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流槿看着面前这个女人,很难理解,这样的话,竟然是出自刚才还哭的毫无形象的女人口中,她脸上的泪痕甚至还没干透,眼睛上的红肿还张示着她刚才的狼狈,她此刻竟然可以这么坦然的告诉他,【不后悔】?
任何一个有点说谎常识的女人,都该知道在说谎之前先要确保能够圆上吧?明明如此狼狈,她还能这样回答她的问题,要不就是她丝毫没有伪装的必要,要不就是她比他所见过的任何一个女人,都擅长说谎。
可看看她习惯性帮助患有痴呆症的小女儿,擦拭脸上的奶油,纠正她用勺子的姿势,再想想两人的处境,他实在也想不出,这女人有和他说谎的必要。
“对于你,甚至很多人来说,或许有很多可以【尝试犯错】的机会,恋爱呀?工作,所以你们根本不会去在乎,或者也是没有意识到,这一脚走下去,会不会真的无法挽回了?我没有这个权利,或者说,机会。”
她再坦诚不过的对他明讲,摸着身边趴在桌子上吃甜点的女孩的发,她像是在注意着她不要再吃到身上,又像在透过她,看到曾经的什么。
“我的过去你早已经调查的清清楚楚了,所以你多少应该知道一点,我的时间远远比你们要稀有和宝贵,起码从十四岁后,我不觉得我还有太多时间可以去尝试,去犯错,我唯一能做的就是,不让明天的自己,有任何遗憾的机会。”
给小蒂儿再次擦掉吃到脸上的奶油,她更加坦白的告诉他。
“收养这几个小孩,或许在你们所有人看来,我是脑袋抽了,门给挤了,好听一点,可能还觉得我圣母情怀?”
她说着好笑,弥漫这浓浓的讥讽。
“但是安先生,我可以很坦白的告诉你,当然也绝对不怕昆如今知道,当时如果不是见到昆本人的话,我或许真的将你儿子,随便在那个高档福利院里一丢,就算了事了,即便他同样是雯姐的儿子;当时如果不是昆有意为难,你的人又
在后面追着,我也不会那么爽快,连同盖文一起领养了。”
揉揉手中女孩的头,她眼睛里恢复了点温柔,又添了些无奈。
“而这孩子,如果当时她的父母不是因为我而相识,又错过那么多年,我也真没那心思去带一个,当时还吃奶的小娃娃;而璐璐,你也知道,她是我姐的女儿,说是女儿,实际上在我姐和她前夫离婚前,她估计是从未将心思,在她那对龙凤胎孩子身上的,卢家又是重男轻女典型家族,所以我很清楚,那孩子虽然很乖,其实和我在我们家的处境一样的,看见她就像看见自己小时候,处处在招人烦,不同的是我还比较幸运,起码我爷爷外公他们喜欢很野小子的我,对于我的一些行为甚至表示支持,她没这份稀少的幸运,我没办法对那个曾经的【自己】,视若无睹。”
她说。
“我没有那么多善心,我很清楚我所拥有的并没有多少,也没多少感情可以去施舍给谁,所以大学的时候,男朋友谈了一个又一个,连最后一个比较长久的赤骋后来都说,其实当时我并没有给他感情,所以后来他对我连背叛的愧疚也没了,反而觉得我当时是无聊耍了他,所以对我和他老婆感情好这回事,一直很介意。”
讲到往事,她觉得有点好笑,可想到这些孩子,又有一些沉重笼罩在她心头。
“后来莺子来了,那也是个苦命孩子,多一个不算多,那个时候也不觉得带着这些小孩,四处乱跑有多难了。”
她真心道。
“在这些孩子来来到我身边前,我也从未想过,我可以和一些孩子待在一起,而不会将他们弄哭,可当真的面对他们了,却发现,那些所顾虑呀,念头呀,想法呀,都是多余了。”
看向一直静静凝听的他,她对人第一次公开,她当时收养这些孩子的真正心情,在这一刻之前,她也是怎么也没想到,第一个聆听,可能也是唯一一次聆听的人,竟然是这个,她曾经躲了十年,纠
缠了十年,实际上,却没见过几次面的男人!
