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觉醒来，夜幕已经降临。
清沐走出房间，看着眼前有些寂静的清晖院，不由感慨，今晚月色真是清凉似水啊。这个院子只有她一个人。纵使出身尊贵，可这么多年，她也习惯了一个人照顾自己。梁暮知道她的习惯，也没想过给她安排什么丫鬟仆从的。
一阵风袭来，她闻到了淡淡的桂花香气，抬眼望去，只见院墙西边种着好几株桂树。桂树下还有一张石台，几把石椅，以后倒是可以坐在桂树下喝茶聊天。这几株桂树正随风摇曳，好似在向她打招呼。
清沐不由地想到了桂花糕，软软糯糯、十分甜美的滋味让人回味无穷。听说，徽京城的夜晚十分热闹，现在还不到宵禁的时候，那就偷偷出去看看吧。
虽然王府里都是梁暮带来的人，不用想，府外一定是有人监视的，东楚不会那么放任不管的。可那又如何，要是出一个小小的王府都能被发现，那她这么多年在江湖就算是白混了。
……
徽京城内果然很热闹，一些小摊商贩还在热情地揽客。 这些年，东楚和西越对女子的限制也不如前朝那么严苛了，就算是官宦之家的贵女也是可以出门的，更别说普通民女了。
清沐此时已恢复了女儿身装扮，一身素色的只在裙摆处绣着几朵兰花的曳地裙，搭配着同色的面纱。这样的打扮在金陵大街上极为常见。因为戴有面纱，她没有易容。不知道为什么，在阔别了徽京城十多年后又一次踏足这里，她只想以自己本来的面貌。母亲，女儿又回来了，您看到了吗。
不得不说，徽京城确实是当下最繁华的地方。
六岁之前一直在王府里，很少出门，有限的几次随母亲外出，她总是好奇地拉开窗帘，望着大街小巷。记忆中的城池已经很热闹了，现在更甚从前。景庆帝确实是个不错的帝王，在他的治理下，这座都城王朝气派尽显。
金陵大街是东西走向，走着走着，就到了东门口。
没想到走到了这里，离东门口不远有一家馄饨铺。对这家铺子清沐还有印象，因为母亲带她来过。她无意中听到小丫鬟说城东有一家馄饨铺，皮薄馅儿大，一口一个，十分过瘾。
现在还记得那个小丫鬟一脸陶醉的表情，清沐不由地会心一笑。
虽不到宵禁，但出来也有一段时间了，确实不早了，馄饨铺没什么客人。年轻的男子烧着炉火，他旁边一个妇人打扮的年轻女子还在包着馄饨，时不时地低头与男子说几句话，然后两人相视一笑。
“老板，来碗馄饨”，清沐想知道这馄饨还是不是记忆中的那个味道。
年轻的妇人赶忙擦手招呼，“姑娘快坐，您稍等，马上就好。”“当家的，快来碗馄饨。”
不一会儿，妇人就端上来一碗馄饨，好像还是记忆中的那个样子，白白胖胖的馄饨、绿油油的葱花，还有扑面而来的香油味儿……确实皮薄馅儿大，也实在饿了。
“老板娘，我记得以前是一对老夫妻在这里卖馄饨的，他们怎么样了？”
“难为姑娘还记着，之前是小妇人的公公婆婆在这里摆摊，他们年纪大了，就由我们两口子接手这个摊子了。姑娘是很久没来过了吧，我们两口子在这里有三四年了呢。”年轻的妇人一边爽利地干活，一边跟清沐闲聊。
“确实很久没来了，算起来，我已经超过十年不曾回来过了。”说完，清沐不由地叹了一口气。
馄饨很好吃，还是记忆中的那个味道，可能今天的馄饨要比当年的还多了一种味道，毕竟今天的碗里还有自己忍不住留下的清泪。真是不明白啊，曾和漠北一霸大战一场，受了极重的伤，没有流一滴泪。为了到摩天崖上看那株盛开的雪莲花，差点掉下山崖，一只手臂蹭得鲜血淋漓，没有流一滴泪。也被人暗算过，一只透骨钉钉在左肩上，那种疼痛终身难忘，可是也没有流一滴泪。今天是怎么了，可能是想母亲了吧。
……
正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的清沐，没注意隔壁桌来了两个人。“两碗馄饨。”
“今天的馄饨是加了什么料儿吗？一碗馄饨，姑娘至于眼圈红了？”说话的是一个其中穿着黑色锦袍的男子，那男子闪着一双挑花眼，见到清沐朝自己看过来，立马露出了灿烂的笑容。“姑娘，你怎么了，这么晚怎么一个人在这里，是遇到什么难处了吗？有什么为难的，可以说出来。”
