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建民虽然没有确切说出原因，但张国全心里已经非常清楚了。
周生原本是在焦煤厂工作，后来才被调到矿场当矿长，也不知道黄永康怎么想的，竟然这么看重这个人。
虎妞她们在矿场门口摆摊，又没进到矿场里面，周生拿她们没办法，但是现在杨建民可是在焦煤厂上班呢。
他完全可以拿杨建民开刀，迫使虎妞不准再摆摊。
张国全问道：“周生怎么说的？”
杨建民叹了口气：“唉，说再摆，就把我辞了，你是知道的，我是不打算在焦煤厂干的，辞了我也无所谓，但是这个节骨眼上，我不能离开焦煤厂啊。”
张国全当然清楚杨建民的意思，现在省城日报齐立冬那边已经把化验结果做了出来，就等着杨建民这边把具体的相关资料拿到手，然后就刊发出来，矛头直指黄永康的焦煤厂。
省城日报一旦刊发出来，所带来的影响力，张国全是亲自体验到的，舆论下，连方县长都不敢吱声，足以说明这个办法，绝对能让焦煤厂停业整顿。
没想到周生，竟然误打误撞的走进了他们的计划，当然周生是不知道这一切的，他只是想利用焦煤厂和半个矿场都是黄永康的这一点，来迫使杨建民的婆娘不准再摆摊。
周生为的是他那个食堂的二叔，虎妞为的是挣钱还债，没有人知道他和杨建民是为了焦煤厂。
三件毫不相关的事，愣是硬生生的拧在了一起，确实让人有些头大。
这意味着，必须得牺牲一方。
可牺牲谁？周生肯定是不愿意牺牲的，让他往后退一步显然不现实，他那个二叔不会容忍的。
那么他和杨建民不再管焦煤厂的事也不可能，想拿到商业街项目，早已和夏素娟提前计划好了，杨建民为了乡亲们也想把焦煤厂赶出去，俩人的目标是一致的。
那能牺牲谁？杨建民想也没想，牺牲了自己的婆娘。
但虎妞不知道后面的事，这是个秘密计划，人知道的越少越好，村里人没人知道他们的计划。
所以对杨建民突然不让她摆摊，虎妞当然觉得不可理解，闹着要回娘家。
杨建民为了能把焦煤厂赶出去，情愿牺牲自己的婆娘，这让张国全感到百般无奈，好好的，怎么三件事就纠缠在一起了。
这样做太对不起人家虎妞了，人家又没做错啥，只是想挣钱，有什么错，凭什么要牺牲人家。
“建民哥，要不你跟嫂子把焦煤厂的事说了吧，嫂子也有知情权，而且嫂子也不会出去乱说的。”
“说了一点，再多也不方便让她知道。”杨建民眼神黯淡下来：“结果她说我不可理喻，放着自己小家的日子不过，做那种没影的事。”
杨建民也只是简单说明了一下把焦煤厂赶走的想法。
仅凭知道的一点，虎妞当然不会同意杨建民的话，可以理解，人家嫁过来是过小家的，自己的小家都没过好，哪有心思去管大家。
张国全一时头大起来，事情竟然陷入这样的僵持局面，是他在做计划之前，完全没想到的，也根本不可能预料到。
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任何一件小事，都会影响到全盘计划。
或许不把这件事和虎妞交个底，她是没办法理解的。
想到这，张国全冲着河岸的虎妞喊道：“嫂子，有啥事咱回家说，你看这天热的……”
“大兄弟，你也别劝，我不回去，我要回娘家。”虎妞很执拗，口口声声说着回娘家，却根本没有走的心思，娘家那么远，往哪走。
“就这样子，马上站一个小时了，也不嫌丢人。”杨建民嘀咕着。
张国全无奈摇头，走到虎妞站着的岸边坐了下来，杨建民就在岸上坐着。
“嫂子，我知道你没办法理解我和建民哥的做法，但焦煤厂的污染问题关系到杨家庄每个人，任由这样下去，那每个人都会受到危害。”
