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珩对着那张伴随了他五年多的水晶办公桌,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不知不觉他已经枯坐一整晚了。
“领袖,星空舟需要修复,您是否考虑暂时迁移?”陪在桌前站了一整晚的秘书晏辉说道。
“我与星空舟同在!”
“其实不用这么悲观,即便开战的话,我们有百分之百的胜算。”
“我不怕战争,我是怕民意。”
“死的都是克隆人,稍微引导下舆论走向,民众会继续支持您的。”
“那死在这里的十二个委员,怎么善后?”
“您有没有想过,他们必须死?”
“哦?”
“国内有许多传统民众早已对环保委员会怨声载道,近年来,这批人的呼声越来越高,甚至组成了数量庞大且结构严密的社团;而一直压在我国头上的所谓环境保护的大山,也已对我国的文明进步造成严重的阻碍。这次的年终例会上,他们又提出一堆无理要求,也让您头疼不已吧。我们不妨顺水推舟,对外宣称本次骚乱一定彻查到底,对内则睁一只闭一只眼,这样,无论是国际还是国内,我们都能游刃有余。”
“骚乱?”
“对,只是一场小规模骚乱,不是叛乱。”
“就那么轻易放过洪流?”
“领袖,目前正是脱离环保委员会掣肘的绝佳机会,我们应该顺应民意,把精力放在重置文明秩序上,让民众尽早回归正常的轨道生产和生活,况且,”晏辉顿了顿,用余光观察着领袖举棋不定的神色,继续说道,“下个月就是大选了,洪流代表着爱国军人和传统民众的立场,如果得到他的支持,您继任的几率会很高。”
“嗯,就按照你的意思办吧。”
“好的,那我现在就去安排。”
晏辉转身之际,秦珩突然又想起了什么。
“等等,那些真身有下落了吗?”
“几乎都在昂克逊国,怎么处置,只等您最高指示。”
“如果是被挟持的,就不惜一切代价营救回国,如果是自愿的……那就随他们去吧。”
“领袖,就目前掌握的情报来看,他们是自发出逃的。”
“十万公民啊,”秦珩纤瘦的手掌按住冰冷的水晶桌面,缓缓撑起疲惫的身子,近乎绝望地说道,“他们中绝大多数人掌握着我国的经济命脉,没有了他们,我们何以立国,何谈重置秩序?”
“无论如何,他们必须回国证明真身或者接受叛国罪的审判,否则,您的政敌要是揪住这次屠杀不放,我们很难还击。”
“他们之中有牵头的人吗?或者说有没有结成某种团体?”
“嗯,他们有个古老的组织,前身为‘共进会’。早期成员为清一色震旦国高产公民,致力于实业家们的互助共进。近些年来,随着工业经济体的不断衰退,他们也开始吸纳中产公民了,于是将组织更名为‘兼济会’,现任理事长为董达。”
“那就好办了,我亲自跟这位董达谈谈,告诉他,我们有十二万分诚意欢迎他们回家。”
“领袖不必出面,目前正值换届选举的敏感期,您最好不要冒任何影响到支持率的风险,我这里有个合适人选。”
“谁可以胜任?”
“逃匿在昂克逊的洪流,这不正是他将功赎罪的机会吗?”
“地狱的滋味怎样?”冯补提了提雪白的衬衫领子,周遭似乎比之前更加透明了,屋内鹅黄的灯光,在这帮从地狱爬回来的人面前,如新世界的第一缕晨曦。
除了冯天衣和洪流面如死灰、两眼空洞,如干尸般僵坐着,其余四位军人皆泣不成声,犹如刚被严厉的父亲狠狠抽打过一般。
“瞧瞧,就你们这点出息,还动不动就喊打喊杀的,告诉你们,真正的灭世之战后,比你们刚才见到的那副景象还要恐怖上万倍!”
终于缓过神来的冯天衣,再也不敢提“战争”二字了,他活了四十多岁,第一次见到父亲如此大发雷霆,他那自诩钢铁般传统军人的意志,正在坍缩,并且逐渐坍缩成童年时的意志——懦弱、逃避、自责。此时他才明白,这身强悍的肌肉,只不过是经年以来越来越厚的伪装;胸前那尊不动明王,只不过是吓唬那些弱者的空心弹;那些一眼就被看穿的心机,只能骗骗自己而已!他毕竟还是个无能的懦夫!想到此,他竟然掩面而泣。
蓝知非并没有经历刚才的一切,他只是不经意看到那六位军人突然眼睛和嘴巴张得很大,惊恐万分的情状,也就几秒过后,他们就哭得像个孩子似的。他不禁笑出了声。
此时,洪流的手腕弹出一个页面,把他深陷地狱的意识陡然唤醒,也把众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去,军人们都知道,这种不经许可就弹窗的情况,通常是军士在脱离指挥时,高级军官在进行强行召唤。
一位身着黑色军服的中年男子,威严地站在银色的墙壁前面,军帽上那枚“铁血雄师”徽章闪耀着逼人的寒光,似要洞穿心魄。
“将军,您最近瘦了。”洪流说道。
“你也一样,国事操劳吧?”
“哪里,我只是一个普通的爱国军人而已。”
“既然都这么熟了,我们就不必无用的寒暄了。”
“将军,您有话直说就是,我已做好心理准备。”
“你犯下的事儿有多大,不必我多说了吧?”
“我对领袖有罪,但对国家无罪。”
“你制造星空舟大屠杀虽然极端了点,但也还算有些爱国的成分,但你窃取努斯矿,就是叛国罪。”
“我只是暂时保管而已。如果努斯矿被昂克逊窃取了,才是该死一万遍的大罪!关于努斯基地的诸多防御漏洞,我之前已向军方反应过不下十遍,可是无人重视。我只是用了一丁点伎俩,便轻而易举地取走了这样的国之重器,可想而知,如果敌人处心积虑要盗走,会有多容易?”
“小子,还是这么牙尖嘴利,只是这智商,还是没有丝毫长进呀。”
“悉听将军教诲!”
“动动你的脚指头好好想想,如此国之重器,会被你这种下阶军官知道具体位置?”
“什么?您的意思是,我国最精锐的海军部队保卫着的努斯矿是假的?”将军上述那番话,他着实没有“心理准备”。
假的?冯补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并下意识地回头看了看悬浮在水晶桌上的那块他奉若神迹的努斯,难道是假的?
自洪流参军以来,从空军列兵爬到空军上尉,大大小小也历经了数十战,凭着快如闪电无坚不摧的阿赖耶飞机,从没有过半点败绩。这一次,他真切地品尝到了失败的滋味。冯补执意不肯加入他们的计划,再加之处心积虑得到的那块努斯矿竟然是假的,这对于他来说,就如晴空之下,两道霹雳。如果新组织不能成立,这就意味着往后余生将成为一个终日活在通缉中无依无着的散兵游勇!进,是寸步难进;退,又该退往何处?满腔的救国抱负,难道真的要化为泡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