生命,真是一个奇妙的东西,她现在,甚至有点安然接受了。
“当时决定收养他们,并不是一个冲动就决定的,虽然在你们这些人看来,我或许是真的是冲动派,但我真的有认真想过,那时候,只有一个念头。”
她伸着自己的手指头,仅剩的九个加上右手食指上的一个指套,认真的算着。
“假如说我的时间只有十年,庸庸碌碌毫无目的的十年是十年,像个正常人那样追求奢华放纵,十年也是十年,而且我本身又没有别的追求?将这些孩子重新丢开,肯定也没办法再回到之前的日子;那何不用我的十年,堵上这些孩子曾经的缺失,不愉快?就算我给不了他们,正常家庭的稳定和关怀,起码我可以给他们,可以走向比我更远,比我更好将来的踏板。”
她看着他,认真承认道。
“你不要觉得我是牺牲自己来奉献为人的女人哦!这就是一种简单的换算方式,如果不是昆,如果不是盖文,如果不是他们,我没那么多心思管这么多人的死活的;只因为是他们,和我也有着莫名其妙的联系,我愿意以这样的方式,将我可能来不及去实现的,和一些没走过的路,借由他们去完成。”
她挑眉,带着骄傲。
“事实证明我对了,有这些孩子在,我觉得活着比以前有意思多了,我也不觉得这个世界有多糟糕了,再糟糕,也总能找到一些新奇的地方,和这些孩子在一起,总能找到一些有意思的美好;所以事实上,我们是一种,彼此救赎的存在,没有什么我为了他们付出呀,或者他们拖累我这些问题,至今为止我所做的一切,都是出于本心意愿,甚至可以说,是为了我自己。”
她如此坦诚,丝毫不怕自己的诚心在别人看来,是多么可笑的笑话。
她的眼睛直视安流槿,似乎也不怕被他看去心中,任何一处想要隐藏的角落。
“即便是如今,我可能依
然没有做到我预想中的那样,但也只是如此,他们对我很重要,重要到,我根本没办法让自己后悔;人就是这样,总的给自己一个活着的目标,物质的,或者精神上的,他们就是我的目标。”
看着他,眼中慢慢凝结了泪光,与泪光相合的,同时还有着怨。
“所以你知道了吗?当你一意孤行要带走昆的时候,你带走的不是你安流槿的儿子,你是在割我用十年心血惯养出来的心头肉;我知道怎么也争不过你,但是当真的面对这天,还是觉得像个待宰的羔羊,明明知道刽子手手里的刀,要用来做什么,也只能将眼睁睁的,将自己的脖子送出去!”
“你恨我?”
他从她的眼睛里,轻易的读出她的怨念。
甘轲扶挑眉,纵然狼狈,也不输气势。
“我不该恨吗?”
安流槿转头,似乎不太喜欢和这样的女人较劲。
“不管你是恨也好,怨也好,他是我儿子,这点谁也无法改变,是我儿子,就要有做我儿子的义务,你给他再多爱和心血,只是暖热了他一颗自小被冷落的心罢了;是男人,就得硬起来,这样,才有资格去争取和保护他所珍惜的,你为他所做的一切……我很感激,但很抱歉,那给不了他任何帮助。”
甘轲扶嗤笑不已。
“安先生,在知道你过去的女人面前,你不觉得再讲这些着实很好笑吗?”
安流槿眉宇间流露处不悦的冷意,甘轲扶看到了,这却没办法让她停止下来。
“一个连自己的妻子都没办法保护,一个连自己的婚姻都没办法自己做主的人,你就算比我有资格拥有昆的监护权,就算你轻轻一动手指,就能让我辛苦至今维持的一切功亏一篑,你有什么资格在我面前,冠冕堂皇的告诉我,你为他安排的一切都是对的?”
她盯着那双眼睛,带着冷意。
“你难道不知道吗?对不对,不是取决于你个人的主观意识,那是属于当事人的权利!可惜太多人像你这样的活着了,
所以你们才觉得,我这样完全遵从本心的行为很刺眼,无法理解,本来应该算是再正常不过的行为,经过人心过滤之后,就变成各种不一样的意思,甚至还企图以这样的标准来绑架,要求别人和你们一样才安心!不觉得那样很累吗?你们自己累也就算了,昆他有什么错?凭什么要他来为你的错误买单?”
安流槿放下手中一直把玩的勺子,起身,探过他们之间并不算距离的餐桌,伸出一掌,紧紧握住这个不肯低一分头颅的女人后颈,不容许她有丝毫逃跑机会的,阴测测近距离告诉她。
“因为他是我儿子,你接受也得接受,不能接受还是得接受,就像他的妈妈是安雯,你再心疼他也改不了他身体里的血液天生一样!”
松开她,他也起身,似乎真的给气的不轻,只听他深呼吸了下才说。
“不过你这种心情我能理解,毕竟找出一个比你更倒霉的女人也难了;今天你小女儿的事也很抱歉,不过我劝你一句,如果真的没办法的话,不妨找个好地方,把你的宝贝女儿藏起来,不用折腾她,也不用折腾自己了,慢慢等她长大,或许结果还不至于像你想的那么糟。”
他转而掏给她一张支票,道。
“这个你先拿着,就当无法兑现治好你女儿的补偿好了,多给她准备点钱,你不在的时候总有她用的时候,你那份资产我也让人做了处理,现在是以前你资金的十倍,就算你如今不缺钱,总要给自己的孩子留一点可以生活的资本吧?我没把你当那种会向男人伸手要钱的女人,你也不用因为昆堵着这口气,拒绝本该属于你的东西、你那点钱,在我手里顶多算个可以作为小额范围活动的资金,起不来多大作用。”
甘轲扶捏着他放在桌子上的那张支票,是张没有写数额的【安石】专属用票,意思是任由她开价的是吗?
“什么时候,我和【安石】的老板竟然熟到这种程度?说出去,也不会有人相信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