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初一,新岁与会。
屋顶常常出风漏雨的小宅子内,一个佝偻老人对着灶台上的灶门神行礼,嘴里不停的叨叨。
“灶门神在上,保佑我家鱼乐平平安安平平安安……”
旁边的少年也立即叩头求平安,洗除秽气。
少年姓孔,名鱼乐,在不冬城长大,过了今日就志学之年,读书挺好,在不冬城唯一的小学堂内常常受到教书先生的夸赞,那个拉扯少年长大的叫钱谦的老人每次听到都会笑着说他,“有着老爷的风范。”,随后就独自流泪伤悲,自小就没见过父母的孔鱼乐就会帮老人轻轻抹去脸上的眼泪。
老人没什么本事,就开了一个云吞摊子,倒也不乏往客,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孔鱼乐打小就在摊子上帮忙,日子倒也还勉强过得去,随着少年的长大,老人也渐渐老了,摊子也就由少年接手,老人平日里待人随和,大家都叫他钱伯,每次熟客光临都会向他询问钱谦的身体好坏。
今天是个好日子,在外远游的游子们都会回家望亲,再穷的叮当响的落魄人也会咬紧牙关想尽办法凑一件看起来还较为体面的衣服,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难堪。那些在外面已经有了大出息的归乡人也都衣冠楚楚,满面春光,昂首挺胸的踏进家门,其实,对于大多数常年与子女分别的父母来说,不论你是否荣华富贵,穷困潦倒,只要平平安安,健健康康就行,团圆夜吃团圆饭,这团圆饭自然要比平日要好得多,那些出人头地的锦衣子弟自然是细嚼慢咽,不紧不慢,而穿着一身干净布衣的落魄子弟,则是暗自咽了口口水,强忍住狼吞虎咽之势,只不过吃相也不太好就是了。钱谦老爷子想着团圆夜,去市场买了一只鸡,让数月很少见荤的两人终于开了一顿荤。
似是酒虫子又来了,佳节喜日,平日里只会在隔壁酒铺子买些普通烧酒的钱谦老头子狠下心来,决心买一坛一斗左右的陈年老酿,约莫要四五十文,只是老头子有心要买,老贩就没心思要卖,想着留下几坛给儿子在后面娶媳妇的喜宴上畅饮。但耐不住钱谦这个老头子的恭维好话,前一句“好年撞好日,喜庆迎儿媳”后一句“儿媳过门,早生贵子,子孙满堂。”也便松了口,给钱谦老头子买了一坛,只是当那坛酒被抬走的时候,老贩也未免有点心疼,嘴角抽了一下。
这里正月娶媳妇嫁女儿虽然没有那什么“老鼠取亲”之说,但也有“冥婚”与“抬头红”这些不太吉利的话。据说正月的时候,不仅人们要放假回家探亲,而且在地底下的阴曹地府也是如期而放,那些阴间之物便可前往人间,而正月十八也就是所谓给鬼办婚礼的日子。而“抬头红”则是民间认为,在正月结婚,会被太岁压头,对后代子孙不利。
而为什么两家会在这个世界结婚,老贩给钱谦老头子透露过,说是有一位老神仙跟他们说过,把婚期定在正月,对于两家而言只有好处没有坏处,不必担心其他的,一开始,两家人说什么也不相信,直到那位老神仙,亲自展现了自己的“天人手段”,只见天空几息就布满乌云,下起了小雨,这一切,都是由那位老神仙引起的,准备结为亲家的两家人顿时瞪大了眼睛,哪里还不敢相信,便笑嘻嘻的凑上前对那位老神仙说道自己的不是,有眼不识泰山,得罪了老神仙,刚有点仙风道骨的老神仙眯起眼睛,一手捋着胡子,一副极为受用样子。
老神仙来无影去无踪,前一秒老神还在面前,后面就消失不见,只留下一句话,表示在两家结婚时和一年之后会出现,快成一家子的两家人互相看了看对方。
一喝酒就喝得老高的钱谦老头子扒在桌子上不醒人事,一坛酒已经少了大半,满脸无奈的孔鱼乐看着面前这个一身酒气的老头子,刚想叹一口气,但又突然想起来大过年的喜庆之日不能唉声叹气,倒也没出口。只是背着这个老头子回房间,把他平放在床,刚要盖上被子,老头子就开始嘀咕,说什么今天虽然是喜日,但王家老太太与孙家老太太照样在那破口大骂,郑土财主的那个在远方为官的哥哥给郑土财主寄了一封信,偌大的郑家忽然就有了要搬走的念头,短则三月,长则一年,郑家就会尽数搬走。
老头似乎清醒了一些,侧着脸望向孔鱼乐,用手摸了摸孔鱼乐那抓被子的手,自己把被子盖好,对着孔鱼乐说道:
“鱼乐,你知道我那个时候,最崇拜的是哪路大侠吗?”
