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草草的吃过午饭,又在山中寻寻觅觅两个多小时,正好走到溪水边,尹岁阳找了块干燥的石头坐下。山中大都是林子,很难碰到大片明晃晃的阳光,反而是这里,因为溪水的关系,周围长不了太高的树木,阳光可以直接照耀下来,晒得石头发烫。
章矮妹坐在离他一步之遥的地方,将背篓松下,双手捧一把清凉的溪水,扑在脸上。她皮肤不算白皙,带着山里人特有的健康颜色。
尹岁阳捡起碎石向水中丢去,溅起层层水花,“姐,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好啊。”章矮妹将被水打湿的发丝顺于耳后,回身坐在石头上。
“大山深处住着两户人家,他们父母之间相处和谐,两个男孩也是彼此唯一的玩伴,虽然每天过的穷苦,但也算快乐。
有一天,地震了,四个大人全部离世,只留下这两个年纪相仿的懵懂男孩。
那个年纪的孩子并不知道父母的突然离去意味着什么,也没办法向世俗表现出应该有的极度悲伤。
他们就这样逐渐长大,在没有父母的庇佑中,在彼此相依为命间。
两个人总是共同去山里采药,每月一次卖给来村里来收药的人,以此来换得一些钱和生活必需品。除此之外,他们不与外界接触,没上过学,也不识字。但两人并不因这些不开心,反而对养育他们的这座大山有着最原始的热爱。
直到大山被开发,外来的人打破两个人的平静生活。
接触了外界后,他们一个选择出去打工,一个选择留在山中,之间不再有任何联系。
几年过去,外出打工的人在工地出了事故,死在他乡,火化后,骨灰被送回山里,还有一比金额不小的抚恤金。
留在山中的人在林间挖了一座坟,将他安葬。
第二天,他吊死在那座坟旁的树枝上。
他们之间究竟是怎样的感情,是否跨过了那条线,世人无从知晓,只有大山知道。”
尹岁阳断断续续的叙述,章矮妹全神贯注的倾听,这是一个仅仅说出来,就有些悲伤的故事。
他说完后静静的,似乎在等待着什么。章矮妹突然问道,“他们是哪个村的?”
被她这一问,尹岁阳刻意营造的悲伤氛围全无,他无奈的笑笑,“不知道,应该不是咱们村。”
“必然不是咱们村,我都没听过。是不是王二狗跟你说的,也不对,他那张嘴里讲不出这种故事,他顶多会跟你说谁家的新媳妇长得好看。”
尹岁阳带着笑意看着眼前这个很妙的人。他其实很情绪化,经常会不自觉的陷入到某种悲伤的情绪中无法自拔。只是后来做了艺人,他有好看的皮囊,优秀的歌喉,卓越的舞姿,这一切让他逃离了成长中必要的打磨,于是他的悲伤更加锐利,能够直刺每个人的心底。他眼神愈加忧郁,人们就愈加疯狂,景雨就愈加挣钱,这一切成了一个循环,没人愿意将他拉出来。
“姐,你觉得是个好故事么?”
章矮妹稍微思索了一阵,“就像我早上跟你提到的那个女人,从我的角度不认为她该那样做,毕竟只要活着,人生就有可能。但从故事的角度,它流传下来了。如果那个女人正常的生活,又嫁了一户人家,或者独自终老,我想是没人会记得她的。因为她走进了深山,所以被别人记住。所以你讲的,从故事的角度,它是个好故事。”
尹岁阳满意的点点头。
“但小白你记住,故事就是故事,你永远不要按照故事去生活,因为生活是你的,而被不被人记住是别人的事,跟你半毛钱关系没有。”
他微微皱眉,像个被家长训斥的叛逆少年,故意摆出不耐烦的表情。
“知道啦,不说了,小屁孩嫌我话多。”说罢,章矮妹直起身,拍一拍衣服,重新背上箩筐。
两个人沿着溪水向山下走去。溪水旁的石头多长青苔,章矮妹突然脚底一滑,整个人向水中倾斜。为了不让自己的箩筐碰到水,她硬是在空中转了一个身,慌乱间脚踝从两块石头的夹缝中生拽出来,然后四脚着地,跪趴在水里。
溪水虽然不深,但水底全是碎石,她手掌支撑的地方,丝丝红色随着水流飘散。
尹岁阳见她摔倒,顾不上任何,在石块间大步跑过来将她扶起。
她站起身的第一件事就是检查自己的箩筐有没有沾水,“还好还好,这些山货如果沾了水隔夜就会坏掉。”
尹岁阳莫铭的怒意从心底升腾,他一把夺过箩筐,举起来就往水里扔。
“你敢!扔了老娘跟你拼命。”
他跃跃欲试了几下,最终还是没敢,又将箩筐放在地上,只是怒瞪着章矮妹。
“你是想就这样一直瞪着我,还是来看看我脚上的伤。”她说话的语调十分柔和,好像刚才那句怒吼不是她发出的一样。
他蹲下来,撩起她被打湿的裤脚,看到脚踝上被石头划出的一条鲜红的伤口,不禁紧皱眉头。
“没事,这伤就是看着吓人。”
他不听她的辩解,用力从衣角扯下一条布,仔细的将伤口包扎好,语气阴冷,“赶快下山,找王大夫。”
她从未见过如此模样的尹岁阳,一时间有点懵,任他脱下上衣披在自己湿了的衣服上,也没拒绝。接着他将两个箩筐叠在一起,重新背对着她蹲下。
“干嘛?”
“上来,我背你下山。”
“不至于的,这点伤……”
“上来!”
没等她说完,尹岁阳吼叫道。整个山中似乎都被他的吼声惊醒,鸟群突然从一旁的林中飞出。
她被这吼声吓到,一动不动。
“别让我说第三遍!”尹岁阳发出了最后通牒,语气中是强压着的怒不可遏。
章矮妹连忙趴上他的背,他的肩很宽,虽然有肌肉,但不足以填平骨头的棱角。趴在他背上,只觉得骨头硌的自己生疼,而他的双手紧紧箍着自己。
尹岁阳背着她不说话,只有稳健的脚步和急促的呼吸。
“你以后对别的小姑娘可不能这么凶,这么凶没有人喜欢你,讨不到老婆的。”
“不用你瞎操心,喜欢我的人大把。”嘴上这样说着,他箍着她的双臂更加用力,像是要把她嵌进自己的身体。
“你呀,也不知道哪里来的自信,总觉得世界要围着你转。”
“我不需要世界围着我转。”尹岁阳忿忿地说。
你一个人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