“无妨，多谢”，清沐淡淡回了一声，不再多言，低头，想快速地吃完赶紧走人。
低下头的瞬间，清沐心里起了波澜，黑衣男子旁边的玄色男子，她今天刚见过，就是在城门口摆亲王谱儿看着不好相处的宋王，楚明。堂堂王室贵胄，居然会纡尊降贵地坐在这个小摊子上，谁能想得到呢？而且看起来要比白天那时候从容多了。看来所谓性子不好，很可能也只是表象了。徽京的水有点深啊。能和楚明坐在一张桌子上，那很随意的做派，看来这黑衣男子也不是普通人啊。不管他们是谁，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
宁王府。
“王爷，刚无忧传来消息，昭平王府有人外出了，而且是个姑娘。”今日在城外看到梁暮身后那个侍从的一双眼睛，楚玄的心里一直无法平静。
“说清楚”，楚玄悦耳低沉的声音响起，那声音里有一种刻意的压制，丹青一直跟在他的身边，自然听出了他此时的激荡。
丹青赶紧细说，“刚才无忧传来消息，大约亥时，昭平王府后墙靠近云栖湖的那一处，有一阵很奇怪的风，本来今晚也是有风的，但是那股风夹杂着一股味道，极淡，无忧感觉到了，是能让人恍惚一会儿的迷药，但对人没什么害处。无忧也差点中招，索性没误了事，他见一个姑娘出去了，他确定，是姑娘，蒙着面纱，穿着素色衣裙”。
“无忧一直跟着吗？现在在哪里？”
“在金陵大街，看样子是往城东去了。”
“走，本王也去看看。”
丹青有些糊涂了，今天他是跟着楚玄一起到城外去的，梁暮带着的人里没有姑娘啊。难道是昭平王的红颜知己吗？偷偷隐藏了身份。“王爷，您说会不会是昭平王的红颜知己，不忍心昭平王一个人来徽京，就改装混在了队伍里。您说昭平王知道吗？按说应该知道啊，一个女子混在队伍里，怎么瞒得住他。可要是红颜知己，怎么会独自外出呢，红袖添香难道不好吗，还用了迷药，一个人跑出去”。丹青没注意到他家主子此时的脸色，尤在喋喋不休。
那姑娘不简单啊，差点让无忧也中招，无忧可是王爷手下最精锐、最善于隐藏的好手，尤其擅长跟各种毒药、迷药打交道。
是个姑娘，是个姑娘，楚玄心里有些迫不及待了，会是那个有着一双明亮眼睛的清秀小侍从吗？
摩天崖的风雪很大，那场雪好像在他心里一直下个不停。
据说百年一开的雪莲是能救死扶伤的稀世珍宝，哪怕就剩下一口气在，也能把人救活。刚好楚玄也在寻找雪莲，三年前路过摩天崖的时候起了心思，那时刚好距传说中的上一次雪莲花开过了百年时间，那就去看看吧。
知道雪莲的人很多，可是能上到摩天崖的人很少很少，几乎没有。面对高耸入云的陡峭的悬崖峭壁，再高深的武功也没了用武之地，只能靠着自己身体的力量，一点一点地往上攀爬。
不知道过了多久，不知道用了多了气力，终于到了崖顶。
还好，没让他失望，他果真看到了传说中的雪莲花，和书上记载的雪莲花一模一样。漫天的风雪也没有掩映住那朵花的风姿，就那样迎着风雪，凌然盛开，他上来的正当时。
如果说雪莲花是他此生中见过的最美丽、最动人、最难忘的花朵，那么，雪莲花旁边的那个身影就是他这一生魂牵梦萦的念念不忘。
怎么也没有想到，崖顶上居然还有一个人，是一个有些狼狈的姑娘。
她一身白衣，但是白衣上血迹斑斑，尤其是左臂的衣袖，基本也看不出原来的颜色了。看到他上来，那姑娘居然粲然一笑，“真好，我以为就我一个人看到雪莲花，快看，多好看啊”。
看到她的笑容，他也忍不住笑了。
三年多过去了，那场雪还停留在他心里，从未停过。
他有些后悔，当初上摩天崖的时候为了更安全、更有把握，服下了秘药，功力大增，但是会改变样貌。谁知道最后攀崖的时候，竟用不上功力。在他觉得此生最灿烂与最值得回忆的时刻，他居然不是以自己本来的面貌经历，至今想起来都觉得懊恼。
……
清沐赶紧结账走人。快到宵禁了，不能在城里晃荡了，那样太惹眼了。
她的身后看不见人，但她知道，有人尾随。
