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溪看韦清荷的眼神跟看傻子一样。
“你不拿陛下比较圣德先贤,不拿自己和妹妹比作湘君夫人,竟然把陛下当成昏君,把自己和自家妹妹当成狐媚惑主的赵氏姐妹,这种自甘堕落的心态,哀家真是甘拜下风。”
韦清荷脸上一红,急忙辩道:“臣女不是那个意思……”
接着,就想解释。
可兰溪懒得听她的解释。
“人家女子都是自比娥皇女英,嫁与舜帝那般的英雄豪杰,辅佐帝王建功立业。”
“你这韦家教养出来的,倒不一般。”
“要把自己比作飞燕合德,把陛下比作汉献帝。”
“若非你知道你韦家对陛下忠心耿耿,光你这几句话,哀家便要一纸诏令将你那好祖父叫进太和殿,且好好问问他,韦家奉行的是什么家法!”
韦清荷面色大变。
拿被拉出来做对比韦家七小姐韦蔓枝,也面带羞红地垂下头,心中将这隔了房的堂姐恨得半死。
选秀还未结束,便闹出这么大的笑话,等将来若真进了宫,她在这妃嫔之中,还能抬得起头吗?
她这好姐姐在家中骄傲惯了,根本不知道这后宫水深,步步都不能行错的!
她的预料不差。
此间的秀女看韦氏姐妹的眼神都不对劲儿了。
这就是韦氏这一代精挑细选选出来的姑娘?
这般仪态气度,真的能做后宫之主吗?
殿内诡异的气氛愈来愈重,就在韦清荷的面色由白变青又变红,羞愧无奈之际,萧长卿淡声开口。
“太后娘娘的教诲,你可记住了?”
韦清荷噎住。
分明是兰太后故意刁难她!
表哥怎么还……
萧长卿见她迟迟不回话,温和的眸色,渐渐冷凝。
声音里,带着帝王的威势。
“韦氏,还不谢过太后娘娘教导?”
他对韦清荷青眼有加,不过是因为后者头顶了一个韦氏的姓氏。
与这表妹,左右才见过两三面,能有什么情分?
此时提点她两句,帮她解了这次难关,已算越界。
若是聪明人,应当知道该怎么做。
韦清荷虽然冲动了些,但到底是大家族教养长大的。
萧长卿冰冷的眼神似一盆冷水,让她彻底冷静下来。
她慌张地俯身,错开裙摆,跪地求饶。
“太后娘娘恕罪,臣女一时失言,说了些不知天高地厚的糊涂话,请太后娘娘千万不要跟臣女一般见识。”
兰溪眼神扫过她发间的桂花簪,长眉微挑。
“这点小事,哀家只是和你开个玩笑,哪有什么好计较的。”
“不必行此大礼,快平身吧。”
兰溪轻拿轻放。
接着,眸光落在一旁的萧长卿身上,将刀锋对准了他。
“陛下觉得如何呢?”
萧长卿心底涌起不好的预感。
下一刻,便听她幽幽道。
“哀家将韦氏姐妹,一同召进宫内伺候你,望你们早日诞下皇子,以抚平前朝老臣的焦虑。”
“这个提议,陛下觉得如何?”
萧长卿抬眸和她对视。
眸底,暗沉至极。
深不可测。
“非要如此吗?”
非要拿这样一把刀,横亘在两人中间吗?
兰溪笑着,笑意不达眼底。
“哀家没有强迫陛下的意思,如今,不正同陛下您商议吗?”
萧长卿垂下眸子,眼底掠过一抹自嘲之色。
“既是太后娘娘的提议,朕怎敢不从?”
萧长卿转身,又从盘中拿了一把点翠簪子,来到那看似惶恐不安的韦七小姐面前,将那簪子,放在她素色的衣襟上。
“你也留在宫内吧。”
语罢,抬脚,接过宫人递来的珠花,分散给这一排的其他秀女。
秀女们失落沮丧的美眸,纠缠在他身上。
他面不改色,视若无睹,宽大的龙袍在半空之中,掠起冷漠的弧度,转身去了下一排。
而被赐了簪子的韦七小姐,则紧咬下唇,攥着那簪子,眼神闪烁,不知在想些什么。
跪在地上还未起来的韦二小姐,骤然扭头,狠狠瞪了自己这庶妹一眼。
真把她姨娘那狐媚的样子学了十乘十!
还未进宫,便勾搭上了表哥!
等她回府,定要好好跟祖父告一状!
……
将这韦氏姐妹安排好后,今日的热闹,也算看得差不多了。
兰溪就着腮雪的手,喝了一碗热茶,莲子茶带来的清爽之气,让她身子舒泰了几分,大脑也暂得几分清醒。
一边漫不经心地扫视着其余的秀女,一边在思考,复选时,该出些什么选题……
直到——
她听到一声熟悉至极的声音。
“回陛下,民女来自江南符氏,父亲是扬州主簿,母亲是兰氏旁系之女,民女名唤符吟霜。”
这声线——
兰溪陡然抬眸,目光如炬,刺向那发出声音的少女。
等看清少女的面庞后,她面色煞白,骤然起身,不可置信地按住身旁的御桌,勉强撑住了身形。
接着,失声道——
“絮儿!”
