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度仔细打量着那个人,他穿着一件亚麻色的短袖和一条灰色运动裤,脚上的白色运动鞋很干净,要么是新买的,要么就是不经常穿。他的手机横着,戴着蓝牙耳机,应该是在看视频。
他的眼睛不大也不小,眼尾上扬,是东亚洲人特有的丹凤眼,眉毛不像大多数男性那么浓重,给人更多的感觉是清秀,鼻梁不低,嘴唇不薄也不厚,唇形也很好看,明明没有任何笑意,唇角却微微往上翘着,脸圆圆的,满满的胶原蛋白。
头发介于棕色与黑色之间,不长也不短的支楞着,皮肤光滑白皙,分明是一个成年男性,却嫩得让人觉得他是一个正在读高中的男生。
程度觉得他的五官虽然都还不错,但是除了嘴唇这一官以外,其它的四官并不引人注目,衣着和发型都很简单,存在感极低,如果不是为了找这家店的营业时间表,他可能都不会发现他坐在那里。
突然一股莫名其妙的熟悉感从心底泛起,他一直盯着坐在角落里的人。
丹凤眼,微笑唇,角落…
程度猛然回忆起,那个人也是这样,安静得几乎没有存在感。
为了证明什么似的,程度又把那个人从头到脚仔细观察了一遍,正想站起身去问他的名字。
这时,吉野千棠从厨房出来,端着刚做好的乌冬面边走边说:“来来来,子书纯,你的乌冬面。”
子书纯忙放下手机接过了那碗面,并道了谢。
吉野千棠的声音很大,“子书纯”三个字准确无误的传入了程度的耳朵。
程度又惊又喜,心道:“真的是他!”随后起身大步往墙角的方向走去。
吉野千棠听到了脚步声,转身便看见了这个两眼放光的“老外”,愣了一下,随后,用日语说了“欢迎光临”,然后给了他一份菜单,让他点菜。
程度看了看挡在他面前的日料店老板,又看了眼子书纯,只见对方吃得正香…
程度决定还是先点菜吧,于是点了一份抹茶蛋糕和一杯牛奶还点了一份炸猪排饭打包带走。
吉野千棠应了声好,然后就到厨房去忙了。
程度站到子书纯旁边,清了清嗓子道:“请问,你是子书纯吗?”
醇厚低沉的声音入耳,子书纯一抬起头就对上一张帅脸,愣了愣回答道“我是,额…,怎么了?”
“我是程度,是你的小学同学还和你做过同桌。
子书纯一脸困惑的表情,这让程度有些慌,忙问到“你不记得我了吗?”
子书纯他人已经彻底愣住了,他怎么可能会忘记他,准确的说是小学的每一个同学他都记得,甚至是刻骨铭心。
他只是很奇怪,为什么会在这里遇见程度。
子书纯想要逃离这里,但是他不能,因为他喜欢的乌冬面才吃了两口,而且程度把路挡住了。
他定了定神,笑着回答说:“没有没有,我记得。”
程度把子书纯刚才愣神的表情尽收眼底,不禁感到奇怪。
“那真是太好了!真是没想到能在这里遇见你,从小学毕业到现在,我们可差不多有16年没见了。”程度拉开子书纯对面的椅子,一边坐下一边说着。
他并没有把刚才的疑惑表现出来。
子书纯随口回答,“是啊,时间过的真快啊,我今年都27了。”
“光阴如梭啊,对了,你现在在做什么工作?”
程度很好奇,现在可是上班时间,子书纯为什么会这么悠闲的在这里吃面。
他这会儿没上班是因为今天上午心理工作室没有预约了,再加上工作室是他成立的,他是老板,所以时间方面比较自由,不用像上班族一样每天必须准时准点到。
他非常好奇子书纯的职业。
“我在一家艺术培训机构里教书法。”
程度心想“难怪了,艺术培训机构都是节假日和周末上课,因为平时周一至周五没有学生去上课……等等,子书纯他会书法?!”
