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国全说话时的自信,那一刻,让赵春牛有点陌生。
他那不叫自信,叫自大,这是杨大福的理解。
反正,小煤窑的几个工人,没有人在意他说的话,双方不欢而散。
张国全离开了小煤窑,回东地的时候,走的很急。
等差不多小煤窑快消失在夜色中时,他实在忍不住了,冲到河沟跟前的一棵大杨树,哇哇的吐了出来。
吐了好一阵,才觉得舒坦不少,走近小河边,蹲在那里,用手捧了一抔水,洗了把脸。
小河的水带着清凉,河面上倒映着半圆的月亮。
望着河面怔怔出神的功夫,水面上似映出一张人脸,他看不清晰,脑袋中的晕眩感还没有消失,那张人脸随着水波不停的变换,他觉着像他自己,又像赵春牛,总之是陌生的感觉。
“赵春牛,你可不要怪我……”
而后的几天,修路的事突然没了任何动静,没有人再提,杨雷忍不住来找张国全,问他,赵春牛到底怎么办?马上就要开始动工了,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了?
张国全也不跟他解释,每回杨雷来找他的时候,他都说一个字“等”。
等?等什么?等路修好?还是等赵春牛能自己认识到错误?继而自己修一条通往镇子上的路?
具体等什么?杨雷是不知道的,他只等来了,一个星期后,修路的压土机准时来到了杨家庄。
有两辆压土机发出轰鸣的声音,每天都在杨家庄的各条土路上,来回不停的压实。
他还等来了,赵春牛小煤窑里传出的好消息。
全村人都知道了,赵春牛的小煤窑要发大财了。
东地小卖部后面的牌场上,也有人边打牌,边议论。
这几天,赵春牛的小煤窑突然接到一个大单子,据说还是外省的单子,这个单子要是干好了,赵春牛准能发一笔横财。
“东风……听说对方要的挺急的,限他一个月完成。”
“一饼……要不,咱也跟着去挖一个月吧,开的工价挺高,咱村里去了不少人,赵春牛还去周边村子招人去咧。”
“啪…碰…他能不多招人嘛,人家给他签了合同,订金都交了,不能耽误人家的事,听说合同上有违约金,赵春牛要是一个月完不成,赔的他裤衩都没了…小鸡。”
“这么说,他得黑天白天的干了,白天还好,这晚上…嘿,这一个月是甭想睡好觉了。”
“所以咧,最好都别去,完不成人家的任务,倒闭了最好,省的咱村里人天天跟着受罪了,老是半夜拉煤,谁能受得了。”
“净是些风头子,南风…倒闭是不可能倒闭的,都不团结,你咋弄,为了一个月的高工钱,多少人都抢着去咧,根本不愁工人去干活。”
“国全,你们矿场咋没个动静?路都开始压了,眼看着就要开始动工铺路,难不成你们矿场修的路,就让他赵春牛的拉煤车,天天这样压?”
张国全正抻着胳膊,用一根长杆子勾门口槐树上的洋槐花呢,见有村民问他话,他只是笑笑,没说话。
“大爸,多勾一点,开大炮的大伯,今天不是要来吗?”
“对,大伯今天来,让你王奶奶今天做蒸菜吃。”
“好耶。”昭阳手里抱了一大把的洋槐花。
王婶从院子里走出来,连忙喊道:“当心点,看上面有刺吗?别扎到手。”
昭阳口中开大炮的大伯是谢军,这几天都在村子里安排修路的事宜。
中午头的时候,阳光明媚。
槐树上洋槐花有长势高的地方,没有全部勾完,一簇簇,一朵朵,绽放在枝头。
谢军是循着香味来的,王婶蒸了一大盆槐花蒸菜,拍蒜瓣,洒香油,用筷子拌匀,散发出的香味,直冲脑门。
张国全扒了两碗,连昭阳都吃了一碗,谢军更是厉害,吃了小半盆,跟着压路车忙了一上午,他早就饥肠辘辘了。
早就听张国全说,王婶的蒸菜是一绝,谢军表示明年还来吃,后年,大后年,大大后年,每年都要来吃。
王婶笑着说:“老婆子了,还有几年活头。”
吃完了蒸菜,又喝了一碗王婶烧的稀饭,昭阳的小肚子撑得圆溜溜的。
打下来的槐树叶子,被昭阳拿去喂羊。
张国全和着谢军走到小卖部的槐树下,抬头望,还有很多没勾下来的洋槐花,在枝头上绽放,显得那样洁白无瑕。
槐花发出的香味,浓烈且持久,站在小卖部门口,只觉得周遭清香怡人。
谢军弯腰捡了一朵散掉的槐花,放进嘴里,花蕊甜甜的,连空气中都有一种甜丝丝的味道,招来不少蜜蜂在花枝上飞舞。
只可惜,洋槐花花期短,过不几天,枝头上的花蕾就该变老衰败。
“国全,这次洋槐花是真的开了,你有什么安排?”
