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沐使出绝顶轻功,摆脱了那道让她觉得有些危险的视线。她又在徽京城游荡了很久,天色见晓,摸到云栖湖附近。要从王府后墙出来的时候她随着风向撒了一把“半刻昏”,暗中盯着王府的人不能离得太远,那个距离,刚好。只要人嗅到,就会恍惚一下。而这恍惚一下,哪怕就一个瞬间,也够她飞身而出了。
偏偏盯着昭平王府的人是无忧,楚玄的人里,哪怕换一个人盯很就着了道儿了,偏偏是无忧。无忧算是一个特殊的,自小跟各种药物打交道,耐药性和警惕性都远非常人可比。
清沐不知道那个目光灼灼看着自己的人是谁,本来觉得一个小小的王府,定能来去自如,可究竟有没有被发现,她也不敢确定。那个人是在她要离开馄饨铺的时候出现的,也就是说,从出府到金陵大街,再到东门口的馄饨铺,是没有人跟着的。可好巧不巧,怎么就盯着自己呢。
庙堂之高,江湖之远。没想到,看似一派繁华壮丽的徽京城,竟是卧虎藏龙之地。以前还是太自以为是了,想着锦绣堆里的人就算身手不错,也不足为惧。怪不得之前在江湖上,五湖四海总瓢把子遇到朝廷钦差,也是客气有礼的,就算是绿林盟主,也轻易不招惹朝廷之人。
反正不能再用原来的方法回去了。
突然想到,今日景庆帝会为师兄设宴,师兄定是要出府的。知道自己没回去,师兄应该猜到自己是不方便直接回去了, 师兄不会不管的,那么就跟着师兄“光明正大”地回去吧。
……
此时的宁王府灵犀阁,楚玄坐在书案后,正凝视着案上的一个精美的盒子,那盒子里放着一株雪莲花,已经经过处理的花,严格来说,现在是一味药,千金不换的神药。
灵犀阁是楚玄的书房,他几乎一年到头的时间都宿在这里。府里没有王妃,也没有任何侍妾。王府的后院空着,每日只是有人打扫。整个王府就他一个主子,也不需要有那么多侍候的人,宁王府倒是十分清静。
他当初上摩天崖是为了得到传说中无比神奇的雪莲花,可是在看到一袭白衣血迹斑斑的她在那里守着那朵花,他突然觉得这朵花也没那么重要了,他不想和她争抢,虽是百年难得一见,虽对自己很重要,但他不愿意和她对立。
雪莲花过了盛放的时候,她潇洒起身,说道,“百年一开的雪莲果然名不虚传,此生得见,真乃一大幸事。已经看过花开,该走了”。说完,就要转离去。
“你不要这朵花吗?这是百年雪莲,有起死回生之效。”楚玄看她如此潇洒,不由地好奇说道。
“给你吧,我就是想看看花开的样子,已经看到了。”
摩天崖上依旧漫天飞雪,楚玄觉得有些寒冷,“你看起来伤得不轻,还撑得住吗?”“无妨,吃了药了,下去好好休养一番就好。”
“走了”,她转身离去……想问她叫什么名字都没来得及。
不知道她还记得摩天崖吗,要是摩天崖和雪莲花只是他一个人的念念不忘,那么可真是不甘心啊。楚玄想到这里,不由地有些咬牙切齿。
丹青看见自家主子似怀念、似不甘,又隐隐带点喜悦的样子,只觉得一言难尽,“王爷,今日陛下专门为昭平王设宴,时间差不多了,进宫去吧”。
……
东楚王宫。
梁暮站在乾元殿的台阶前,等候景庆帝传召。看着眼前巍峨的乾元殿,梁暮只觉得有些苍凉。
“ 九天阊阖开宫殿,万国衣冠拜冕旒。日色才临仙掌动,香烟欲傍衮龙浮。 ”
景庆帝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威严,还要有帝王气概。面对这样一个气势十足的皇帝,他觉得自己的膝盖弯得不亏。况且,大丈夫本来就该能屈能伸。当然,景庆帝也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危险,纵使也算和蔼地跟自己对话,当着满殿文武言之凿凿地表示,两国已约为兄弟之国,会把自己当作子侄对待。但是只一照面,梁暮就感受到了那种属于帝王的雄心壮志,或者说野心勃勃。