“你会书法?什么时候学的?”程度问到。
这话本没有任何不妥之处,程度只是单纯的想要了解他。
但是到了子书纯的耳朵里就彻底变了味道。
这两句话让他回忆起了小学时,他的班主任对他的质疑。
他仿佛回到了一年级的那一天。
其实,子书纯小时候的字写得并不好看,因为这个他没少挨他那个中年女班主任的训斥。
那天小小的子书纯像往常一样到学校去上学,有些不同的是,那天他特别的开心,因为他昨晚的家庭作业写得非常认真,虽然字迹与其他小朋友写的相比要差很多,但是比起他以前的书写要工整太多了。
他满心欢喜的把作业交给了组长,天真的认为今天老师一定会夸奖他。
子书纯一直期待的班主任的课终于来了;然而他等来的却是阴阳怪气的质问。
“子书纯同学请你告诉我,你昨天的作业怎么写得这么好啊?”
小小的子书纯真的单纯的认为老师是要夸奖他,正当他在思考如何回答的时候。班主任却突然由阴阳怪气的提问转变为了恶狠狠的辱骂。
“你说你有什么出息,作业都要别人帮你写,干脆饭也让别人帮你吃啊?”骂完还不解气似的把练习册重重的扔在了子书纯的脸上。
那时候的感受,让子书纯记忆犹新,如一盆凉水兜头浇下,浇得他脑子直发懵。
他记得他当时一遍又一遍无力的辩解,说他昨晚的作业真的是他自己写的,昨晚的作业真的写得很认真。
当然了,这些解释只会引来班主任一句句辱骂“没出息的东西,你还敢狡辩!”以及一声声质问“说!是谁给你写的?你个废物!”还有同学们的嘲笑。
班主任的谩骂和同学们肆无忌惮的嘲笑,深深的刺进了他柔软的心。
子书纯不再说话了,他选择了沉默,只是低头隔着泪水看着地上被摔散页的练习册;他已经知道了再怎么解释也没有用。
是自己不应该好好写字,是自己不应该奢求老师的表扬,是自己就是一个废物。
六岁的子书纯第一次感受到了从心底泛起的无力;被老师罚站一整节课,眼泪一直不争气的淌着。
老师讲课的声音围绕着他,但是他一个音节也听不进去,就这样一直这样挨了一整天。
从那以后,子书纯的字又变成了老样子,笔划依旧如一团乱麻,不一样的是多了一丝丝报复的味道。
也是从那以后,当别人对他有什么疑问的时候,他会本能的认为对方是在质疑他。
短暂的回忆结束,子书纯将原本注视着程度的目光移到自己的乌冬面上,淡淡的回答到“高中那会儿是艺术生,我选的书法专业。”
程度有些诧异,子书纯的字有多难看,他作为他的同桌,当然是领教过的,他完全没有想过子书纯会成一个书法老师。
子书纯猜他肯定在心中怀疑自己,于是抢在他发问前说:“其实,硬笔和软笔写字的感觉是不同的,我也是学了之后才知道的。”
自卑、在乎别人的看法等等词语一一呈现在程度的脑海中。
程度心想“这个人似乎比以前更加敏感和自卑了。”
就在程度在想要说些什么,来缓解对方自卑心态的时候。
吉野千棠左手端着抹茶蛋糕,右手拿着一瓶牛奶,刚走出厨房,就见那个会中文的老外居然坐在子书纯的对面,他快步走到他们面前。
“你…你俩认识!?”疑问的语气中透露着惊奇,彰显着子书纯的朋友有多少。
子书纯回答说“对,他是我的小学同学。”
程度忙起身道“你好,我叫程度。”
吉野千棠也忙答复道“你好你好,我叫吉野千棠,是这家店的老板,你如果觉得叫四个字太麻烦的话,叫我吉野就可以了。”
子书纯趁着二人互相认识的时候,赶紧三两口吸溜完了碗里的面,扫了桌上的二维码给钱;然后站起身随手把手机塞到裤兜里,抬头对吉野千棠和程度说“吃完了,先走了啊。”
“诶诶诶,别呀,坐这儿聊会儿天呗,得多大缘分才在这儿遇到你同桌啊。”吉野千棠连忙挽留。
子书纯当然会拒绝他,说道“不了,我还要陪我妈去逛街,走了啊,你俩聊。”说完就朝门口走去。
吉野千棠清楚子书纯有多宅,他一想到裴阿姨为了把这个宅男叫出去大概废了多少口水,用了多少诱惑,就由衷的佩服,一肚子挽留的话再也说不出口了,直让他赶紧回去,别让阿姨等太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