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偏那仨小的不省心, 卫景平左等右等，都到二更末，还是不见他们回来, 他坐不住，叫卫五月进来：“咱们到外头走走去。” 他一门，蹲在门前树杈上的金小灿猛地哼哼起来，清澈而又憨傻的小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卫景平, 像是在说：去哪儿？带上我呀。 卫景平伸手摸摸的小脑瓜：“乖, 在这儿呆着, 我一会儿就回来。” 方才卫七七门的时候没带, 金小灿很生气，这下见卫景平也不打算带自个儿，急得直扑棱，飞起来一头撞到墙上。 “小灿。”卫景平心软：“来。”他拍拍自己的肩头。 金小灿得知让门, 高兴得跟么似的，一下子飞到卫景平的肩头上站着, 一边一个绿豆眼儿在黑夜里跟灯盏似的，老远一看, 跟游魂儿似的, 还挺能唬人的。 卫五月看着都吓一跳：“金小爷, 您老人家下来不。” 只要不站人肩头，让他抱着走都行。 金小灿紧紧扒着卫景平的肩头，锋利的爪子抓得他皱眉，伸手拍拍金雕粗壮的脚杆：“小灿, 松一松。” 可他的话音刚落, 一道小小的黑影“嗖”地从眼前飙过，还未来得及看清楚模样轮廓, 又不见。 几乎是同时，金小灿“嘶”低吼一声，一个俯身猛冲追过去。 卫景平心想：跑过去的许是黄鼠狼或者别的么小动物吧。 片刻之后，金小灿耷拉个脑袋，挫败地回来，估摸着是没追上，打不牙祭。 卫景平安慰：“回去抓个老鼠吃就嘛，府衙里的老鼠很肥的。” “咦，相爷，这雕嘴里衔个么东西？”卫五月看见金小灿嘴里衔着各东西，伸手去掰的嘴，金雕不屑地吐给他。 举起风灯一照，是一片脏兮兮的衣裳布料，勉强能看蓝底的，上面用黄色的线绣粗糙的小花儿。 卫景平从他手里接过来看着，指腹摩挲那片蓝底绣黄花的粗布一下，看着金小灿，眉头微皱下。 这粗布料子，似乎是百姓家的小闺女衣裳上的。难道方才从他们眼前一晃而过的不是来找食儿吃的小动物，而是个小姑娘。 奇怪，这半夜的，谁家的小姑娘跑来？她又要做么呢。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难道跟他那个闺女卫七七一样，来玩儿？或许，多半是跟家人失散，是个无家可归的孤儿。 不得而知。 卫景平思绪万千。他又命五五月检查一下金小灿的嘴角和爪子，没见到有血迹，知没伤人，这才放心。 正打算让金小灿带他们过去看看，忽然不远处飘来几盏风灯，自称是当地夜间巡逻的府兵，据将军的手下雷钺提着风灯过来打招呼：“哟，这夜寒着呢卫相爷您怎么这么晚溜达来？” 这才是二月初的夜晚，河面上偶尔还结着薄冰呢，他们壮年小伙子都冻得瑟缩着身子呢。 恨不能到哪里找一坛烧刀子灌二暖和暖和。 卫景平说道：“睡不着来转转，惊扰各位小将军。” 这一队府兵的头子雷钺道：“卫相要去哪里，咱们护送您过去？” 卫景平看着他们脸上意淡淡，他打个的哈欠说道：“不去哪里，这就回去睡觉。” 说完他转身往回走。 有府兵夜间巡逻，想来他家那仨皮猴儿又有武艺傍身，应该没事，他不意思说是来找卫七七他们的。 雷钺领着那队府兵一直打着风灯把他送到衙门口，才恭敬离开。 关上门后，卫景平又看看手里的蓝底黄花的粗布料子，他在庭院里踱会儿步，进去书房写一封信，而后吩咐他从京城带来的相府护卫：“明日一早拿着我的信把关中六州掌人丁数的通判找来。” 那名护卫没有多问，拿着信办事去。 卫五月看到这架势，惊道：“相爷？”@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是么事儿吗。 卫景平摆摆手，示意他暂且不要多问，但愿是多虑。 …… 卫家的仨小崽子只顾着刺激在外头溜达到半夜，困得揉着眼睛回来。 卫景平一听说他们回来，放下书，和衣往书房的小床上一趴睡着，他实在是等他们等的太困。 …… 次日一早，关中六州的通判被他传到跟前，齐齐地站在府衙的院子里，等候他问话。 卫景平说道：“今日二月初五，距正月二十二地震过去十来天，诸位人盘点各州亡、失踪的人数吗？” 一名叫倪绅的州通判说道：“下官所在的阅州，已清点完毕。” 说罢，他从袖中掏本册子，呈给卫景平过目。 卫景平翻翻：亡四千五十六人……失散九人，其中一人为临县槐树村王家七岁的次女……。” 阅州失踪九人之中，有七人是八岁以下的女娃儿，人是三四岁的男童。 倪绅回道：“下官已挨家挨户清点过，保管不会错。” 余下几名州通判也将各自清点的人口数报上来，卫景平一本一本翻看：陈州，亡四千三百一十二人，失散十一人，其中一人为张县张家村刘家三女，六岁…… 陈州失踪十一人，九人全部为五六岁的女娃儿。 余下四地情况差不多，失踪人口里面，基本上全是孩童。 他一连将呈上来的册子翻外，皱眉问道：“怎么失踪者里头，这么多女娃儿？” 还有零星几个小男娃儿。 倪绅摇头说道：“地震时父母多半会把男丁抱在怀中或牵在手里，而女娃儿，多半只能在父母后头往外跑，年岁小的受到惊吓，说不定跑哪里去。有父母不幸遇难的，他们侥幸活下来的娃儿也有不知道跑哪里去的。” 是以失踪人口里头，多半是年岁不的娃儿，且多数是女娃儿。 卫景平想一想：对于百姓之家来说，家中女娃儿多的，是比不上男丁金贵，这个理由似乎也说得过去。 昨夜他们遇到的，说不定就是谁家走散的女娃儿，无家可归，夜里没头苍蝇似的到处乱跑呢。 卫景平说道：“烦请诸位人再搜寻一番丢失的女娃儿，今差不多安置下来，是谁家的也该领回去。” “要是没父母的，亲戚家里愿意养着的，官府发补助银子，交给他们拉扯也算是积德行善之事。”他又说道。 先前忙着修补河堤、安置拖家带口的灾民，放粮和掩埋尸，来不及过问这件事，今腾手来，能找回来一个是一个吧。 几名州通判齐声道：“是。” 卫景平和他们说会儿话，声气地送客。 卫七七他们早上起来过早点，去的时候恰碰到送客回来的卫景平，甜甜地叫声：“爹。” 卫景平招呼他们进屋：“夜里再去耍，身上带吃的，遇到无家可归的孩子，可以救济他们一。” 卫七七：“是，爹。” 可是他们昨夜没有遇到一个小孩子啊。 她心想：我爹异想天开，除他们天不怕地不怕，还有谁家的娃儿半夜敢门晃悠呀。 把她爹的话当耳旁风。 二天，太医院的御医和他们所带的药材到关中，开始问诊发药，救治黎民百姓。 卫景平让仨小的跟在御医后面帮工，拎个东西么的，更直观地看到人间的生老病，让他们长点儿恻隐之心。 于是，白日里卫七七他们跟着御医打杂，旁晚回来吃饭睡上一觉养养精神，二更天他们猫去，玩儿。 当地府衙似乎治下清平，百姓安顿之后，各方面井井有序，没有么地方需要他们施展身手的，只看着稀罕的尽情地玩儿就是。 到二月初十日，关中天气放晴，府衙最后放一笔震后安置银子，让百姓们重新回到自己的房屋宅基地，重建屋舍。 至此，朝廷的赈灾结束。 就在卫景平一行官吏就要启程回京的头一天夜里，卫七七半夜听见有孩童抽泣，她坐起来迷瞪会儿，心想：谁家半夜打孩子，难不尿床？ 家里的弟弟卫多三岁的时候有一次夜里尿床，就被她三婶子打屁股呢。 可是那一声声的抽泣越来越清晰，卫七七一边嘀咕一边往外走：去看看谁家在打孩子，让他们别打。 深夜万籁俱寂。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卫七七循声找过去，她越走离府衙越远，那哭声还在远处，她回头一看，周遭已经很荒凉。 她一个半的女娃儿到底还是怕的，撒丫子又跑回去，进屋子，卫七七蹑手蹑脚地把卫泱和卫昂摇醒：“二哥三哥，有个玩的地方。” 