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没亮,一驾运送泔水的马车从医院的后门转到崇德路,一个老头迷迷瞪瞪地赶着车,不急不慢地穿过东门里大街,来到潍县城东门。站岗的鬼子兵让一个伪军士兵打开泔水槽上的盖子,一股酸臭气扑了上来。因为每天这个时候,这辆车这个老头都会准时出现在东门,鬼子和伪军就没过多查看,挥挥手让马车穿过白浪河石桥,进到西门里大街。马车向北拐了一个弯,走了大约两三百米,又左拐,就到郭家牌坊街。往西走了一百多米,在路北一个大门楼前停下来,老车夫跳下车,左右看了一下,走上前轻轻拍了三下门,出来两个中年男人,看四下无人,拔出泔水槽底下的两个销子,把水槽翻开了,露出还在昏睡的马家驹。两个中年人抬起家驹头脚,快步进到门里,有人从里面把门插上。老车夫把水槽复原,又赶着马车“得得”地向前走了。
院子里,有两个妇女迎上来,托着家驹的腰,和两个男人一起,穿过两进院子,来到后院。后院有五间正房,东西各有三间厢房,西厢房的门已经打开,有一个五六十岁很贵气的妇人和一个六七十岁的慈祥老人站在门前,见抬人进来赶紧让到里屋的炕上,把家驹放下。四个下人转身出去闭上房门,老人已经把右手搭在家驹的手腕上号脉,妇人焦急地轻声唤着:“家驹、家驹!”
老人放下手,眼里的担心缓了下来,妇人望着老人,“老爷,家驹怎么样了?”
老人抬手轻轻拍了拍妇人紧张地一直在抖动的肩膀,“家驹没有危险,他是打了麻药,还要昏睡一阵子,放心吧!”
昨晚给家驹手术时,辛家华让护士到血库取血浆,这是医院里的地下党事先安排好的一套应急方案。一看送到医院里来的是自己人,医院里的其他人就找了一个恰巧当天下午死掉的日本伤兵脱光衣服,用热毛巾捂了一会提升尸体的温度,拉下医院的电闸假称停电,快速置换了家驹出来。
那个运泔水的水槽也是改造过的,以前会把药品等藏在里面运出城,这次就把家驹藏在里面,因为敌人嫌脏又每天会看到这驾马车,守城门的士兵对驾车的老头也比较熟悉,这才比较轻易地把家驹偷了出来。
辛家华和几个医生护士一直忙到天光大亮,日军送来的伤员都处理妥当,但是李玉强、赵亮他们三个因为中弹多当场就牺牲了,尸体被停放到了太平间。
辛家华到点交接班,脱下白大褂换上自己的衣服,拎着一个皮包走出医院。一个容貌秀丽烫着时髦卷发的年轻女子站在医院大门前,看到辛家华走近,笑盈盈地上前一步,拉着辛家华的胳膊,“忙了一夜,你很累了吧?”
辛家华爱怜地说:“丽芬,你也辛苦了一晚上了,一起去我家吃饭吧!”这个女子叫袁丽芬,是医院里的护士,她和辛家华正在谈恋爱,俩人都是潍县地下党的成员。因为惦记着马家驹的安危,两个人混在街上来来往往的人当中,快步向郭家牌坊的马家走去。
大街上的人多了起来,有人挎着篮、有人挑着担,不管时局如何,大家总是要生活。辛家华和马家驹是亲兄弟,原名叫家华,他之所以姓辛,是随了马家老太太的姓。
辛家华和袁丽芬步行了大约半小时,回到郭家牌坊街的家里,直接来到了后院。马府是一座三进的四合院,是马老爷子辛苦大半辈子创下的家业之一。马老爷子今年刚好六十岁,还没过生日。马家是中医世家,祖上做过清朝的太医,几代人勤王伴驾,深知“伴君如伴虎”的凶险。后来马老爷子的爷爷趁着北京发生时疫,谎称自己感染了不能再在皇宫效力,就带着家眷先是搬到了山西太原,后又搬到了浙江杭州,再后来终于回到了祖籍潍县,开设了一家名为济世堂的药铺设馆行医。到了马老爷子这一代,济世堂药医馆从潍县向东开到了青岛、烟台,向南开到了兰陵、济宁,向西开到了周村、济南,向北开到了北京、奉天、哈尔滨。每家药铺都由马老爷子的徒弟坐馆行医,徒弟可以拿药铺四成的股份,所以每个分号都开得红红火火。等家驹成年后,又成立了恒昌贸易商行,在药铺的同城设立商行的分号,马家的家业就更大了。