“那我不管，我只想过我自己的小家，焦煤厂要把他辞了，就辞了呗，反正又饿不住，凭什么受他威胁，真当我是好欺负的。”虎妞据理力争。
张国全才明白，虎妞的心结在这，她不想向食堂低头。
以虎妞的性子，哪是向人低头的主。
虎妞的情绪很激动，张国全只能试图先安抚住她的情绪：“嫂子，您刚嫁过来，杨家庄很多事都是不清楚的，杨家庄能有现在，历经过多少次大大小小的劫难……”
见虎妞又想抢话，张国全赶在头里说：“我知道，说杨家庄对您来说太大了，根本不在您的关心范围之内，但是我想说的是，建民哥还能活着，这条命是杨家庄给的。”
虎妞怔了一下，她只知道杨建民坐过牢，即使那样，她还是嫁了过来，对杨家庄以前发生的事，根本不知情。
如果把杨家庄这些年发生的事，每个人所经历过的，变成一个个方形文字，足以汇成一本厚厚的书籍了。
这本书里记载着杨家庄的过往历史，且又永远写不完一样，还在继续书写。
那么站在河沟岸边的虎妞，也注定会成为杨家庄历史中的一页。
他向虎妞讲了很多，从他进入到杨家庄历史中，刚做倒插门的那一刻开始讲起，讲他一开始的破房子，他的妻子白鸽，他的四弟，他的昭阳，讲了杨建民，讲了万民请愿书，以及后来杨建民去坐牢之后，连杨建民很多都不知道的事，也讲给了虎妞。
讲完这些，他的嗓子已经发干了，他讲这些并没有别的意思，只是为了让刚嫁过来的虎妞，对杨家庄有个清晰的了解。
张国全笑着说：“嫂子，本来这些话，都应该是你和建民哥在被窝里说的，但建民哥不爱说话，很多事，你就没办法理解。”
虎妞似乎是妥协了，明显的没了情绪，也可能是因为太阳没那么毒辣了，西斜之下，光线变得柔和。
在这一刻，她才清晰的了解到丈夫对杨家庄的执念，杨家庄是丈夫的根，而她是在根上，在杨家庄乡亲们的帮助施肥下，结出来的果。
没有杨家庄，就没有杨建民，更不会有她这个果。
原来杨家庄有着这么多精彩的故事，和她那个水波不惊，一辈子也没啥大事发生的小山村可太不一样了，只是……尽管故事精彩，可发生过的很多事，都过于悲壮了，让人心生怜惜。
但好像，只要赶走焦煤厂，一切又能继续变得美好起来，是一切。
她的丈夫要去做一件大事，一件她非常不理解的改变历史的大事。
霞光下，虎妞再去看张国全的时候，倔强的心脏竟无端的变得柔软起来，他和杨建民一样，也是经历过痛彻心扉的。
虎妞觉得体内有一股热流上下窜动，大大咧咧惯了，莫名的忧伤情绪让她很不习惯。
她最后松了口：“那你们啥时候能把焦煤厂赶出去，你给我个准信，别人我不相信……”
说这话的时候，她看了一眼杨建民，又回过头来看向张国全：“我只信大兄弟说的，总不能让我一直等吧。”
张国全呼出一口气，伸出两根手指头：“两个月，最多两个月。”
“不行，一个月。”虎妞讨价还价。
张国全在杨建民的点头示意下，同意了虎妞的说法。
目前主要就是在等杨建民了，只要他点头，具体时间就是他说了算。
虎妞站不稳了，站了快一下午，早就头脑发胀，杨建民赶忙扶她，是背着回去的。
虎妞就那样靠在杨建民宽阔的背上，拿拳头砸他的肩膀。
霞光染红了半边天，连着青翠的芦苇荡，一同倒映在河面上。
河里洗澡的大人小孩也都已回了家，昭阳早都被王婶喊回去了，只剩三两只鸭子静静的浮在水面上。
张国全站了有一会，他知道，必须快点解决焦煤厂的事情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