哄着位哥哥迷糊着跟她从后门溜去。 他们仨自小跟着卫长海习武，轻功还不错，片刻功夫，就找到那个哭泣声处——是一处土墙围起来的院子，被震踏一半的墙，暂时用篱笆围起来。 里面黑灯瞎火的，看起来不像有人住的样子。 侧耳细听，还能听到断续无力的低泣声。 卫泱：“七七，这里面除鬼还能有谁啊？” 不玩儿。 卫昂一听说有鬼，打个哆嗦：“二哥，你怕不怕鬼啊？” 卫泱怂怂地道：“怕啊，打不过。” 卫七七白俩哥哥一眼：“我爹说，上的鬼都是人装的，人糊弄人罢。” 卫泱结巴：“是……是人装的，我我我跳进去瞧瞧……” 他怕，但是他得拿哥哥的样子来，怕也得去瞧瞧鬼长么样子。 “二哥快去。”卫七七和卫昂都说道。 卫泱抖着腿翻进后墙。 一眨眼的功夫，他又跳来，低声道：“快走，找小叔去。” 卫七七：“二哥里面真有鬼啊？” 卫泱一边跑一边含混不清地说道：“没鬼，是人，坏人。” 他翻墙进去的时候听到有人在碰头：“……姓卫的明个儿就走……”卫泱听到“姓卫的”这仨字就知道他们不是人，干的偷鸡摸狗的事儿，立马翻来报信。 三小只没命地飞奔回去。 卫景平被他们的动静惊醒，听说后看一眼更漏，这会儿是三更，略沉思道：“去叫醒护卫们，咱们过去瞧瞧。” 又叫卫五月把兵部随行的官吏喊上，以备随时搬兵。 卫景平行动极为迅速，等他领着侍卫们包抄那个不起眼的院子时，里面的人都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就被踹翻在地，就擒。 “官爷，误会误会，咱这是民宅，民宅……”一个脸面跟黄鼠狼有亲戚关系的男子对着卫景平求饶道。 男子被一窝端的同伙有十来人。 卫景平手提风灯照照他：“搜！” 早有准备的卫泱三个提着风灯开启掘地三尺的精工细作，一通功夫下来，翻来的东西让人全都傻楞在那里——这院子里，竟塞百来个孩童！ 这孩童有的在哭泣，有的发着烧病得奄奄一息，还有的神情麻木小失禁…… 卫家的三小只看着搜罗来的一堆孩童，看着他们面黄肌瘦的脸，又一次受到惊吓。 他们以为在京城里见到的就是这个上的全部，哪里曾想过那是假象，不全是这样的，还有和他们一般的孩童生来低贱，命草芥，仿佛等着上货架买卖的玩意儿一般。 卫景平过来把仨人拉走：“先回去睡觉吧。” 卫七七拉拉个哥哥的衣袖，仨人结伴回府衙去。 跟来的朝廷官吏看着一院子的孩童，惊：“相爷前几日盘点各州失散的人数，会不会是他们？” 卫景平命押方才求情的男子过来：“这孩子，是么人？” 那男子说是穷人家过不起卖给他的，让他带去寻个人家吃口饭，不幸遇到地震，许久没找到买主。 卫景平让他把孩童们的卖身契拿来。 男子谎称在地震中丢失，拿不来。 卫景平不再跟他费口舌，冷然道：“先押下去。” 这么明显拐卖孩童的勾搭，以为他看不来，还想糊弄他，呵。 乱卖儿卖女，奴婢不值钱，一个小孩子丢在街上都没有人捡的那种，因为本身家里就一口饭，领回去还得他半口，谁干。 但是今不一样，不敢说海晏河清，至少是天下承平，绝多数的百姓是安居乐业的，平常人家没到卖儿卖女那一地步，因而这孩童，卫景平几乎可以笃定，他们不是被偷来的必然是被拐来的。 也难怪，这一带发生地震，别有用心的人盯上人口买卖，他们将父母家人遇难的孩子拐来，或者没被看的偷来，等地震之后，背着人带到外省去，转手卖。 孩童之中，模样齐整的卖到青楼楚馆，平平的卖给户人家为奴为婢，无论怎么卖，他们都有赚头。 人心竟然狠毒到这般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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