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外,韩氏还在催促和逼问。
“也不知是哪家不知礼数的小辈,竟敢怂恿此子在我太守府前闹事,你们这般胡作非为,可想过你们家族要面临什么?”
“今日既死了人,此事我绝不会善罢甘休!”
“来人,将轿子——”
一阵斜雨被风吹落,激起地上点点涟漪。
兰溪头戴帷帽,那帷帽上的轻纱摇曳至腰间,遮住那如瀑的青丝和不赢一握的腰身。
款款行至符笙身侧。
接过腮雪递来的帕子,将符笙面上的脏尘擦拭干净,又把手中的折伞往他身侧挪了挪,替他挡住那细密冷如风刃的雨。
抬眸,眸光淡然。
“是本郡主指示的,又如何?”
韩氏即将脱口的怒意,被这一道郡主的自称,给噎住。
她想反驳。
这天高皇帝远,哪里来的郡主?
若有郡主,最先得信的不该是他们老爷吗?必定扫榻相迎,以贵宾之礼相待,哪里会让郡主沦落到自己找上门来?
可是……
韩氏犹豫起来。
看眼前这人周身的气度,确实带着皇家贵族的大气与端庄,不像是那等张口闭口胡说八道的小人。
韩氏的犹豫,并未阻挡兰溪的动作。
兰溪对腮雪点了点头,腮雪忙几步上前,将怀中的令牌,露在韩氏面前,黑金色的令牌中央,凤令二字赫然显目。
腮雪声音严肃。
“认不出我们郡主是谁不要紧,但你作为四品官的正妻,应当也有诰命夫人的头衔,当初受封,应该见过中宫的手令吧。”
中宫的手令,一般都握在当朝皇后手中,见此令如见皇后,如见母仪天下之主,即便是当朝丞相,都要屈膝作礼,以示恭敬。
无论是京内还是京外的女眷,若想受封诰命夫人,需得朝拜中宫。
若不能得见后颜,则应朝拜此令。
先皇后韦氏去世前,此中宫令一直由她掌管,统摄天下女眷。
韦氏去世,后位空悬,此令由贵妃代掌,却不得随意动用。
直到兰溪凤冠霞披在身,受冕为后,这中宫凤令才有了真正的主人,才名正言顺地落于她手。
直至今日,中宫仍无主。
这手令便一直握在兰溪手中。
今日,借此手令证自己郡主的名,应该没人敢反驳吧?
如兰溪所料。
韩氏看清那凤令的细节后,瞳孔微缩,心头惊骇不已。
比起假冒郡主,伪造凤令的罪过更重!
藐视皇权,视同叛国,那可是抄家灭族连坐九族的大罪啊!
当朝,应该没人会有这个胆子吧?
身前门房的尸体已僵硬,血污都黑了。
身后的家丁,在得知兰溪郡主的身份后,也面面相觑,不敢再上前。
韩氏的理智告诉她,她应该向这位“郡主”行礼,以全太守夫人的礼节。
可僵硬的膝盖,逼得她直愣愣地站着,终究是无法弯膝。
兰溪见状,也不逼她,清冷的嗓音,似雨滴青檐,错落有韵。
“本郡主偶至扬州,想入你太守府拜访一番,不知太守夫人,可还方便?”
韩氏面色发紧,强撑着笑道:“既是郡主娘娘大驾光临,妾身自当扫榻相迎,只是妾身的夫君还在衙门处理公务,至今未归,妾身若招待不周,还请娘娘莫怪。”
兰溪声音极为温和。
“是本郡主叨扰夫人了,怎会怪你?只是——”
话音一转,将符笙推至人前,笑着道:“此子为本宫山间所救,本想着举手之劳,捎他一程,没料到凑巧了,此子的身份并不简单,竟是你符家的外氏子。”
符笙被推至人前,拱手作礼。
“儿子见过母亲。”
韩氏眼前发黑,头脑发昏,脸色是此生未有之难看。
声音从牙缝中挤出。
“郡主心善,帮这小子寻亲,可知人知面不知心,谁知这小子是哪来的野猴,想来攀上符家的亲戚?”
“我们老爷和妾身成婚多年,连个妾室都没有,更别说外室了。”
韩氏死咬着不松口。
兰溪也不和她辩,吩咐符笙道:“把你父亲给你姨娘和你写的信拿出来,让你母亲好好瞧瞧。”
“是。”
符笙仔细将手擦干净,这才小心翼翼地从怀中掏出那封保存完好的信件。
这是春姨娘死之前交到他手中的。
姨娘说,这是比她命还重要的东西。
虽然在年幼的符笙看来,这世上万物都没有春姨娘重要。
但既然继承符家,功成名就是姨娘的遗愿,那他就莫论对错是非,不遗余力地去做便罢了。
信纸缓缓摊开,牛毛一般的雨丝洒落在信纸的落款处,“恒丰”二字着的墨色被晕染开,但仍能见落笔之人沉稳有力的笔触。
恒丰,是符太守的字。
只有在面对亲朋友人时,符太守才会用此字作称呼。
作为和符太守同床共枕多年的枕边人,韩氏对符太守的字,比对自己的字还熟悉。
若说看到符笙是惊慌,看到兰溪是满心质疑,但看到这字,韩氏的心里,只余一片悲凉。
她以为,二人是人人艳羡的神仙眷侣。
她以为,她一辈子得遇良人。
她以为,他和任何男子都不一样,可以和她一生一世一双人。
曾经多少洋洋得意,如今脸就有多疼!
可真是能耐啊!
不动声色在京城养了这么一个好大儿,衣食银钱都妥帖地伺候着!忍了十年忍不住了,竟让他的好儿子来扬州认祖归宗了!
韩氏满腔悲愤,可到底顾及着身份,没将那心头的怨气发泄在符笙身上。
作为一个后宅的妇人,若想对付一个十岁的孩子,有的是阴私的法子。
没必要在符氏门前闹开,平白让那些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外人得了笑话!
而且,还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