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喜还是生病了,因为伤心成疾,睡梦中都迷迷糊糊地嘟囔着“郝方,别走”。
他不仅没有忘了郝方,反而心心念念地都是她,故而总是郁郁寡欢,吃饭都有些清减。
岑夫人有些不忍,也拉不下面子去打断郝家来之不易的团圆日子,于是坐在岑喜床头安慰他:“我儿,何必如此伤心,你若真是喜欢那郝小女娘,长大了娶来便是了。”
“可是我们两个都是女孩子,不能成亲的。”
岑喜还是有些常识的,他知道他们不能成亲,所以郝方才那么纵容自己。
“女孩?喜儿你觉得你真的是女孩吗?”
岑夫人笑了一声,觉得是时候应该告诉儿子他的真实性别了。
“我儿与郝小女娘同吃同睡,可曾发现了自己与郝小女娘有什么不同?”
“她比我高,胸比我大,但是郝方她告诉我长大就会大起来了,还有我们一起洗澡的时候,我看到,裤子那里,我们一点都不一样……”
岑夫人说:“这就对了,你不是女孩子,不是岑小女娘,你是男孩子,是岑家小郎君,你长大之后是可以和郝小女娘成亲的——”
岑喜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无异于晴天霹雳,但是心里更多的是惊喜。
“我是岑小郎君,可以和郝方成亲?”
“嗯,成亲了,你们就永远不会分开了。”
“成亲,就不会分开?那我要和郝方成亲,我们要一直待在一起。”
“好,我们岑喜啊,只要慢慢等,等到十八岁,娘亲就恢复你的身份,你就是岑府名正言顺的公子,然后你得偿所愿娶上郝小女娘。”
岑夫人早就想好了到时候怎么恢复岑喜的身份,本来她与丈夫早在生产之时,就说他们生的是双胎,一男一女,只是男婴被人偷走了。
岑喜本就深居简出,到时候放个“失踪已久的岑公子找回了自己的亲生父母”之类的消息,再找个女孩顶替岑喜的身份,便可天衣无缝圆好这个谎言。
“娶了她,我们就会一直一直在一起,永不分离吗?”
“当然啦。她能懵懂,你不能懵懂,所以阿喜啊,要试着挑起家里的担子,要让郝小女娘知道你是个顶天立地的男人,这样啊,郝小女娘才会喜欢你,嫁给你。”
岑喜疑惑:
“为什么我不能懵懂?顶天立地?什么叫顶天立地呢?我学会顶天立地郝方就会喜欢我了吗?”
“明天多背一卷书,阿娘就告诉你。”
“好,我要变得顶天立地,成为男子汉。”
岑夫人笑嘻嘻的,她总算知道该怎么治这只会撒娇耍赖的小子了。
当然,岑喜最后也没有如岑夫人所愿,成为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就算用郝方诱惑。
他看书打瞌睡,练武也只是三分钟热度,比起舞刀弄枪饱读诗书什么的,他似乎更喜欢刺绣纺织打叶子牌之类女孩子更喜欢的东西。
最会背的只有情诗,和贵女们最能拿出手的泡茶,就像一个纯纯恋爱脑,不思长进。
经常挂在口头上的就是一句话:“郝方那么厉害了,我还要那么厉害干嘛?我只要做她身后的男人就好了,在她不感兴趣的事情上获得成功。”
这让岑夫人气的不打一处来。
岑夫人本来想要矫正过来,但是看到儿子真心喜欢,也不再把自己的要求强加在岑喜身上,逼他成为自己想要的儿子。
只是忧愁经常盘桓在她心头——自家儿子不会因为娶不到郝小女娘去郝家当赘婿吧。
毕竟郝方可是出了名的天资聪颖,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精通骑马射箭,与自家这个没有上进心的儿子恰恰相反。
一个懵懂,一个清醒,两个人真的能够走到一起去吗?