下一秒,兰溪自凤台上快步走来,行至那少女面前,看着那和妹妹兰絮几乎一模一样的五官,再也无法保持冷静。
她猛地抓住那自称是符氏女的少女的双手。
声音哽咽,眼眶发红,相握的手指,微微颤抖。
“絮儿!你回京了怎么不跟姐姐说?跑过来做什么参加这选秀!”
说话之间,眼泪控制不住地夺眶而出。
上一世加上这一世,有近十年未掉过眼泪了!
如今……
得知妹妹生还,大喜大悲之下,她也难免失态。
她这般动情。
可对面自称符吟霜的少女,却满面惶恐,从兰溪的手中抽回自己的双手,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声音,因紧张,而发抖。
“太后娘娘恕罪!民女……民女此前从未见过娘娘的盛颜啊!”
兰溪身体骤然僵住。
她不可置信地低头,看着少女那乌发如云的头顶,声音嘶哑。
“你说什么?”
符吟霜吓得眼泪都快出来了,以头撞地,拼命地为自己辩解。
“民女今年二八生辰,往前这十六年,从未离开过扬州城……此次进京选秀,是第一次进京,娘娘想必认错人了,民女……不是您口中的絮儿。”
“你在撒谎!”
兰溪失态地将她从地上拽起来,阻止了她继续磕头的动作,逼眼前的少女和自己对视。
“絮儿,我不会认错的,就是你对不对?你是怎么从山里走出来的?你是不是遇上什么难事了?为何不认长姐了?可是心里怨恨长姐没有早点将你找到?”
“长姐发誓,往后再也不凶你半个字,你好好地回兰府,做回兰家二小姐……好吗?”
说到最后,隐带哀求。
在场的秀女,皆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能让传说中狠厉残忍的兰太后,如此失魂落魄。
还是腮雪反应快,厉声呵斥那门口的侍卫,“还不快将小主子们先请出去!”
宫闱秘事,岂是这些人能随意听的!
尤其……此事涉及二小姐……
人高马大的侍卫听到呵斥声,急忙冲进来,强硬地将这些小主们“请”了出去。
不过几个呼吸的功夫,殿内,只剩下兰溪、萧长卿、腮雪、还有那被吓得步步后退的符吟霜。
符吟霜穿了一身澄蓝色的襦裙,腰上系着明黄色的蝴蝶系带,发上也簪着色泽亮丽的绸缎蝴蝶簪。
比起从前的兰絮,少了几分利落爽快,多了几分温婉秀丽。
兰溪从未发现,妹妹穿襦裙,竟这般好看。
她唇瓣发抖,语气轻缓,像是榨干了肺里的全部空气,才挤出这句话。
“絮儿……你真的……不认我了吗?”
对面,符吟霜被吓得连连后退。
双眸之间,不似兰絮那般,充满了锋芒和坚定。
而是带着如初生麋鹿一样的惶恐,不安……
她退着退着,撞到身后冰冷的柱子上。
柱子上雕刻的兽首,狠狠抵着她的后腰,钻心彻骨的疼,让她退无可退。
最后,只能将求救的眼神,落到一旁的天子身上。
眼眶潮红道:“陛下,救我……”
萧长卿狭长的眸线,微微眯起,将这位少女的容颜姿态,从上到下好好仔细打量一番后,叹了一口气。
这不是兰絮。
他跟失踪的兰氏二小姐,是有数面之缘的。
这些天,也亲笔画了无数幅画像,让底下的人,拿着画像去京城四周的郊镇寻找,是否见过这样一位独身的女子或公子。
一无所获。
但这期间,因为手画了无数遍,对于兰絮的五官和样貌,了然于心。
眼前的这位秀女,乍一看,和兰絮一模一样。
他刚才惊疑之下,才会询问她的详细信息。
可现在仔细瞧瞧,又发现很多不同的细节。
兰絮的眉更长更浓些。
眼前这位符吟霜,则眉毛偏弯偏细似柳叶。
兰絮的眼角,是微微外扩的,带着些强势。
但符吟霜的眼角,微微内勾,显出几分娇媚来。
兰絮常年练武,身姿和身形皆似武将,站立时,大开大合。
符吟霜靠着柱子站在那儿,柔若无依,完完全全是一个久居深闺的少女。
眼神更不必说了。
杀过人的兰絮和这符吟霜兔子一样的眼神,没有半点相似之处。
……
热血退散,缓缓冷静下来的兰溪,也看到了这些细节。
刚才因狂喜而生起的一身汗意,渐渐沉落,变成冷意,贴在她身上,渗进她骨缝之中。
这可能……不是絮儿。
不!
天底下绝不会有如此相像之人!
即便是符吟霜的母亲是兰氏女,也绝不可能!
兰溪快步上前,在符吟霜惊恐的尖叫声中,扯开了她束起的衣领,露出她脖颈上白皙的皮肤。
符吟霜犹如被侵犯的良家女一般,厉声尖叫——
“太后娘娘饶命啊!”
兰溪的手,却好似铁爪,咬的死死的,攥住她的领子,望那右肩膀看去。
絮儿这里,是有一块赤红色胎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