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时辰后。
山坳之内,只余烧焦的狼尸的味道。
那皮肉之间的腥臭味儿,弥散得越来越远……
上百头狼,已被烧的一干二净。
兰溪又一次感慨。
人类,能成为这片大地的主宰,不是没有道理的。
就比如这火,小小一团,毫不起眼,可借助计谋,借助物力,能将狼群屠戮干净。
若非她们在这里守着。
这火焰,甚至能将这座山给烧了。
但山一烧,麻烦就大了。
此地的官府,必然会派人前来查探。
这里又靠近金矿,万一被往来之人查出端倪,只怕……横财不保啊!
“火灭干净了,我们继续寻人。”
兰溪稍作休整,便准备继续出发。
妹妹兰絮一日未找到,她提着的心,便一日落不下。
火尽熄灭了。
众人也休整好了。
兰溪侧身看向青鸾,目光凝在她胸腔的伤口处,道:“来两个人,护送青鸾姑娘回村。”
伤口虽不大,但也隐隐可见白骨,伤筋动骨一百天,必要好生休养才是。
而且,刚才若不是为了救她,青鸾也不会这样。
兰溪心底叹了一声。
不论是腮雪和凝霜,还是刚到她身边不久的青鸾,每一个,都对她赤诚而忠肯。
她身负她们的信任与期待,往后的路,定要走的更稳妥些才好。
不然,有愧于这些信任她的人。
“主子,奴婢这伤口已止了血,您不用担忧。”
青鸾是个干脆利落,又极有眼色的人。
她知道,自己如今跟过去,只会让兰溪更担忧。
便涩然一笑,道:“奴婢先回去了,您去寻二小姐的路上,定要注意安全,奴婢等您的好消息。”
“好。”
兰溪对她温柔一笑。
转身再看向萧信时,那温柔之意,消散干净,变成疏漠而平静的语气,微带冷意。
“刚才,多谢枢北王相助。”
“王爷英明神武,果然和从前一样。”
萧信冷笑一声,用那麻布包扎好自己掌心和腿上的伤口后,这才挑眉,不屑道:“怎么?可是拜倒在本王的英姿之下?”
兰溪嘴角抽了抽。
但想到刚才,这厮也算是救了青鸾一命,便忍着那膈应,叹道:“王爷此般风姿,到京城之中,定能迷倒万千贵女,不差哀家这一个。”
萧信擦了擦手上的血渍,目光直视兰溪,带着不容抗拒的掠夺之意。
“没办法,本王就看上你了。”
兰溪深吸一口气,忍住给他一巴掌的冲动。
“王爷还请您注意言辞,哀家如今是超一品的昭容太后,是你的长辈,此种大不敬之言,往后王爷还是别说了,被人抓住马脚,对你,对哀家,都不好。”
萧信嗤笑一声,挑眉,“你知道吗?北疆那边的夷国,有个习俗。”
“什么习俗?”
兰溪不明白他为何要提起这个。
“上一任王去世后,他的王妃,会被新一任的王娶下,而且,也会给王后之位。”
“只要是女人,只要能生育,无论有无近亲的血缘关系……”
“萧烨下台了又如何?新帝萧长卿登基了又如何,谁规定你兰皇后不能再嫁了?”
“本王可不讲究那些虚名,也不讲究你是流转了几手的人。”
“在本王这儿,你永远都是那个兰大姑娘。”
“本王的侧妃之位,永远都给你留着。”
……
兰溪:……
她想杀人。
当女人是货物吗?嫁完这个再嫁那个?
还有,什么叫流转了几手?
她哪有那般不堪!
若非……若非眼前这人的身份至关重要,兰溪真想下令,要身后的侍卫将他亡命在此地!
理智和冲动,在大脑中疯狂的旋转,咆哮。
兰溪深呼吸好几次,才压下那杀人的冲动。
咬牙切齿。
“有个问题,哀家当年就想问了!”
“没想到隔了一二十年,你又说出来!”
兰溪的声音,似从牙缝中挤出来般,带着压抑的,欲要迸发出来的咆哮。
“为何……是侧妃!”