“军哥,你去查一下,赵春牛小煤窑用的炸药,从哪来的?”
“我知道了。”谢军点了下头,望向国正小学。
两个人伫立在槐树下,像是有默契一般,根本无需多言,便知道对方要去做什么。
一阵风袭来,白色的花雨,落在两人的肩膀上。
洋槐花开了,河沟的野花也随着争相开放,白的白,黄的黄,红的红。
蓝天下,蝴蝶飞舞,小鸟啼叫,河沟沿有洁白的羊群。
张国全去上工时,让昭阳到河沟放羊,本来昭阳不想去的,一听羊倌儿爷爷也在河沟,他就愿意拉着羊去了。
张国全在前面走,昭阳在后面拉着羊,青草碧绿,顺着一大一小的人,侧方望过去,湛蓝的天空上,是大片大片的云朵。
昭阳已经看到羊倌儿爷爷了,羊群旁边,有个人躺在草地上,脸上盖着草帽。
张国全看了一眼,心里面疑惑,躺在草地上的人,不大像羊倌儿的身架子。
没等他从狐疑中回过神,昭阳拉着羊在喊了一声“羊倌儿爷爷”后,已经停了下来,他也发现了那人不是羊倌儿爷爷。
一时犹豫的昭阳,试探着又喊了一声:“羊倌儿爷爷。”
那人终于有了反应,拿掉草帽,坐直身子。
确实不是羊倌儿爷爷。
昭阳愣了一下,丢下羊,跑到大爸身后。
张国全扫了一眼羊群,应该就是羊倌儿的,怎么来放羊的,却不是羊倌儿呢。
他向着羊群走过去,离近了,才发现那是个孩子,有十五六岁的样子,仔细看的话,倒和羊倌儿有几分相像。
“小孩,羊倌儿呢?”张国全问了句。
小孩没有怕人:“你是问我爷吧?”
哦,原来这是羊倌儿的孙子。
“对,他是你爷啊,怎么是你来放羊?你爷呢?平时没见过你,你叫什么名字啊?”
张国全一连问了好几个问题,弄得小孩一时不知道该回答哪个,他只能挑最后一个回答:“我叫根生。”
“根生啊,还在上学呢吧,怎么跑来放羊了。”
“我爷生病了,我爹让我回来的。”
张国全皱起眉,估计羊倌儿病的很重,要不然不会急着让孙子赶来。
“我想去看下你爷。”
根生突然警惕起来:“我不认识你。”
张国全指了一下昭阳旁边的羊:“这只羊还是你爷送给我的呢,你爷经常在这一片放羊,老相熟了。”
根生点点头,对方说话友好,看不出有什么恶意。
见小孩放松警惕,张国全又说道:“你在这等我一会,我去趟矿场安排一下,马上回来……”
张国全一边说,一边倒退着身子:“等我啊,咱俩一块去,昭阳,你先回家吧,今天不放羊了。”
随后张国全往矿场跑了过去,剩下根生一脸疑惑。
张国全很快到了矿场,安排了一下工作,紧接着没有停留。
柳小禾在后面喊了一声:“张矿长,你去哪?下午还有个会呢?”
“我去去就来。”张国全头也没回。
再赶回河沟的时候,已经满头大汗,幸好根生没有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