叠峰行宫,清凉殿。
宴怀服用过燕北开的汤药后,已沉沉地睡去了,面上仍是一片灰白。梁暮、清沐皆是一脸凝重。楚承在一旁脸色也极不自然,“云起,事出突然,没想到会让宴怀上台比武,更没想到宴怀带着伤还如此勇猛,实在令本王钦佩不已。你也不要太过忧心,燕北是鬼医的传人,有他看顾,宴怀定能无恙的”。
梁暮虽然知道此事与楚承无关,怨不得楚承,可他看到宴怀的样子,实在忧心。梁暮嘴角扯出一个很勉强的笑,“校场比武,生死有命,云起明白”。
楚承明白梁暮此刻的心情,也不再多言。整个屋里异常寂静,偶尔可闻宴怀有些粗重的带着极大痛苦的呼吸声。
楚玄进门打破了这种令人不适的状态,跟在他一旁的丹青手里还拿着一个黑色的鸡翅木小盒子。待进得屋来,丹青就将小盒子交给了燕北,燕北打开一看,脸上露出惊喜的表情,“九转碧灵丹,居然是九转碧灵丹,这下宴怀很快就能生龙活虎了”。
听到燕北的话,梁暮和清沐瞬间有了精神,清沐顾不得其他,问燕北:“是在江湖上鼎鼎有名的九转碧灵丹?北堂世家引以为傲的疗伤秘药,据说千金难求。”
燕北重重地点头:“不错,正是九转碧灵丹,早些年间我曾随师父拜访过北堂世家,有幸见识过北堂世家的医药绝学,九转碧灵丹就是北堂世家的宝贝中的宝贝。这药炼制极其艰难,所需的各种原料皆是极难采摘,有价无市。整个北堂世家一年所练成的九转碧灵丹不超过三颗。”
燕北没想到楚玄手中竟有九转碧灵丹,竟然还舍得拿出来。他和北堂世家也算有些渊源,可也只是在北堂世家见过九转碧灵丹,他自问可是从北堂世家弄不来这药的。忍不住感慨,还是宁王殿下厉害啊,跟着贤王、宁王混,果然是没错的,自己和丹青真是运气好啊。
没想到这小小的盒子里装的居然是救命的良药,还是如此珍贵的良药,梁暮有些难以置信,他看着楚玄,像是有一些疑惑。梁暮心中清楚,楚承跟自己是真的一见如故,惺惺相惜。而楚玄与自己的交情,多半是看在楚承的面子上。他们的交情还不至于让楚玄舍得拿出这么珍贵的宝贝。
楚玄对梁暮心中所想一清二楚,他舍得拿出这九转碧灵丹,可不是看在梁暮的份上,就冲今日宴怀的一往无前、力拼到底,他觉得这样的汉子配得上他这颗丹药。九转碧灵丹是贵重,再怎么千金难求,还是有个价钱的,他楚玄还真没多放在眼里。
楚玄懒得跟梁暮解释那么多,心意到了就行了,梁暮怎么想,不关心。
清沐此时看楚玄就是一副盖世英雄的模样,从天而降,救人于水火之中。她立刻冲到楚玄面前,真心实意地感谢,“谢谢您王爷,谢谢……”有些语无伦次,可见她此刻的激动。
梁暮也不再多想,无论是因为什么,总之楚玄是拿出了能救治宴怀的良药,他由衷感激,“阿玄,大恩不言谢,梁暮铭感五内,这个人情梁暮永远不会忘的。有朝一日,必定偿还”。
“王爷,木青也欠你一个人情,若您有需要,愿为您赴汤蹈火在所不辞”,清沐也急急地表态。
看到清沐的样子,楚玄觉得这九转碧灵丹拿出的值啊,这不都愿意为了他赴汤蹈火了。楚玄乐了,这才对梁暮说道,“云起客气了。宴怀是个真英雄,这九转碧灵丹是我无意中所得,虽珍贵,对我而言却没有多大的用处,今日能救宴怀也算是各得其所。本王一向眼高于顶,入得本王眼的没几人,本王的确视你们为友。尤其木青,更是一见如故”。说罢,还朝清沐微微一笑。梁暮知道师妹的性子,待人真挚,为人豪气,楚玄这么说倒也没什么奇怪的。
