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国街头，一家有格调的咖啡店向阳而开，毗邻几所大学，却难得远离喧嚣。
那位客人又来了，依旧坐在面向大海的位置，照常点了杯曼特宁。
姜观南合上书，用冷水洗了把脸后开始煮咖啡。
对方是个很讲究的人，曼特宁也不好煮，她必须打起十二分精神。
“先生，您的咖啡好了，请慢用。”
席格斯里目光从笔记本上移开，落在年轻的店员身上，看着她小心翼翼将咖啡端上来，纤细的腰肢被围裙勾勒出脆弱的弧度，似乎一折就断。
是个女学生，眉眼疲惫倦怠，看起来似乎一宿未眠，难得还能将咖啡煮这么好。
一次比一次好。
这家店开门早，席格斯里只在早上过来坐一个小时，人少清静。以往也是只有一个店员，不过最近几次似乎换人了。
人走之后，姜观南去收拾桌子，发现除了固定的一沓小费外还多了一瓶泛着淡淡金光的香水，以及另一沓钱。
印了Ines的便利贴上，那串行云流水的字迹还未干透，一如这位客人给人的感觉，矜贵俊秀，人淡如菊。
“我是个初出茅庐的调香师，因斯拂晓是我人生中第一款香氛，希望日后有机会，你能在试用后告诉我对它的感受，谢谢。”
……
【暗夜的巷道坑洼泥泞，短衫车夫稳如老狗，七拐八扭，几十分钟后在一逼仄狭小的老破胡同口停住。
抹去热汗，车夫嗓音低哑暗沉，“小姐，两文钱。”
车上人没出声，孙铁牛咽了口唾沫缓解干涩，就静静等着。
终于，一只高跟鞋踏出踩进泥土里，发出鞋跟下陷的吭哧声。
视线里出现一双纤细的脚踝，夜里仍透着秀气白亮，细到孙铁牛能一手握俩。女客人身上香气让他晃了神，下意识屏住呼吸。
对方付过钱，走入黑漆漆的小路，背影比百乐门的小姐还秀气。
自始至终孙铁牛都没看清她的模样，只依稀记了个轮廓，不自觉将带有余香的银钱放鼻下狠嗅，神色痴迷。
他从没见过这么俊的姑娘。
上海今夜格外冷，没有月色，眼前的胡同一片死寂，美人香消散后空气里只剩刺鼻的硝烟味儿。
孙铁牛胃里空荡得厉害，腿有些发虚，辛辛苦苦拉一天车赚的钱还不够填饱肚子。
乱世都这样，饿不死就行。
饭都吃不上，他发现自己心底还存着娶媳妇儿的念头，肖想人家金枝玉叶的姑娘。
年轻车夫不由苦笑，恨不得抽自己两嘴巴子清醒清醒。
最后瞧了眼女人消失的方向，春心萌动的黄包车夫搓搓僵硬的手掌，急匆匆拉车离开。
他全然不知，自己走后不到半个时辰，一只巨大的火兽张开血盆大口，吞噬了半面夜色，连带着一家名叫剑器的武馆也被囊进腹中。
……】
电视机啪地一声黑了屏，在火烧得最旺之际，成功阻断了火势。刚上映的民国剧《一舞剑器动四方》第一集已经播放了五分钟，观众却连男主的脸都没瞧清。
罪魁祸首顶了一头狮子毛，白嫩的脚踩着拖拉板，手里还攥了只半残的遥控器。
姜观南居高临下睨着赖在她家蹭吃蹭喝蹭电视的某人，刚睡醒的表情贼凶。
赵均均被吓得睁圆了眼，没想到这人敢这么看她！
果然，下一秒，对方倏然笑开，语气轻柔，“大小姐，您该打道回府了。”
赵均均上门好些天，日日纠缠她，也不提来意。
姜观南自认为跟她是点头之交，仍热情地招待了，只是时间一长，难免倦怠犯困，再撑不住体面，摸床睡得挺香。家中庙小，容不下大佛，又没交停放费，哪里值得她勤勤恳恳。
眼前的千金小姐缓了神情，尊臀不动，指尖从包兜里扒拉出一张卡，壕气道，“我还不知道你，开个价吧，先买断一个月。”
姜观南：“……”
实不相瞒，她心里已经有个价位了。
将蠢蠢欲动咽下，姜观南克制地笑了笑，“客气，寒舍永远对赵大美女免费。”
对方得意挑眉，“也对，毕竟本小姐人美钱多！”
人一有钱就会发现，身边大多都是有钱人，比你富有得多，跟好人搭边的也多，而落魄时一眼望去，全是穷逼。
她以前就遇不上赵均均这样的人。
姜观南自己的一室一厅被堆得乱七八糟的，不明白挑剔到龟毛的赵大小姐为什么热衷于来这里。别墅不舒服还是五星级酒店服务不好？可能人家就爱自己找虐，俗称体验生活。
