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下轮到张量感到震惊不已了,他扶着会议桌的边沿,不知所措的目光落在了桌面上那个距离他一乍之远的凹槽上,十指交叉,竭力保持着自己冷静沉稳的人设。
“你们知道刺杀的事情?”
卢子勤一耸肩,答道,“不然呢?你以为我们今天为什么要来开会?你出差时我们已经得到了消息,但糟糕的是……”
“是什么?”张量没法保持冷静了,他没想到自己居然是后知后觉的那一方。
“糟糕的是,这个消息是我们埋在鹰科的卧底发出的,”王队说道,“这说明鹰科已经采取了和我们一样的对策,而且更甚一筹:我们只打算杀三人,他们却决定一网打尽。不过这个刺杀名单的来源还不明确,我们不清楚这个名单究竟是来自鹰科总理事,还是来自鹰科的某个科长。如果是后者我们还可以心存侥幸,但如果是前者就代表我们要和鹰科全面开战了……”
“我倒是希望如此。”子勤接过话茬说道,他和子安一样都是急躁冒进的莽夫,唯一的区别在于卢子勤比他弟弟卢子安稍微沉稳一些,但也仅限于此了;如果说卢子安在一个月内有三十天是莽撞的,那么他的哥哥卢子勤则只有二十八或二十九天是莽撞的,至于究竟是二十八还是二十九取决于那一年是不是闰年。“不仅我这么想,我弟也认为应当如此。上次他跟你们去金融区,结果被霰弹枪轻轻打了一下,像他那样的人,康复后根本闲不住啊,听说刺杀的消息后他更是要急疯了。”说到这里,卢子勤露出了一个括弧笑,他的长相和卢子安几乎完全一致,这笑容也是同样的阳光帅气,“我说张量啊,你何德何能值一千万啊?为什么我们兄弟两个没有上榜?我不知道这个名单是谁列出的,但他一定是个无可救药的傻叉!”
“拜托,这种殊荣我绝对不想要,我巴不得让给你们两个活宝。”张量白了他一眼,扭头看向王队,“那么,王队,第二件事是什么?”
王队颔首道,“第二件事同样和你有关,你还记得蒋可军吗?”
“记得,那个大学生。”
“没错,他干了一件好事。”
王队露齿一笑,张量却以为蒋可军惹上了麻烦,猛拍额头抱怨道,“那小子干了什么好事?”
“不,不是你以为的那种好事,是字面意义的好事:他误打误撞得到了虎鲸的肖像,甚至还拍到了虎鲸发动能力的视频。实话实说,我没指望过他能刺探出有用的信息,但他确实是做到了,真是意料之外的惊喜。”
“哦?所以呢?”张量的心情瞬间平复了许多,这是个难得的好消息。
“但他办错了一件事:他首先把这段视频交给了孙队,现在孙队失联了,我们怀疑他是去找虎鲸了。这是第二件事,至于第三件事……”
“还有第三件事?!”张量扶着额头苦笑不已。
“没错,这第三件事同样和你有关!”卢子勤哈哈大笑起来,“张量啊张量,我真是羡慕你的运气,为什么我每天都在巡逻却碰不上这样有趣的事情?原来有趣的事都被你碰上了!这次说什么我都要掺一脚!”
“所以究竟是什么事情?”张量看向王队。
“说实话我也不清楚,但是有一通加密通话打到了本部,对方指明要见‘病魔’。那人知道本部的座机号码,看来我们不得不安排你和对方见一面了。”
“是吗?”张量被勾起了好奇心,“什么时候?”
“你自己定,对方留了号码,看来是没打算隐藏身份。”王队说着便报出了一串号码,他知道张量凭借能力可以过耳不忘。
三人的谈话告一段落,因为时间尚早,他们跑到楼下买来了早点。
临近五点,熊队准时准点地到场了,墨鸦科的两个队长也来了,但孙队果然没有来。三人陆续入座,都很明智地避开了李融的座位。
“怪了,血鸦科的人一般来得都早,今天他们是不打算来了吗?”熊队入座后环顾四周,发现目前到场的只有墨鸦和渡鸦两科,血鸦科的人一个也没来,故而发问。
“不清楚。”墨鸦科的手偶回答,她是个外形阴郁的女子,最显著的外貌特征便是她那一头黑长而纠结的头发,正是认识了此人,张量才对“披头散发”一词有了直观的理解。
“王队,一队和三队的人没来?还是说她们去洗手间了?”熊队严谨地问道,他自始至终盯着呼机上的时间,像他这样重视效率的人绝不能容忍迟到。
王队摇摇头,“没来。”
熊队于是又看向墨鸦科一队队长“咽炎”,“米队,你们科长来吗?”