孔鱼乐摇了摇头,老头那时候的江湖,已经过去了几十年,说一句实话,他还真不了解。
钱谦老头子笑了笑,说道:“毕竟几十年过去了,我们那个江湖的人也越来越少了。鱼乐,我最崇拜的是当时的江南剑首,陈剑谷,或许你不知道他是谁,但他有一个徒弟,你一定知道,那便是新一代的江南剑首,江明澄。”
孔鱼乐瞪大了眼睛,江明澄,那可是五年前在江南剑阁的论剑大会斩下魁首的人,要知道,那可是有三名宗师,和十余名小宗师,陈剑谷,是江明澄师父的话,那又该有多强?
钱谦老头子又继续道:“你们这代新江湖,有新江南剑首江明澄,‘桃夭三剑圣’之一的蜀山剑圣蜀离峰,广海叶青,宁州云松寒,皇城刘北辰,而我们那时只有陈剑谷。”
钱谦老头子打了一个哈欠,立马转过身,摆了摆手,说道:“睡觉睡觉,不讲了。”
孔鱼乐好不容易才被勾起了兴致,正要继续往下听,结果钱谦这个老头子忽然不讲了,气得他也只能干瞪眼的看着老头,什么事也做不了。
老头过了几息之后,似乎感受到了孔鱼乐还在床旁,也就不被逗着他了,嘿嘿一笑,便转过头娓娓道来。
“陈剑谷啊,那时南蜀的剑道抗鼎者,当时南蜀剑道几乎没落,玩剑的宗师一个都没有,大周和北辽都在取笑我们南蜀无剑,就连当时的蜀山第一人都只是一只脚踏入宗师之境,而陈剑谷便是从那时横空出世,建立江南剑阁,打退大周第一剑修张庆春,他们的嘲讽有多大声,陈剑谷打他们的耳光就有多响。”
“再随后的二十余年,陈剑谷一直也为南蜀抗剑修的大鼎,其间,他也收了三位弟子,其中,大徒弟就是如今帮陈剑谷扛起重任的新江南剑首江明澄。”
“不过,说起陈剑谷的三个徒弟,那可都是江湖风流人物,大徒弟江明澄不必多说,在陈剑谷快二甲子岁数的不负众望的抗起鼎来。二徒弟古钰天赋不输江明澄,当年也是仗剑走天涯的逍遥大侠,只可惜英年早逝,死在了北辽。三徒弟卫楚诗天赋没有两个师兄那么高,如今也不过为小宗师而已,但她却是陈剑谷三个徒弟中最为豪气的那个。”
老头子咂咂嘴,说道:“卫楚诗虽然是女子,但也告诉了我们什么叫巾帼不让须眉,南蜀与大周不同,在这里女子也可以上阵冲锋,而卫楚诗从小卒做起,一步一步爬到了从二品的镇北将军,当时可引来了无数文人士子的辱骂漫骂,要知道那时候女子虽可以为官,但却很难身居高位,后面随之而来的大周南伐则是彻底让他们闭上了嘴,镇北将军亲自上阵打赢了这场近乎不可能胜利的大仗,这下就有无数所谓的清流居士出来赞誉有加,唉,你说巧不巧,这夸赞与谩骂的竟然是同一群人。”
老头子又变迷糊,闭上眼睛,不到几息,声势浩大的呼噜声响起,孔鱼乐把老头子的被子从新盖好,便走出房门,收拾好桌上的杯盘狼藉,走出门,空气弥漫着爆竹的烟火气。
自家的对联也早已在白天换成新的,上联是“内外平安好运来”,下联是“合家欢乐财源进”横批为“吉星高照”,帮忙提笔写对联的是小城内唯一的教书先生苏寒,笔若游龙,待人随和,每年众人都会到他那里求得对联。
苏寒约莫八年前就来到不冬城,教书八年却不收人们一文铜钱,或许是这里的县令大人(不冬城为县)也有点看不下去了,就每年拨款给苏先生教书,苏先生倒也没拒绝,乐意接受。
孔鱼乐也进过苏寒的小学堂深进,学得很快且很扎实,没过多久就从里面提前结业出来,苏先生也对自己的这个学生十分喜爱。
孔鱼乐心想,明天去看望一下恩师,他看着那由苏先生写的“内外平安好运来,合家欢乐财源进”征征出神,恍然间,他仿佛站在了一潭古湖之上,古湖如同一面镜子,风平浪静,他向远方望去,似乎有一个人站在湖面上,白袍无风自动,气宇轩昂。那人好像察觉到了孔鱼乐,转头向孔鱼乐望去,虽然隔着很远,但不知道为什么,孔鱼乐可以感觉到那人的眼眸同这古湖一样,平静,深邃,下一秒,孔鱼乐就回到了现实。
孔鱼乐惊魂未定,望向四周,看到还是那熟悉的小巷,松了一口气,困意袭来,孔鱼乐回到房间,他感觉脑子里好像少了些什么,但困意越来越重,也没有在意,倒头就睡。
……
不知在何方,一间虽小但五脏俱全的屋子里,一个白袍男子松了一口气,闭上了那对看起来古井无波的眸子,揉了揉眉头,声音如同古筝七弦拨动,婉转低沉,让人如入古潭,带有一种可以让人平静下来的说不明的感觉。
“已经要压不住了吗,小家伙,要快点成长起来。”
屋外小水潭里的一尾鲤鱼在不断跳跃,似乎想要跳过上面那并不存在的龙门。
(故事里的事物和外边可能会有差异,请不必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