楚玄所言不差,他缺少的是寒冰雪蚕,一直苦苦寻觅的也是寒冰雪蚕,九转碧灵丹再怎么好,对他而言,就是个丹药,没什么用。再好的东西,也要发挥出它最大的价值,才不算辱没了这个东西,他可不是个守财的,也没有打过奇货可居的主意。
有了九转碧灵丹,宴怀就无碍了,楚承也长出了一口气。他楚承自认不算个悲天悯人的好人,但至少是个磊落的君子,他是真的不希望宴怀有个三长两短的,尤其还是在这样的情况下。现在好了,总算雨过天晴了。
……
“阿玄,幸好有九转碧灵丹,否则宴怀就危险了,我对燕北的医术极有信心,可观燕北神色就知,并无多大把握。若是被人知道,你有九转碧灵丹,且送给宴怀了,定又是一番波澜。索性,在场几人都知道事情轻重,无人会乱说的。”
“虽然立场不同,身份不同,可宴怀不该死。九转碧灵丹算不得什么,我手里的宝贝多着呢。这些年以病为由躲在外面,倒是搜罗了不少好东西。可惜,始终找不到寒冰雪蚕。”
清凉殿院子里有一棵枝繁叶茂的凤凰树, 树顶刚好开了一簇火红的凤凰花,远远看去,像一朵火烧云镶嵌在树上。楚承和楚玄兄弟二人就坐在树下,围着一张小石台。每次来叠峰行宫,楚玄都住在清凉殿中,他喜欢这棵树,也想过在宁王府里种上一棵,可这树极难栽种和成活,也只好作罢。那火红的凤凰花,看得他心头一片火热,就像是每次想起摩天崖和雪莲花时心头会有的感觉。
宴怀情况不好,她焦急地快哭出来了,有他在,怎么能让她哭呢。且不说他自己认为应该救宴怀,就算不该,只要她想,他也会让她心愿得成。
“阿玄,要不要去虎象宫转一圈,看看那头猛虎?”楚承提议,已经过了好些天了,那头猛虎并没有出现什么异样,究竟喂给猛虎的是什么药,还是去看看吧,说不定有什么线索。
楚玄摇头,他对猛虎猛兽猛禽可不感兴趣,好好地生活在丛林野外的动物,非得跟个家禽似的养到宫殿里,真是无趣。“大哥,你去吧,注意别离太近,远远看一下就行,免得靠得近了有什么事儿说不清楚。”
楚承笑笑,便起身往虎象宫去了。
清沐到院子里的时候,正看到楚玄一人坐在凤凰树下。在夕阳的映照下,整棵凤凰树像是被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着月白色锦袍的楚玄望着太阳落山的方向,不知在想些什么,就静静地坐在那里,这幅画面在清沐的脑海里有一个好听的名字,“岁月静好”。今日因为宴怀,清沐的心情真是跌宕起伏,这一会儿,看到楚玄,突然觉得心慢慢地静下来了。
楚玄知是有人过来了,回头见是清沐,脸上立刻露出好看的笑容,刚才看着太阳落山,他想到了清泉山的日落,想到他们也曾并肩靠着一块大石静静地欣赏这美景,真是人生乐事。
清沐在楚玄面前并不拘束,此刻没有外人,随身坐在刚才楚承的位置上,与楚玄相对。清沐想说什么,楚玄当先开口了:“感谢的话无须再说,你我之间不必如此。”一看清沐的样子,楚玄就知道还沉浸在对他的感激中。难得相处,大好时光,说点别的不更好吗?