咽炎的真名是米多,这是个很有趣的名字,虽然它的蕴意非常浅显,直观听上去却像西方人的名字。米多摆手回应道:“估计是不来了,他……社恐。”
“那好,不浪费大家的时间,我们开始吧。”熊队收起呼机,转而从武装带里掏出一本巴掌大的笔记,熟练地翻到某一页,照着事先写好的笔记念了起来:“九月三日,全体会议,要点如下……”
没等熊队念完,众人都感受到了室内空气的变化,熊队也合上了本子,皱起眉头看向李融的座位:一个迷幻的长方形浮现在座位上方。
渡鸦科科长姗姗来迟,他从那个长方形中迈出,一把将匕首插进了桌上的凹槽,精准无比。李融不露声色地微笑着,即使没有张嘴,他的声音还是随着那长方形的消失缓缓传来。
“抱歉,各位,我迟到了,掌声就免了吧,我们直接步入正题。”李融保持着那失真的笑容,坐在了属于他的座位上,他的嘴始终紧闭着,但说话的声音却没有停止,他那双眯缝着的、化了浓妆的眼睛闪烁着亮紫色的光芒,在场的众人只有王队清楚,这是过度使用空间系能力带来的副作用。一旦空间系能力者在短时间内频繁使用类似于传送的能力,他所处的空间就会产生一定程度的扭曲,进而发生类似于“延迟”或“乱码”的异象。
“我相信大家或多或少都已经听说了:我们的脑袋被鹰科的人明码标价。这些价格传进了许多亡命之徒的耳朵,不瞒各位,我在来的路上就遇见了其中几位。”这时李融的面部剧烈的躁动起来,他的嘴迅速开合着,似乎要把方才没有展现出的动作都弥补上,随之而来的是他面部类似于马赛克的图案,最后,众人眼看着李融的脸像融化的蜡烛一样耷拉下去,但很快又恢复了原装。
“不好意思,”李融扶了扶下巴,将自己脱臼的关节重新合上,“各位也看见了,遭遇这种‘明码标价’的侮辱是一件非常令人苦恼的事情,我们都应该意识到一件事:如果我们再不采取对策,找上门来的蚊蝇只会越聚越多。我们今天会议的核心就是要讨论出一个可行的对策,下面我说一下我个人的看法。”
虽然李融没有明说,但这件会议室内无人不知:李融就是鸦科总理事长的话事人。他所说的“个人看法”大概率就是最后落定的方针,对此,张量不禁隐隐担心李融提出的对策会像上一次一样引起参会人员的抗议,但他的担心属实是多余了……
“我建议,我们以彼之道还至彼身,既然鹰科置办了一张刺杀名单,那么我们也应该有自己的名单,诸位意下如何?”
在场的众人一致点头:这个方案实在是中规中矩,也是一般人能够想到的对策。张量不禁感到奇怪,一向语出惊人的李融居然会提出这样稳健的方案。
但熊队提出了异议:“李科,虽然这个方案确实有可行性,但它并没有解决我们目前的问题,该来的刺客还是会来。如果我没有理解错的话,一张刺杀悬赏一经推出,除非悬赏者信誉败坏,否则应征者只会越来越多。”
李融点头表示赞同,“没错,但这也是问题的关键所在:我们不知道发布刺杀名单的悬赏者究竟是谁。令我头疼的莫过于这悬赏的发布形式,”说到这里,李融朝圆桌中央摊开了右手,一张便签凭空出现在他手中,便签很大,上面写的字也很大,李融将便签竖起,有字的一面朝向其他人,“各位请看,这就是名单最初的发布形式,它是一张手写的、每一张都独一无二的便签,除了代号和价格,其它什么也没写。我的理解是,这张便签是由悬赏者亲自交给应征者的,除了那些应征者,没人知道该去哪领赏。”
这时张量急忙举起了手。
“张量同志,怎么了?”