她搬来张五六块淘的小马扎一屁股坐上，懒洋洋靠着沙发继续打瞌睡，希望能再梦见那个遇见席格斯里的咖啡馆。
姜观南可真能睡，两点睡到六七点，现在竟然还睡得下去……想着赵钧钧不满的戳了戳姜观南的脸蛋，指下温软又有弹性。
她长长的美甲在上面留下一道清晰的红痕，年轻女孩儿邋遢得满面油光，那张脸也是极好看的，让人嫉妒。
“姜观南，你该庆幸遇上的是我，换了李铮阳那食肉的骚孔雀，你早被吞得骨头都不剩了！”
赵均均幽幽道，话语带着浓浓的酸气，不知酸她的容貌，还是酸两人的关系。
姜观南听到了，长睫轻颤，用手背遮住眼，弯了唇，“他哪里有你好，吃醋了？就知道你对我有想法。”
李铮阳，正阳娱乐老板，也是姜观南的顶头上司，贵公子富n代，看人自有一套，签的艺人都是潜力股，旗下当红小花能占半壁江山。
营销号爆料很多女明星跟他关系匪浅，绯闻不断，偏偏正阳从不解释，仿佛默认了一样。久而久之，正阳娱乐被网传是李铮阳的后宫，名声臭得不行。可惜人家的艺人就是有实力，让粉丝不得不爱。
因此，认识的人觉得姜观南跟他也有见不得人的关系，她再怎么否认都是欲盖弥彰。
姜观南心里清楚，赵均均也这么想。
唉，可惜真没。
她是在法国秀展上遇到李铮阳的，二十四岁的男人正式场合一身便服，随性浪荡，就那样轻佻、花团锦簇的坐VIP席位。多看两眼大家都会发现，这人从头讲就到脚，全身加起来数不清多少个w。
有品味，出类拔萃的冷艳男人，给她一种形容不来的感觉，人声鼎沸中独能瞧见他声色犬马，极为醒目。
姜观南当时是同学的模特，中规中矩走完了秀，在洗手间外被他堵住，递了张名片。
李铮阳想签她，尽管态度并不热情，甚至称得上冷淡，眼下还泛着青黑，只一双眼微睇绵藐，血丝潋滟。
姜观南听过他的名字，也认得这张脸。杂志上经常出现，娱乐头条的常客。
以李少爷的知名度无需太担心被骗，毕竟这人绯闻满天飞，挥金如土自带明星效应。
但一开始她还是打算拒绝的，毕竟与虎谋皮不是她的风格。可凡事都要留一线，所以姜观南没把话说死，承诺会好好考虑。
原以为只是生活中的小插曲，后来日常生活难以为继，连回国的机票都买不起时，她就更没的选，只能紧紧抓住男人伸出的那只手。
李铮阳人不咋地，公司倒经营得有模有样，对姜观南不错。正阳娱乐签约模特和艺人不缺资源，她一个新人，第一部作品就是民国剧的女二，戏份贯穿全剧。
赵均均呢，家世显赫，是李铮阳圈儿里的发小，和姜观南勉强算是大学同学，没什么来往，直到回国后交集才密切起来。当初李少爷就是为了给她捧场才去的秀展，与姜观南邂逅。
姜观南刚回国没多久，偶遇这位大小姐，她不知道发什么疯，从李铮阳办公室出来碰着她，昂着下巴让她跟她去天台，趾高气扬，“姜观南，你想跟我一起开公司吗？我打算创立自己的服装品牌。”
原来赵小姐知道她的名字啊，每次遇上都当没看到似的，姜观南以为人家根本不认识她。
见她不出声，赵均均补充，“你放心，本小姐虽然没攒什么积蓄，但李铮阳说了会投资，还有那些狐朋狗友……总之，以我的才华肯定能大显身手，跟我混绝不让你亏！”
眨了眨眼，姜观南完全听懂了，消化总结出的信息。
赵大小姐应该是被家里人打击了，毕竟发小皆龙凤，事业有成，她难得被激起了雄心壮志，一时冲动想搞事业，还承诺不花家里银子。
姜观南不明白的是，赵均均朋友多到自己都不清楚多少，为什么找一个半生不熟的人合作？明明随便挥挥手就有无数人甘愿鞍前马后，她似乎……没什么优点吧？
江郎才尽姜观南，想必赵均均应该知道一点儿。
不过，说的好听是合伙创业，难听点儿就是找个免费劳动力，画个大饼，确实不需要什么门槛。
蠢人才会跟一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小姐玩闹，浪费金钱和青春，姜观南想。可她似乎，连做个蠢蛋的机会都是失去了就不会再来的好运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