说不下去了。
姚敏一个激灵，赶忙拉住柳婶的胳膊。
“闻道和文翰他们怎么啦？”姚敏骇然问。
“他们，他们被抓走了……”
姚敏惊呼起来：“什么？被，被抓走了？！”
姚敏突然身体萎顿下去。
屋里的楚天云急忙跳起，冲向门口。
柳婶急忙上前扶住姚敏。
楚天云抢到，与柳婶合力拖住堕落的姚敏。
“她这是怎么啦？”柳婶满脸惊惧地看着姚敏和楚天云。
楚天云抱住姚敏，把她平放在自己的臂弯里，冷静地朝桌子上指了指说，“麻烦您把里屋桌上的那瓶药拿过来，有红色盖子的那瓶。”
柳婶诺诺着，急忙进屋，跑向桌子。
尤翠凤在屋里搓手踱步。
夏德忠坐在桌边，不停地喝着水，喝水的声音咕噜咕噜地响着。
尤翠凤停止踱步，上前夺下夏德忠手里的搪瓷缸子，狠劲地顿在桌上，恨恨道：“就知道喝，喝。猫尿喝多了吧？”
夏德忠大手在脸上抹擦了一下，喝道：“我喝又怎么了？早就跟你说了，别鼓捣正阳那小子弄什么小吃店，你不听？现在怎么样？你以为还是合营之前，你爷爷那时候啊？”
尤翠凤气急地把缸子顿在夏德忠面前，发狠地道：“喝吧，喝吧，堵住你的嘴。你就马后炮能，除了这，你还能干啥。哼，我明明是拿了执照的，怎么就违法了呢？”
夏德忠伸手重重地指点着尤翠凤，阴阳怪气地说：“这你说了不算。”
“我说了不算，那谁说了算？”尤翠凤不服气地说着。
“不管谁说了算。你就不该弄那个小吃店！那也能叫正经工作？还给儿子和人家勤安排工作？你脑袋瓜子长草了？”
“不弄那个我弄什么？你倒是给他找个正经工作？这么大人了，你让他整天在家晃悠，吃闲饭啊？还有方勤，谁不说他们是天生的一对啊。”尤翠凤懊恼地直拍大腿。
夏德忠鼻子哼了一声道：“这你怪谁啊？要是前两年让他插队，现在不也回城安排工作了吗？你怕他累着。哼。”
“插队？回城工作？不是扫大街，就是掏厕所。那也叫工作啊？”尤翠凤鄙夷地说着，连唾沫星子也喷出来了。
“谁说都是那种工作了？我们车间就安排了两个。”夏德忠不服气地争辩道。
“你快别说了！你们车间？除了砂子就是铁水，什么好的？”
夏正泰出现在门口，冷冷地望着夏德忠和尤翠凤，手里的书本翻得“哗哗“响，“我大哥二哥还在街道呢！”
夏德忠和尤翠凤相互看了看，不再说话。
夏正娇突然跑进来，有些急促地通报说：“方叔叔和楚伯伯他们来了。”
夏德忠连忙起身，迎向门口。
尤翠凤迟疑了一下，跟上。
街委联之办的值班室是一间两进的屋子，中间是半截玻璃的窗户。
窗框是绿色的，油漆有些皲裂，白炽灯有点昏黄。
几个双排扣坐在里间的小火炉旁抽着烟。
外间放着已经看不出来颜色的半长的连椅。
柳大奎和夏正国被带了进来。
矮胖的办员指了指墙角，大声呼喝道：“去，蹲哪儿！”
柳大奎和夏正国有些扭捏地走到墙角，愣愣地望着矮胖办事员。
矮胖办事员叫道：“我叫你蹲下，看我干什么？！”
夏正国瞥了一眼矮胖办事员，慢慢靠墙蹲下。柳大奎依旧站着。
柳大奎申辩地道：“我要见我大哥。”
矮胖办事员急扭头蹬着柳大奎，上前一步，把手按在柳大奎肩上。
矮胖办事员讪笑一下到：“想见你大哥？我还想见毛主席呢！给我蹲下！”
他说话间，手上用力，欲将柳大奎按到蹲下。
柳大奎咬牙挺住。
矮胖办事员眼睛一翻，然后瞪着柳大奎，手用力地捏住柳大奎的肩膀。
“呦，跟我作对，是不是？”又对一个一直坐在桌后看着报纸的较为年长的瘦削的办员喊道：“拿家伙来。”
瘦削男瞟了一眼他们，走到旁边的铁皮保险柜前，打开门，从里面抽出一根电警棍，顺势按了一下。
电棒发出一阵“刺啦”声。
瘦削办员把电棒扔给矮胖办事员。
夏正国突然站起来，充满惊异地。
夏正国浑身有点颤抖，恐慌地说道：“你，你们要干嘛？！”
矮胖办事员伸手按下夏正国，冲柳大奎摇晃着电棒。
柳大奎紧紧地咬住嘴唇，瞪着矮胖办事员。
矮胖办事员的目光在柳大奎脸上闪烁着。“对抗专政是不是？”他阴阳怪气地说着。
“我们没犯法！”柳大奎朝前跨了一步，大声叫着。
“没犯法？那要看谁说了算了。”
蹲着的夏正国伸手使劲地拉扯着柳大奎的衣服柳大奎目光依旧注视着矮胖办事员，出手打掉了扯着自己衣服的夏正国的手。
矮胖办事员注意到他们的动作，嘿嘿冷笑着，猛地抬起电棒朝柳大奎脸上戳去。
夏正国不由双手抱住脑袋。
一间门上钉着“审讯室”牌子的房门是关着的。
里面传来柳大奎的嚎叫声。
楚闻道“嚯”地站起来，带着手铐的手砸在桌子上，怒视着面前一个梳着分头的办事员。
分头乜斜着楚闻道，手指在桌上重重地击打着。
“坐好了，损害公物可又是一项罪名。”
又一声柳大奎的惊叫传来，接着是矮胖办事员的哈哈大笑声。
楚闻道双手使劲地按在桌子上，重重地坐下。
分头翻眼看了他一下，起身走向门口。手里的警棍指点着楚闻道说：“好好想想吧。”
联治办值班室。
电棒抵在柳大奎头边的墙上，他惊惧地望着面前的矮胖办事员。
身体慢慢地向下滑落。
最后蹲在地上。
矮胖办事员：这就对了嘛，我就是让你蹲下。没问你违法还是没有违法。
蹲着的柳大奎恨恨地望着矮胖办事员。
夏正国用肩膀抵了抵柳大奎。
柳大奎垂下了眼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