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春生瘸了，都怪阿难。
就连阿难，也是这么觉得的。
那年的春天，特别难熬，顾老爷的儿子和养女双双被生意对手绑架。
生意对手那时尚且不知道女孩是顾家的养女，于是对顾老爷说:“你是要儿子还是女儿呢？顾老爷你不能两个都要吧。”
一个叫顾春生，一个叫阿难，自然分得清远疏和亲近。
顾老爷自然是喜不自胜地选择了要儿子，养女终究还是没有亲生的孩子好。
阿难是被养父舍弃的那一个。
但是阿难又被顾春生选择了。
但这被选择又何尝比放弃好很多呢？
终究不过是如她的名字一般，过得难上加难罢了。
原本儿子是可以逃出去的，只要他乖乖听话被选择，可为了保护那个养女，顾春生主动提出要为她受罚。
顾春生也不知道为什么会选择自己去受罚，也许是少年的桀骜不驯不允许让他躲在女孩子身后苟且偷生，也许又是因为对于父亲轻而易举放弃养妹的抵制。
或许又是因为初遇那个可爱小团子时，心里被填满的惊喜与满足。
少年的顾春生勇敢地做出了选择，挡在了养妹面前。
十三岁的顾春生被活活打废了两条腿。
两条铁棍啊，都已经打没了一条。
而那少年的腿，再也回不到最初的样子了。
这对于风度翩翩玉树临风的少年郎来说，是多么大的打击啊，又是多么大的遗憾。
那个养妹，那个总是会因为融不入新家庭而默默哭泣的人，那时候应该是庆幸的吧，因为有人为自己承受了伤害。
但是，后来她就庆幸不起来了。
是的，顾春生就是那个儿子。
而阿难就是那个养女。
阿难总是觉得，要是瘸的是自己就好了。
要是被打残废的是她就好了。
因为顾老爷说她欠他的，顾家的仆人说她欠他的。
就连顾春生自己也说阿难欠他的。
这些人围绕着她，灌输她这样的想法:她是有罪的，她生来就是为了赎罪，她欠顾春生的一辈子都还不完。
阿难就此一直生活在赎罪当中，因为，她欠他们的。
顾春生说，你欠我的，要用一辈子来偿还。
阿难果然用了一辈子来偿还。
阿难总是想，要是，要是瘸的是我就好了。
她情愿顾春生自私地逃跑，她情愿顾春生丢下她。
因为顾春生，她一辈子都快毁掉了。
少年时，往往就是懵懵懂懂意气风发，刚瘸时顾春生总是说，没事，这些小困难打倒不了我。
瘸腿而已，怎么能够让我一蹶不振。
可是他后面就变了，他后悔了，开始后悔救她了。
他是个没有耐心又怕痛的人，异常娇纵，康复训练他累了痛了总是想要放弃。
那时候的顾春生总是撒娇“阿难，我不想装假肢了。”
“阿难，我不想拄拐杖了。”
“阿难你一辈子背着我，当我的腿好不好啊。”
或者又是天真恶毒的耳语:“阿难，别忘记你欠我的，你就应该一直陪着我。”
“阿难我好想走走路啊，阿难把你的腿给我吧。”
“阿难，康复训练好累啊，我不想做了，阿难会一直长长久久背着我的吧。”
“阿难，这是你欠我的，你必须还。”
阿难看着他，说不出话。
她不想背他。
她一点都不想背他，少年虽然失去了两条腿，但他依旧是男人，他很重，她背不动他。
每次背他的时候，他的存在，总是提醒着她被绑架时的懦弱与害怕。
还有无止境的亏欠感与负罪感。
当初，要是她没有接受顾春生圣母心的施舍有多好。
要是失去双腿，一辈子残疾的是她有多好。
但是阿难因为愧疚应了顾春生。
她开始习惯背着顾春生上一级又一级的台阶，下一级又一级的台阶。
“那个女孩怎么那么可怜啊，整天都要背着少爷上上下下的。”
“嘘，你可别同情她。那个女孩子就是个害人精，她害得少爷失去了腿，背少爷一会儿怎么了。”
“是吗？那她真的该死了。少爷还那么年轻，被她害得也太惨了。”
仆人们曾经流言四起，顾春生曾经制止过。
但是当他发现这流言的矛头不是对准他时，他就放任不管，随便流言发酵了。
即便，阿难承受着负面的流言苦不堪言。
顾春生却好像对她的痛苦视而不见，每天趴在她瘦弱的颈背上觉得理所应当。
甚至于，他自己都会来开个自认为无伤大雅的玩笑:
“他们都说你是害人精哎，也是，我都被你害得失去了双腿，你怎么能不叫害人精呢？”
恶毒愚蠢、天真又娇纵的少年已经忘记了他的初衷，当初是他想要去救自己的养妹，甚至不在乎他的双腿。
这么多年过去了，人心果然变得很快。
阿难看着以挑拨为乐的少年，竟然感觉到了陌生，这还是她曾经认识的赤忱热诚的养兄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