一个亲王居然不带一个侍从，一个官宦子弟，深夜随着一个亲王乱晃，说两人是闲情逸致，鬼都不相信。清沐有些凌乱了，她只是出来走走，并不想惹麻烦，得赶紧甩开这两个人。
哎，师父说的对啊，做人还是要谦虚，别把自己想得太厉害了。想着自己也是混迹江湖多年的，一个小小的王府岂能难住自己。可怎么也没想到会遇到这两个人，这两个人有些难缠。
“王爷，这姑娘不是普通人，她知道咱们在她身后，想甩开咱们，那姑娘脚步轻快、行动利落，应是有武艺在身。”黑衣男子对着楚明说道。
“墨白，这徽京城可是越来越有意思了，这样的姑娘你见过吗？哪个世家大族养得出这样的女子。看起来随意，不讲规矩，但是那一身气度却是很多名门闺秀都比不上的。而且论长相，比起惠婉，有过之而无不及。”
原来这黑衣男子名叫墨白，他复姓澹台，他的父亲就是澹台博远。清沐再怎么样，也不会想到，人生就是这么妙不可言，眨巴着一双桃花眼的看起来有些放荡不羁的黑衣男子，会是澹台墨白。
楚明口中的惠婉，是当朝惠婉公主，景庆帝最宠爱的女儿，有“东楚第一美人”之称。
清沐有些焦灼，甩不掉，也不能贸然出手。算了，既然这两位大爷这么有闲，也不敢离姑奶奶太近，那姑奶奶就当散步了，反正徽京城实在大得很，那就慢慢走吧。
“王爷，那姑娘不着急甩开咱们了，这会儿倒像是出来散步的。咱们还跟着吗？”澹台墨白问楚明，他可是定王府世子，今天出来是有正事儿的，他可没这闲情逸致逛徽京城。不过宋王殿下可难说了，宋王殿下是刚从战场上回来的，离开徽京城一年多，说不定有这闲情逸致夜游一番。
“正事要紧，既然出现在这徽京城，想来一时半会儿也不会走的，来日方长。吩咐一下赵无羁，要是有疑似人等出城，尽快回报。”
“遵命。王爷，有缘千里来相会，确实不必着急”，说完，澹台墨白对着楚明挑挑眉，楚明回以轻笑。
二人不再跟着清沐，转身离去。
知道他们离去，清沐松了一口气，被人盯着的感觉实在不好。
……
这一幕，隐在暗处的楚玄看得分明。
澹台墨白的父亲澹台博远一直是向着楚行的。楚明与澹台墨白关系也一直不错。
不能靠得太近，只能远远地看着清沐，看身形跟那个小侍从相近。月色下，她的影子被拉得很长，素色的人看起来有些清冷，脸上蒙着面纱，因为距离让他看不清那双眼。
这时候的楚玄突然更深刻地理解什么叫作“近乡情更怯、不敢问来人”了，他很想冲上去扯掉面纱，看看面纱下的那张脸庞是自己午夜梦回时的那张脸吗？已过了三年多了，当年的少女应该也长大不少。
楚明二人虽然离开了，可还有一道视线落在她身上，那个人刚出现的时候她就知道了。看起来跟楚明二人不像是一路的，他二人只顾着盯着自己，却不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她什么也看不到，可这道视线让她觉得有些目光灼灼，这种感觉她不喜欢。不管那么多了，清沐使出了绝顶轻功。相较于武功，她于轻功一道上更有天分。她的武功很不错，但在江湖上还排不上号，可她的轻功在江湖上却难逢敌手。
一个恍惚间，清沐已远去了。楚玄瞬间冷静了下来，他做出了一个傻傻的动作，朝自己的俊脸伸出了手，用力地掐了一下。楚玄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在他苦寻无果自己都不知道该怎么办的时候，他又见到了摩天崖的那一抹惊鸿影，那样的轻功可不是随随便便能练成的。比起当年，姿态更加优美、轻灵，也更加游刃有余。那样的一双眼睛，这样的绝顶轻功，他想，他知道想要的答案了。可三年多过去了，变数太多，徽京城眼看着要起波澜了，他的路还有很远，可再怎么漫长的路，他也甘之如饴。
“丹青，让无痕盯着澹台墨白，无惧盯着楚明。无忧继续盯着昭平王府。把隐字辈的人先召回来，以后应该不用再找了。”
今夜月色撩人，适宜漫步，那就慢慢走吧……我是楚玄，你准备好了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