自家儿子真的能够娶到郝方吗?除了门当户对,他们两个好像完全不配不搭架啊,就像走向极端的两极分化,岑母开始怀疑起了自己。
这是个什么事啊?
本末倒置,郝方更像是男孩的名字,岑喜更像是女孩的名字,有时候岑夫人都快分不清自家惯会撒娇的孩子是不是男孩子了。
算了,给岑喜取这个名字,本就是为了他能够一生欢喜无忧。
也许他们的缘分,就是天注定呢?岑夫人只能这样安慰自己来弥补看到闺中好友女儿如此优秀的反差感。
岑喜的身量慢慢高挑起来,只是他为了时下的审美需要保持身材和腰肢的纤细,依然像贵女英爱们一样节食,不食荤腥,半夜饿了也只是忍着。
岑母看了都忧心忡忡。
还没等岑喜再见到自己心心念念想要见到的人,变故就先降临在了他身上。
岑喜并没有等到自己身份揭开的那天,也没有等到自己迎娶郝方的那一天,只等到了自己家道中落,一朝从千娇万宠的岑小女娘,变成了人人喊打的贪官的女儿。
岑喜早有迹象,因为前几日原本和睦相处相敬如宾的父母突然开始频繁地争吵不休。
那天,父亲上吊了,母亲也想和父亲一起去了,只对岑喜说了一句:
“不要去找郝小女娘,郝家是逼死你父亲的凶手。”
“郝方参与了这件事情吗?我还可以见到她吗”
“我不知道,阿喜。”
“那我还是可以去投奔郝家的对吗?我还有郝方送给我的玉,我不想死,我要和郝方一直在一起……”
“你怎么能……怎么能——”苟且偷生,只想着情情爱爱——
岑夫人看着执迷不悟一头扎进爱情里的岑喜,有些想要生气。
但这是自己一直视若明珠的孩子,岑夫人终究还是没有说些什么。
她留下了一封信,她厚着脸皮,折去自己的傲骨,叙说她们之前的点点滴滴,想向自己的好友求情,想要他们收留自己的孩子,想要孩子继续衣食无忧的生活下去。
一条白绫,轻轻松松地带走了两条人命那是岑喜的全部。
岑喜想自己只有郝方了。
母亲死前也劝岑喜一同死去。
但是他害怕,他没有娘亲一样的骨气,他只是一个孩子,他还没活够,他还想活着见到郝方——那个自己喜欢了好久的人。
然而官兵追杀进来,领头为首的人正是郝方的父亲郝大家,岑喜曾远远望见过他,那是一个严肃的男人,和郝方一样表情冷淡又疏离,看起来有些不近人情,让人畏惧。
“通一钱,黥城旦罪,族内亲属皆牵连,男者立死,女眷送坊。”
郝大家恭恭敬敬地把岑父岑母的尸体收殓了,见岑家只有一个女儿,于是按照命令把岑喜送入了教坊充作官妓。
曾经幸福美满的家庭完全破碎了,此后,岑喜的人生便坠落进了地狱里面。
岑喜本想要护住玉佩,但是玉佩被官兵发现了,被上交给了郝大家。
连同那封岑夫人嘱咐要交给郝夫人的书信。
郝大家自然认出这是自己送给女儿的玉佩,那个威严的男人看着彼时跪在下首一身女儿装扮却长得异常高挑的岑喜,只是把玉佩重新还给他。
郝大家又看了看那封书信,把那封书信撕掉了。
“护好了,前路有人打点,但是入郝府之事,勿需再想。”
这是护短,也是来自于一个父亲维护妻女的警告。
“……”
岑喜颤颤巍巍地把玉佩塞进怀里,藏在心口的位置。
只觉得郝大家的目光如炬,好像看透了他的真实性别。
后来,他被送到教坊,果然有安排好的人接应,彻底圆了他作为男人的身份。
从此,他成为了教坊司的妓子,作为娈童的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