时局动荡,在马老爷子夫妇教导下,马家驹一直怀有报国之志,他大学学的是医科,但早早就加入了中国共产党,后来被上级安排加入了国民党,参加了军统的特训班,屡立战功,被任命为军统青岛站的副站长,以恒昌贸易商行青岛分号总经理的身份做掩护。
辛家华是马家次子,真正继承了马老爷子衣钵,从三岁开始就在马老爷子指导下识药材、背汤头歌,打下了扎实的中医基础。他大学到青岛学了医科,拿起手术刀成为一名外科专家。同时,辛家华也像哥哥家驹一样,加入了中国共产党,成为潍县地下党的一名革命战士。至于他为什么姓辛?那是因为他的母亲辛女士娘家,下一代生的都是女孩子,为了延续家族香火,就让小林跟了母亲姓。
辛家华本不知道昨天晚上家驹他们的行动,恰好昨晚值夜班,一看鬼子送来的伤员中有家驹,吃惊之余,赶紧让护士借去血库取血浆之名,把情报送了出去,医院里的地下党安排了一系列的营救动作。
辛家华和袁丽芬下了夜班,赶紧回家来探望家驹的情况。家驹伤得很重,小林从家驹体内共取出了两颗子弹和三个手雷碎片,幸好鬼子送到及时,小林抢救得当,家驹这才从鬼门关转了一圈又回来了。
马老爷子根据家驹的伤情已经开了一副汤药为他续命疗伤,拿出祖传的药膏为他愈伤生肌。中华医学传承五千年,我们祖祖辈辈就是靠着中医延续了万代子孙的生命健康,一些秘方秘药功效神奇,可惜的是因为国家没有系统地整理传承,有些到今天已经失传了,实乃我中华民族的巨大损失。在马老爷子亲自精心的调养下,家驹在一个月后就恢复如常,这是后话。
日军运送国宝的列车被炸的消息传回到青岛,费宗明得知后亦喜亦悲。喜的是他以为家驹他们炸毁了国宝完成了任务,悲的是损失了家驹这样的得力干将,而后面还会有艰巨的任务等着完成。几天后,济南那边传来消息,家驹他们炸掉的货车上根本没有四羊方尊,那列车还是日本鬼子设下的陷阱,真正的国宝已经提前一天神不知鬼不觉地运到了青岛,军统得知的消息又是敌人故意放出的风声,为的就是给真正的运输车打掩护,并且偷袭前来炸车的军统或地下党。重庆的军统头子得到消息后非常恼怒,电令费宗明,要求不惜一切代价,要么把四羊方尊夺回来,要么就舍身成仁。
费宗明看着电报感觉泰山压顶,虽然他足智多谋,但是真正让他带兵上阵还是差了很多,反复掂量后,他决定把欧阳兰用起来,赋予重任。
这天,一个三十多岁的少妇直接上门找到了欧阳兰,她就是前面和家驹一起从崂山逃出来的小凤,她已经化妆成一个修女躲进了圣弥厄尔大教堂。小凤按照费宗明的指示找到欧阳兰,出示了信物,把欧阳兰带进了大教堂的二楼,欧阳兰见到了军统青岛站的负责人。
费宗明没有和欧阳兰寒暄客套,开门见山地说:“欧阳小姐,我知道你也算是党国精英,军统的翘楚,我已经请示上峰,决定任命你为军统青岛站行动队队长,代替马家驹完成夺回国宝的任务,你意下如何啊?”
欧阳兰非常明了当下自己的处境,如果推辞拒绝,恐怕自己的脑袋就要搬家了,她立刻双脚一并打了个立正,抬手行了个军礼:“费站长,卑职一定不负使命,一定把四羊方尊给您带回来!”
费宗明满意地笑了,只要有人为自己卖命,管他是男是女,管他是马家驹还是欧阳兰,最重要的就是先把自己的脑袋和乌纱帽保住。
他从桌子的抽屉里拿出一幅胶澳总督府的兵力布局图,和欧阳兰一起研究夺宝的行动方案。
马家驹离开青岛后,莫维刚也在焦急地等待着家驹他们的音讯。一连几天不见家驹回来,急得嘴上长起了泡。后来潍县的地下党送来情报,才知道李玉强和赵亮已经牺牲,而家驹受了重伤。好在潍县是家驹的故乡,家里在当地还有一定的实力,听到家驹被同志们从济世堂医院安全救走,莫维刚担心才稍稍放松了一点。
莫维刚得知日军已经把四羊方尊运到了青岛,两次劫宝行动失利,不禁又急又气,“他娘的日本鬼子太狡猾了!”气得他一拳头打在墙上,手上都渗出了血。
家驹不在了,但是任务还得继续完成,他把青岛的几个骨干地下党叫到了名古屋咖啡馆,要一起商量下一步的夺宝计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