“我有一张不同版本的名单!”张量掏出了口袋里的那些卷烟纸,丢在了桌面上。
李融朝熊队递了个眼色,后者捡起那些烟纸分析起来,花了约半分钟才将那些碎片拼回原状,这才点了点头,“没错,李科,这是一份同样的名单,同样只有价格和代号,而且字迹和您那张不同。张量,你是在哪得到这张名单的?”
“今早来的路上我遭受了枪击,这名单是从枪手身上搜出的。”张量省略了诸多细节。
李融满意地点点头,问熊队道,“悬赏的价格一样吗?”
“完全一样。”
“那就不可能是中间商赚差价……啧啧,我私以为有两种可能:第一,这刺杀名单的发布者不止一人;第二,有可能应征参与刺杀的刺客自知实力不足,于是复制了类似的名单,将刺杀任务转交给其他人,一传十十传百,这是一种金字塔形的扩散形式,情况确实不容乐观。”李融难得没有微笑,他那张涂满粉墨的、弄臣般的脸上浮现出深深的犹豫,众人被他的犹豫搞得不知所措,就连张量也没讲过科长露出这种表情,看来情况确实超出了他们的想象。
就在众人沉默不语时,王队举手发言了。
“我有一计。”
“讲。”李融一指王队。
王队清清嗓子,开始了他的论述,“就我了解到的情况,普通的刺客根本不敢接手针对飞鸟科的刺杀任务,目前对鸦科构成威胁的势力主要有三。其一是鹰科,他们没有拒绝任务的理由,我们自然没法对之采取对策;其二是专职刺杀者,这类人极其重视信誉,他们一旦接手任务便不可能中途退出,我们也没有办法阻挠这类亡命之徒;其三是黑市的雇佣兵,我想,寻常的雇佣兵对各位来说不构成威胁,毕竟在座各位都是行家里手,但是有一类雇佣兵则不同……”王队故意卖关子,扫视一圈,确信众人都在细心聆听,这才继续说道,“……那就是前飞鸟科员工。”
“你是说凤凰科?”李融用右手食指敲了敲自己的太阳穴。
“没错,作为飞鸟科曾今的第一大科、A市直属的科室,凤凰科有整整二十个特遣队、十五个预备队,解散后,它的继任——鸽科——只剩下了五个特遣队。虽然也有不少队长回到了他们原本的单位、留在了飞鸟科,但这些人加起来不到五个,这就表明至少有十个队长级别的高手隐入了江湖,他们很可能成为了雇佣兵或刺客。李科,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本人就是从凤凰科回到鸦科当的科长,你知道前凤凰科员工都有谁和鹰科来往密切吗?”
众人于是都看向李融,李融只好尴尬地笑笑,“没错,是这样的,我曾今是凤凰科十五队的队长,但那不代表我认识全部其它队长,更不可能知道他们都和谁来往。”
“‘全部’?那就是说您还是认识一部分的?”熊队抓住了李融的话柄。
李融的笑凝固在了脸上,话已经出口,他也只能顺着向下说,“认识几个。”
“那么您还和他们有联系吗?”熊队接着问。
“这个确实没有了,和那些人打交道不是件易事。王队说的不错,前凤凰科的队长都有足够的实力完成刺杀,但在那些人当中有两个会令我感到格外……棘手,但愿这两人不会成为我们的敌人。”李融原本想说的单词是“恐惧”,但他觉得这个词有损自己的形象,于是换成了“棘手”。
什么样的人能令渡鸦科科长感到恐惧?张量不禁感到好奇,他在桌子下方踢了卢子勤一脚,卢子勤又踢了王队一脚,王队明白他们的意思。
“您不妨告诉我们是哪两人?”王队追问道。
李融抿嘴一笑,这个玩味的笑容让张量意识到科长其实并不想提及这两个角色。
张量没有发动超忆症,但李融接下来报出的两个代号将会给他留下不灭的印象,原因很简单——那两个代号很有特点,一个很短,一个却很长。飞鸟科的正式员工会有一个代号,这个代号由科内安排,一般和员工的超能力相关;这些代号一般都是两个字,如果某人的代号不是两个字,说明此人不一般。
李融嘴唇微张,缓缓报上了两位的代号:“凤凰科二队队长:鳗。凤凰科四队队长,伟大投杀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