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厌,你手机好像有好多电话。”
温川看着夜间总是频繁亮起的屏幕,感觉迷迷糊糊好像看到了很多次孩子这几个字。
但是他没有多想,洗漱好就去上班去了。
“唔,还好设置了静音,不然的话……”
吵到了温川休息,简直是罪加一等啊。
阿厌看了看手机里频繁来往的电话和短信,有些烦躁地把它们全部删除了。
那些信息基本上都是“对不起,求求你把孩子还回来吧”这样的东西,让阿厌看着就心烦。
突然一个电话打进来,显示拨号人正是“阿秋”。
阿厌的表情变得有些意味深长,似乎想起了什么童年温情一样的东西,她的表情由嫌恶转变为微笑,只是笑得有些捉摸不透,不怀好意,像个蛊惑人心的恶魔。
“喂?”阿厌接通了电话,打开了免提。
那边传来哀求的声音,声音很大很凄苦,令人不得不感同身受:“对不起啊对不起,阿厌我错了,是我不该私吞你的补贴,是我狼心狗肺,这一切都是我的错,孩子是无辜的,求求你不要把事情牵涉到孩子身上好不好?”
阿厌语气温柔的说着,好似真的是在疑惑:“阿秋,你说什么?孩子怎么了?我怎么不知道?”
听着这少女一般柔软的语气,像是知道哀求没有用,电话那边突然怒不可遏地咒骂起来:
“别撒谎!绝对是你做的,掳走我孩子的就是你吧,我又和别人没有结那么大的仇,别装不知道了你!你个不老不死的怪物,这么多年还长得和之前一模一样!”
“怪物!怪物!怪物!快把我女儿还给我啊!”
无休止的咒骂和诘责,歇斯底里的语气,好像似乎能够因此宣泄出他们的不满。
阿厌把手机放在离耳朵很远的位置,她觉得有点吵。
她语气依旧无辜,只是黑色宝石一样的眼睛映射出了周围所有东西,却独独映不出她自己。
会不会有一种可能,因为她是恶鬼,所以才独独照不出她的模样呢?
“可是我真的不知道啊。既然阿秋你没有和别人结仇的话,那可能是阿秋你做多了坏事吧。”
阿厌看着像镜子一样的手机屏幕,恍惚间好像见到了一个披着人皮的丑陋怪物在和她用同样的姿势打电话,那怪物不是谁,正是她自己。
她自顾自地说着,对面通话的人好像因为她随意的话语凝滞住了:
“人在做天在看,没准啊,你家小孩就是被天给收走的,这能怪得了谁呢?不像我们家行的端做得正,小孩比牛犊子还壮实。”
阿厌的语气从未有过恶意,好像一直只是在娇笑着,现在只是稍微透露了一点骄傲。
对面已经开始无能咒骂,传来女人哭泣的声音:“你也有孩子你怎么忍心,大不了我把欠你的钱全部还你就是了,一个月内一定还清。”
想起孩子,阿厌的心软了软,但她的心软代表不了什么。
她向来对一切事情都分得很清楚,该心软的时候心软,不该心软的时候绝对不会心软。
阿厌的瞳眸依旧冰冷,像化不开的坚冰,透着一种无机质的疏离与漠然,将自己与这尘世间一点一点分割开:“那我估计你也应该会一个月之后再见到你的孩子吧。”
骨蝶不会喂食,只能逗趣,到时候她就不管那小孩子一个月后是什么样子了。
是被饿死了,还是摔死了,还是什么样呢,反正她是不在乎旅馆租住房间一个月的钱的,想必阿秋他们也不会在乎的吧。
独生女,原来也就只是这样而已啊。
如果是她的宝贝,那么她即便是倾尽家产也要去挽救的啊。
“你不能逼我们这么绝啊,我们会尽快筹钱还给你的。”话筒那边,阿秋夫妻已经开始歇斯底里了。
哀求,哀求还是哀求,阿厌已经听腻了哀求,心里不自觉地泛起了一股恶心,眼睛里是毫不掩饰的厌恶。
“哦?那我不知道尽快是多久。你们想多久就多久吧,我不在意。”
阿厌觉得谈判已经结束了,就以那个小孩的死当做她怒火的代价吧,她也不在意收不收得到剩下的钱了。
电话那边刚刚有些放心,以为她是答应了延缓日期想着先把孩子接回来再说,到时候还不还钱另做他想。
夫妻俩庆幸的语气在阿厌耳中格外恶心,充满着贪婪和无休止的欲望。
“那阿厌姐你可以把孩子还回来了吗?”
阿厌姐,这是多少年前的称呼了,现在才想起来叫。少女嗤笑了一下,阴冷的嗤笑声消散在了风里。
“孩子,什么孩子,我可不知道有什么孩子啊。”
一瞬间,少女粗砺的声音就像恶魔的低语,把所有船上的人掀翻倒进炸锅地狱里面。
“我早就说了是神罚,你们和我祈祷有什么用,你们应该和神去祈祷啊。你们有罪,应该去赎罪啊。”
看看你们慈悲为怀的天主,是否会打倒我这个邪恶荒谬的怪物,拯救你们这些信徒于水深火热之中呢?