清沐不是扭捏的性子,一直嘴上说有多感谢的话也属实没多大意思,她在心中下定决心,以后找到机会一定要好好报答宁王,以实际行动感谢他对宴怀的救命之恩。
“王爷,刚才听丹青说,延川郡主和幽州郡主比试了一番,这还是头一遭秋狩有女子上擂台比武呢。”清沐刚才听丹青说起,他们离去后,又一场精彩的“双姝之战”,没想到两位天之骄女真的会在众目睽睽只下大打出手。她记得澹台月璃是个小哭包,尤氏总怕女儿受欺负,想方设法阻止女儿来找她玩耍。
“哦,我倒是不知,谁胜谁负?丹青是个好看热闹的,平素也不拘着他,我一直觉得他跟在我身边可惜了,去当个说书人倒是很适合的。”楚玄开起了丹青的玩笑,他自己不爱多言,平日里基本都是丹青在说,有这样活泼的丹青,也给他的日子增添了不少乐趣。
“丹青说算是打成平手,两人同时撤手了。在场的好多男儿看得眼都愣了呢。我见过这两位郡主,都是难得一见的大美人,想来当时的场景应该是极吸引人的。王爷,你不好奇吗?”清沐眨巴着大眼睛问楚玄,她看丹青那个眉飞色舞的样子,实在难以想象这样性格迥异的两个人平时是怎么相处的,她这个外人看来,还觉得异常和谐。
楚玄轻轻摇头,表示不好奇。无论是延川郡主,还是幽州郡主,都与他无关。与他有关的那个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可惜她不知道。真是长路漫漫啊,什么时候才能修成正果呢,楚玄不由地有些着急了。
“木青,你有什么心愿吗?”想到自己的心愿,楚玄有些好奇她会有什么心愿。
“心愿啊,我的心愿很多呢,有很多想做的事情,想去的地方。比如,我现在就很想吃将军楼的八宝酿鸭、佛跳墙、阳春面,一点心的梅花糕、海棠饼、山楂糖,还有东门口馄饨铺的大馄饨。我想有一天可以去看看南沧江的源头,据说绵延几万里的南沧江源头其实就是个小水坑,我想去看看。我想我身边的人都能得偿所愿,平安喜乐。我想这个天下少几个孤儿,百姓日子都好过一些……”
清沐说了很多她想的事情,楚玄就像是她认识许久的老朋友,对着他总能侃侃而谈。明明是来到徽京城才认识这样一个身份尊贵却没有任何架子的朋友的,可相处起来就像是认识了很久,这大概就是人们常说的“白头如新,倾盖如故”吧。
听着清沐缓缓地讲述她想做的事情,楚玄觉得自己的心突然变得很柔软,清沐的声音如汨汨流淌的小溪,就这样轻盈而欢快地流淌进了他的心里。
“木青,如果有一天你去看南沧江的源头,叫上我吧,我也想去看看,好吗?”楚玄望着清沐,一脸郑重。
“当然好了,只不过您毕竟是个王爷,身份贵重,以后还会有王妃,王府事务繁重。不像我,就是一个人,我们家殿下也不怎么约束我,还算自由自在。”清沐本来是边笑边说的,说着说着,那笑容已有些勉强。是啊,人家是王爷,怎么可能会跟自己一样想去哪里就去哪里呢。她迟早是要离开徽京城的。而楚玄,属于这座气势恢宏的皇城。
楚玄注意到了清沐的神色变化,只当没看见,很坚定地告诉她:“你只要答应就好。那咱们就算说好了。木青,记住,楚玄一诺千金,说好的事情绝对不会变卦的。”
清沐很快收拾好了情绪,她本来就是个豁达的性子。何必想那么远呢,就算有一天离开了,又有什么关系。她只记得她在这里有一个很好的朋友,叫楚玄,她和他相处的日子很开心,那就够了。现在不用想那么多,活在当下才是最重要的。
……
楚承到了虎象宫,如楚玄所言,离殿上那个铁笼子远远的,他对猛虎没什么兴趣,看看罢了。
那猛虎正趴在笼子的一边,似在小憩。
突然间,那猛虎猛地立起来,朝着楚承的方向怒吼,“嗷呜…嗷呜…”那吼叫声震耳欲聋,让人听着忍不住打个寒颤。
楚承也惊得不小,刚才还好好的,怎么突然这样子。一边吼叫,那猛虎一边用尽气力撞着铁笼子。幸好那铁笼子是精铁所制,异常结实,又有几条铁链子固定,铁链子的一头更是深深钉在殿上的铁钉。尤是如此,那铁笼子仍被猛虎撞击得晃动起来。
真是有些奇怪,这些日子来看猛虎的人不少,猛虎虽然性烈,也会时不时地嚎叫,可从没有像现在这样,似是想冲出铁笼,发了疯地撞击、冲击。
楚承心中大惑,想起来赵岐传来的消息,猛虎是被下过药的,莫非这药和自己还有什么关联,楚承百思不得其解。
一旁伺候在虎象宫的宫人们言辞恳切地请求楚承先离开这里,那铁笼子摇摇晃晃,要是真的被冲开了,那就太危险了。贤王殿下有什么事儿,他们都活不了了。
楚承立马回头,快步地走出了虎象宫。即便在外面,依然能清楚地听到来自猛虎的“呐喊”,还有那激烈的撞击声音。燕北还在宴怀那里,若是燕北在此,想来也能跟自己有个商议。猛虎癫狂的状态很不寻常。楚承回到了清凉殿,耳边似还有那吼声依然震个不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