拜见完景庆帝后,梁暮由一个内侍引路到御花园,景庆帝将宴席设在了御花园里。纵使已经入秋,但是东楚皇宫的御花园不见丝毫萧瑟之意。雕栏画栋、九曲回廊、舞榭歌台、嶙峋山石、冰菊盛放,还有那御湖里自在游曳的珍惜水鸟。
这样一幅场景倒是勾起了他的故国情怀,西越的王宫虽然没有楚宫的精致,但有着不输楚宫的恢弘气派,还有更胜一筹的古朴、肃穆。
他还是喜欢云梁城的苍劲,就把锦绣堆里的徽京城当作磨练吧,磨炼出更加坚定的信念和意志。总有一天,他会回去的。他的万丈雄心,他的理想抱负,都已深深地融进了血脉中,成为他此生最无惧的目标和执着。
……
“那就是西越的昭平王吗?”御花园假山的望幽亭里,一袭粉色宫装的天生丽质的少女问道。亭子里香雾弥漫,或坐或站,有大约五六个世家贵女一起。刚才问话的少女就是景庆帝最宠爱的女儿,惠婉公主。
听到公主询问,身旁的宫女赶忙回话,“是的,是西越的昭平王,刚才奴婢看到陛下身边的小光子了,奉命引昭平王来御花园,听说昭平王一早就来拜见陛下了呢”。
梁暮今日穿了件西越王室的亲王冠服,黑色的衣袍上面绣着栩栩如生的四爪金龙,领口、袖口都镶绣着银丝边流云纹的滚边,腰间束着一条青色祥云锦带,还缀着一枚看起来晶莹剔透的白玉佩。
此时的梁暮站在御池畔,正看着嬉戏的水鸟, 池边的微风吹拂起了他的衣袍,墨发也随风起舞,远远看着,好一派风流之姿。
楚承和楚玄相偕来到御花园,就看到梁暮面对着御池里的水鸟沉思。楚承轻叹了一口气,其实他能理解梁暮的感受,本来是天之骄子,现在却沦为在他国的质子,就像是这水鸟,哪怕再珍稀,也是不得自由,只有这小小的御池一方天地。
楚承和楚玄来到梁暮处。楚承其实很明白当今天下大势,东楚、西越是最大的两个国家,其他依附于两国的小国多是以两国马首是瞻,不足为惧。两国多年来有关系不错、和平共处的时候,当然大打出手的时候较多,各有胜负。这一次东楚获胜,西越式微,看起来东楚声势稳稳地压过了西越一头,但是想一统天下,还言之尚早。
他倒是不惧他日梁暮即位,励精图治,西越卷土重来。楚承对自己也是有信心的,他日若是自己能荣登大宝,定然也要做个勤政爱民、胸怀天下的好皇帝。自己是嫡子,也是长子,可是父皇只封了自己为贤王,自己的路也是不好走的。
罢了,多想无益,如今梁暮已来到了徽京城,只要他安分守己,他照样视他为友。还是先想想自己的路吧,兄弟几人,楚行虎视眈眈,楚明看着也不是好相与之辈,其他皇弟倒是看着不像有野心之辈,但是人心隔肚皮,还是要多观望些。
只有自己的亲弟弟,阿玄始终站在自己身边,有阿玄相陪,孤家寡人的帝王之路也没有那么孤单了。阿玄看着为人冷淡,其实最重感情,他作为兄长,也盼着弟弟能得偿所愿,找到想要的那个姑娘,不要再一个人形单影只的。
……
望幽亭里,贵女们看到贤王、宁王与昭平王站在一起,虽是有些羞涩,但仍忍不住朝御池边看去。最出色的几位男子站在一起,真是赏心悦目啊,虽说贤王已有正妃,但是还有一个侧妃之位空着呢,还有良娣、美人之位呢。而宁王,府里干净的想找到一个侍女都是困难的。亲王依礼制可以有一正妃、二侧妃,良娣、美人就看王爷自己的意愿了。
听说昭平王也未大婚呢,虽说是西越的王爷,但那也是天潢贵胄啊,又仪表堂堂、英俊潇洒的,而且很可能昭平王也回不去西越了,即便在徽京城也依然享有王爷之尊,嫁给昭平王也不用背井离乡,好像也是不错的选择呢。
贵女们各自心中打着计较。
惠婉公主倒是对自己的大皇兄、四皇兄见怪不怪了,她只觉得从没见过像昭平王这样的男子,彬彬有礼、温润如玉、眉眼带笑,看见他的笑容,突然觉得这秋日也变得温暖起来,心里暖洋洋的。