还好,她这个丑陋恶心的怪物,这个披着人皮的恶鬼,还是慈悲地给他们指了一条救赎之道。
“好烦,你们太吵了,我不管,我只知道坏事做太多了,走夜路是会亏心的。”
所以还出所有钱财的截止时间是晚上,那是阿厌耐心的终点。
如果等不到还回来的所有东西,或者缺斤少两自作聪明的话,那扇旅馆房间的门,将会被所有的蝴蝶隐藏起来,谁也找不到。
阿厌没等对方反应过来要说什么,就挂断了电话。
她凝视着家里那张崭新的昨天刚拍的全家福良久,看着全家福里冷峻严肃神情流露温柔的温川、安静沉默的温山、活泼开朗的小宝、还有伪装出完美笑意的自己,她终于出声:
“听够了吗?温山。”躲在背后当老鼠偷听可不是好事。
躲在角落的温山听到了故事的全部,她慢慢从阴影的角落里出来,走在了阳光下面:“所以阿秋家的孩子是被你绑走了?”
阿厌矢口否认,笑容甜美娇俏,眼尾带着一点红,带着少女独有的活泼,皮肤白皙的像细雪,唯有朱唇有了那么些嫣红,让人想起生机勃勃的莲花。
“不是哦,别瞎说,你嫂子哪里是那种坏人。我明明很善良,你知道的,我上战场之前连只麻雀都舍不得打死呢。”
然而莲花是从污泥中绽放的花,是在恶意与池沼中生出的枝干。
“嫂子,说实话。”
“好吧,那又怎么样。”
阿厌不再笑,笑容从她脸上消失,像是给她带上了一副冰冷的面具,那漠然的神情与她姣美的面容完全不符,单纯直白的恶意在她眼里流淌,就像伊甸园挑拨离间的蛇一样,或者是北欧神话里面曲解真相的松鼠。
阿厌的反应相当于间接承认了。
“那又怎么样?要是他们选择闹上店里来让哥哥知道了怎么办呢?”
温山执着地问,这个十四五岁安静沉默的少女看着嫂子从未改变的熟悉面容感到了一丝陌生。
“不会有这种可能。”他们不敢这样做。
在他们有这个想法之后,他们的孩子就会出现在他们面前了,只是,不会是以完整的形态。
他们不敢,承受恶鬼的怒火,因为恶鬼知道埋藏于他们心底的软弱。
“我觉得,你不该这么做。”
温山提出了反对意见,莫名其妙地,她依然坚信自己面前的是依然是那个五年前知道自己做的饭菜不好吃会努力改变自己做菜习惯的少女。
“我不该这样做?”
阿厌癫笑起来,少女恍惚着眼神,语气带着天真,又掺杂着纯粹的恶毒。
“阿秋总是说我们是好姐妹,于是我相信她把所有东西都寄给她,让她转交给你们。在这五年,你们向阿秋问过我的音讯。然而她是怎么回复你们的呢?
她说我死了。”
阿厌仿佛看到什么可怕的东西,她的瞳孔扩大,语气疯狂,好像失去了理智。
“那个卑贱之人,那个让我恶心的贱人,我不是没有过给她辛苦费,只是她的胃口太大了。我所有的奖章补贴,大大小小的军功,那是足够她十辈子衣食无忧的金钱。”
“我知道温川不识字,所以没有怀疑年年寄信回来要钱的阿秋。她每次都在信中提,你们快病死了,孩子快活不下去了。我在战场上每天都在想怎么杀更多的怪物,得到更多的奖金……”
那时候的阿厌很累,她失去了一条臂膀,她想退休,但是她不能,她害怕拖累在家的夫郎和孩子。
“她错就错在明明答应了我要好好照顾你们却没有做到。”
“是啊,她说的对,我是要死了,可是为了你们我又从地狱爬回来了,我真的好痛啊。”
温川曾经问过阿厌,怪物的血改变了身体痛不痛,她总是笑着说不痛,但那是说慌。
她真的快痛的要死掉了,年复一年,日复一日。
撕裂灵魂的痛楚,目眦欲裂,大脑炸开的痛苦,血液烧灼融合排斥的痛苦无时无刻不同化着她,让她也变成一个冷心冷肺的怪物。
“我死了又没死,后来我才发现,我从战场爬回来是给你们要一个公道的。”
少女的人皮依旧年轻,可她明白自己的内心,她是从地狱爬回来的恶鬼,一个失了心脏的恶鬼。
“我没有在昨天晚上活活掐死那个孩子就算好的了,要是你们出了一点差池,我要她全家给我陪葬!”
恶鬼已经仁义至尽,阿厌抚摸着少女的脸颊,手指冰冷得像铁一样凉,她收回了指甲,竟是一点也不想伤害这个安静沉默吐字如金的少女。
对于这个帮她扶持了五年家里的少女,阿厌是无比感激的,但最后她只是说:
“温山,你太善良了,和你哥哥一样善良,可是,善良的人是活不好的。”
安静沉默的少女突然流泪,恶鬼一点一点用手指拭去她的泪,她能够闻到——
眼泪是苦涩的。
一如恶鬼这痛苦的五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