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昊求之不得,跟在他俩身后就进了门。
不比自己房间温暖,他才是发现万宁房里并没有给烧火炕;初进门还有些阴冷,有种房梁上即将滴下水来的感觉。
就一炉火炕,也能给分出亲疏远近来么?
林昊哪儿能不多想,可他并没有言明,反而跟着万宁一道大.大咧咧地脱了鞋上炕。
两杯热茶下肚,林昊也就有话直说,最先讲明的就是翠妮受议论的事……他还刻意把那几个妇人的相貌与对方说了说:“真有点不像话,翠妮儿并没有得罪她们。”
“这事,呵呵!”万宁端起茶杯对他一笑,“这事你们读书人该理解啊……翠妮儿年轻漂亮,对于那些老娘们来说就是罪过!”
林昊不说话了。
他当然明白人性之中的恶,可他却有点不愿承认:看起来朴实的村民们,心底居然有如此阴暗的一面。
“我看,翠妮儿以后还是少出门,不然以后少不得被人言三语四的。”万宁叹了口气,又道,“你这大晚上的不睡觉,不会只是为这件事来找我的吧?”
林昊一怔,旋即又道:“真是什么事都瞒不过二哥……我是今天想问问,二哥
干啥不许我直接把那两个家伙打死得了?这,可分明是服众立威的好机会啊!”
小柔一家自不必说,必定恨俩家伙入骨,而村民之中明显也有种被压抑很久的愤慨,借着这股气势他当众打死那俩人,一方面可以打击万贵春等人的嚣张气焰,另一方面也是镇场子的效用,何乐而不为呢?
“服众立威……这叫杀鸡儆猴吧?以我看啊,这法子可不成。”万宁苦笑两声摇了摇头,“小林子,屯子你的状况你不太了解,这法子行不通!”
仿佛是见到自己面露疑惑,万宁继续往下说道:“想必你也打听过了,这万家屯子啊,姓万的实在太多了。祖宗差不多也是一个,人和人之间,多多少少是有点亲戚关系的。就说给大小姐一枪崩了的万谷雨,要论关系,他还算我堂弟了。”
林昊一怔。
如果真就这么说,万家屯子的人际关系,是以宗亲为结构的氏族村落?
在华夏,以血缘关系而聚居的氏族社会比比皆是——就比如后世声名显赫威震小鬼子的川军,部队中的关系就是盘根错节,彼此之间都有联系。
这样的军队有个好处就是抱团
,上阵之后都是亲戚,战斗力猛的一批……但建立在这样关系之上的队伍也有缺点:也因为抱团的关系,管理起来也不容易。处罚一个,也许就得罪一大片;另外,哗变的几率也非常之大。
“居然是这样。”林昊沉吟。
难怪万鸿这老狐狸都很难管理团练:如若没这层关系,叫上团练的其他成员把不听话的刺儿头抓住照死里打,几次三番总会听话的。
然而实际情况是,彼此之间都是亲戚,真是把什么人打坏打伤,第二天就有人找上门——而且亲眷之间勾勾扯扯的事情太多,多半拔出萝卜带出泥,一顿下去有可能把村里大片的人得罪了,他这保长就别想干了。
林昊越想越觉得头皮麻:难怪武晓勇这样的狠人在万家屯子这么难混……根深蒂固的宗亲关系织成了一张密集的大网,往往牵一发而动全身;自己现在一头钻进这张网来了,想要拉起保险队,动的就是这张网里面的刺儿头,以及最核心利益。
这些人不炸毛才怪!
“嘿嘿二哥,看来咱们又是钻到好戏里面来了。”面对挑战,林昊反而变得异常兴奋,甚至还笑出声来
。
“你还笑啊!”万宁扶额,“其实吧,一开始你跟大哥建议要在万家屯子拉保险队的时候,我就不是很情愿的……因为我知道这里面沟沟道道实在太多了。可是你跟大哥都已是下定决心,我也不好干涉啊。”
你特么早点说,小弟我也不至于就这么一头拱进来了啊!
林昊心下苦笑:不过都已闯进门来了,而且摆明了是跟万贵春这些人“争抢地盘”……今天在谷场,当着万鸿的面,村民们连句真话都不敢说,应该不仅仅是敢怒不敢言,其中更是有人际关系这层的麻烦。
“想什么呢?”仿佛是见自己不吭声思考上了,万宁放下茶杯嘿嘿就笑了起来,“有你二哥我在,还犯愁的么?再是难,也就是那么几户的麻烦。”
“几户?”林昊不笨,听他这说话马上就想到了一个人,“万谷雨的舅母冯氏?”
万宁乐了:“说你这小子吧,还是真有点机灵劲儿的。没讲错,但这冯氏的麻烦,却不光是那老太一个人……冯萍你知道不?”
“万谷雨的老婆?”他突然意识到了什么,“都姓冯?本家的么?”
“是亲娘。”万宁抓起一
把花生边吃边说,“这冯氏年轻时候是村里有了名的出马仙,门路多,又有几分姿色,所以你也懂,那门槛子也快叫人踩烂了……一来二去弄出个种来就是冯萍,因为连亲爹是谁都不知道,就随这冯氏姓了。但这冯氏吧,帮忙看事拿主意顺带看病接生啥的,倒是也有几分机巧,村里不少人信她那一套。”
如此说来,竟有点那么个“精神领袖”的意思了?
林昊暗忖着:这年头生产力低下,科学知识更是一点没有,特别是关外一直以来大多人信奉萨满教,也就给了这些出马仙生存的土壤。
而这冯氏显然不简单,她还能看病接生,往大了说是村里的赤脚医生外加妇产医生——这种人的地位一般都不低。
“难怪万谷雨横行霸道的,还有一大堆拥护者。”林昊搓了搓下巴,胡子早晨才是剃过这会子又是扎手了,他转而从口袋里摸出烟点上,继续问道,“那万贵春呢?”
“铁匠。”说到这里的时候,万宁的目光忽有些暗淡,“当初老毛子来屯子里逮人干活,贵春的爹跟我爹一道有十几个壮丁一块去了……也就他爹一个回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