昌国公府的季大小姐季容姿看到了楚玄,今日宴席,她本就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想着宁王殿下可能会出现,没想到真的见到了。
兴安侯府的陈三小姐陈珉自楚玄出现就看着季容姿,果然如此,只要宁王一出现,季容姿的目光总会有意无意地追随。季大小姐痴恋宁王殿下在徽京城不是什么秘密,而陈珉自己也是神女有心,襄王无梦。季容姿突然转移了落在楚玄身上的视线,朝陈珉看过来。四目相撞,两个人皆有些尴尬,又有些同病相怜的惺惺相惜与不知何时才能得偿所愿的寂寥。
罢了,都是可怜人……
景庆帝带着亲信大臣也来到了御花园,众人拜见过陛下之后,依次落座。
御花园的这片饮宴之地实在是个妙处,既能容纳很多人享受宴席乐趣,也能欣赏到园中的靓丽美景,还能看歌舞表演。
楚承看向景庆帝,后者微微颔首。
楚承端起酒杯站起,朗声道,“西越昭平王千里迢迢远道而来,我们东楚上下十分欢悦,父皇特意再此设宴款待,以为昭平王接风洗尘,楚承代表东楚上下,欢迎昭平王的到来,满饮此杯,昭平王请”。
梁暮也敢忙端起酒杯起身,在饮酒之前谢恩,“谢陛下,谢贤王殿下”。说完,一饮而尽,景庆帝不由赞叹,“好”。
酒过三巡,开始歌舞表演。楚宫的歌舞细腻柔美,听着看着让人心中也忍不住浮起温柔的儿女情长,西越偏西,国内多山,还有浩瀚的草原、戈壁。在这里生活的人们性格豪迈,歌舞也更英气粗犷一些。
楚行看到梁暮认真欣赏歌舞的样子,戏谑说道:“ 昭平王觉得我东楚歌舞如何?据本王所知,你们西越的舞蹈多是剑舞、军舞。我们东楚女子多柔美,不像西越女子飒爽英姿,跳的多是欢快之舞,没有西越舞蹈那般豪放不羁,昭平王看得可习惯?”
梁暮自然听出了楚行话中的讽刺之意,堂堂亲王,也逞口舌之快,不免落了下乘。听说,楚行隐隐有与楚承相抗之势,比起楚承,这个楚行可不够看的。
梁暮浅笑,“齐王殿下真是学识渊博,我们西越百姓多豪迈之气,歌舞不可避免地崇尚英武之风,跟东楚歌舞差别有些大。看到东楚的歌舞,倒是想起了一句诗, 嬛嬛一袅楚宫腰,这几位姑娘的舞姿极具柔美,充满风情,本王觉得甚好。两国地理位置、环境不同,百姓习俗也不同,这歌舞也是各有各的特点和韵味,倒没什么可比较的,求同存异极好”。
梁暮话落,楚承接道,“昭平王所言极是,之前西越尚大家曾到徽京演出,本王有幸得见,觉得西越歌舞别有一番趣味。尚大家还进宫献艺,父皇也觉得很好,还赏赐了尚大家”。
楚承的话提到了景庆帝,楚行也不好再说什么,轻笑一声,端起酒来一饮而尽。
坐在景庆帝左侧的是他的继后,杜皇后,育有和婉公主与八皇子。
杜皇后笑道,“陛下,这昭平王臣妾越看越觉得不错,您看,跟皇子们坐在一起,看着就跟咱们自己的孩子似的。臣妾已经打听清楚了,昭平王还未有王妃,民间有句俗语怎么说的,肥水不流外人田,咱们皇家可是有不少好女儿都到适婚之龄了呢”。说完,掩唇而笑。
“皇后娘娘所言极是,臣妾也看着昭平王是极好的。”其他妃嫔也不甘示弱,争相夸赞起梁暮来。
对于这样的场景,梁暮心里已料到了,景庆帝还是不放心啊,联姻的确是拉近关系的好手段,只需要舍弃一个女儿或者是宗室女,干什么都会更加名正言顺一些,何乐而不为呢。
景庆帝作思索状,过了一会儿,才开口道:“皇后所言有理,不过昭平王初到徽京,待他再熟悉熟悉吧。”
梁暮知道在这件事上景庆帝有自己的打算,不过景庆帝是不会在自己刚踏足徽京时就定下婚约来的。天下人可都看着呢,如此急吼吼地给他赐婚,一定会惹天下非议的。借杜皇后之口,也只是给他提个醒儿。梁暮心道,他敢孑然一身来徽京,就料到如此,他也是有应对之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