想不明白!
想了这么多年,她都想不明白!
萧信愣住。
对上兰溪那喷火的眸子,忽然,捧腹大笑。
“不会吧?”
“你这些年那么怨恨本王……难道,是因为本王说了一个侧妃?”
“哈哈哈……怪不得……骄傲如你兰大小姐,怎能容忍一个侧妃……哈哈哈……”
兰溪面色更黑,太阳穴隐隐跳动。
“哀家是让你解释,不是让你发颠。”
萧信笑够了,擦去眼角笑出来的眼泪。
清了清嗓,“侧妃嘛……那不还有进步的空间?本王是想着,给你个进步的空间,你能收收你那倨傲冷清的脾气,学着讨好本王,这样,本王赏你个王妃的位置,咱们皆大欢喜……”
“无……耻!”
兰溪眼角抽搐许久,才艰难的吐出这两个字。
她以为这萧信是有了更合适的王妃人选,她想了两辈子都没想明白,京中有哪个女子的身份,能做主位让她做小……
原来……竟是这么个混账原因!
再看面前的萧信,笑得跟幼时一般,得意猖狂……
兰溪忍不住了。
怒道:“把他给哀家绑了!”
萧信的笑声哽住。
不可置信地抬头。
“你什么意思!”
怎么一言不合,又要动手?
兰溪深吸一口气,凤眸蔑然,语气倨傲,“刚刚一仗,让枢北王您忘了自己的身份吧?”
“要知道,您如今,是哀家的阶下囚。”
“只有找到哀家的妹妹,确保哀家妹妹性命无虞身体健康,哀家才会把你交换出去。”
“怎么?哀家记得您还未年满三十吧?记性就这么不好了吗?”
萧信:……
“你不讲武德!”
他愤怒的咆哮,“刚才若非本王首当其冲,你哪能如此轻易的就逃出狼爪,逃出生天?”
“刚才若非本王出手,你那贴身婢女早被抓破胸腔一命呜呼了!”
“刚才你还信誓旦旦地说本王英明神武,怎一转眼……本王又要成阶下囚?”
“好歹你也是大家小姐,京城贵女中头一号的人物,说话怎有一出是一出,翻脸无情不认人!”
兰溪等他发泄完了,这才幽幽道。
“王爷您仔细想想,刚才,哀家可应承您什么了?”
“逼退狼群就放您离开?这话,哀家一个字都没提啊……”
“更何况,王爷您怕是忘了吧。”
“哀家既然自称哀家,那便是天底下丧了夫君的哀戚之人,是当朝的太后,什么贵女中的头一号,哀家可当不起这个称呼。”
“死了夫婿的人,跟贵女这词,相较甚远……”
“哀家不爱听,往后,可千万别提了。”
……
兰溪一番话,让萧信的面色,由通红到铁青,再由铁青到褐红。
他咬牙切齿,几番话语在喉间涌动,最后,变成一声怨怒的叹息。
“你……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幼年时,兰溪虽与他处处不对付。
但每次说话做事,也给彼此留三分情面的。
毕竟,兰氏是礼仪之族。
兰溪,更是京城名门之首,闺阁大家小姐。
可如今……
怎说话做事,无半点原则本份。
说杀就杀,说打就打,毫无半点顾及!
虽说,这样杀伐果断的女子,更合他的心意。
但……他就想知道这些年发生了什么。
……
兰溪把他的话,当成耳边风。
目送两个侍卫送青鸾离开后,这才缓缓从地上站起。
亲自从侍卫手中接过那绳索和链子。
绑住萧信的双手。
将另一端狭长的绳头,牵在自己手中。
而后,笑着道:“歇够了吗?歇够了就往前领路吧。”
“反正一日找不到你那下属,一日找不到本宫妹妹的踪迹,本宫便日日跟着你在这大山中耗着。”
萧信看着手上的铁链,心头又是无奈,又是惋叹。
他算是……
砸她手上了!
……
天色熹微。
日光将起。
彩云被烘托出绝美的形状,掩映着那初升的日轮,从山谷深处,缓缓上挪。
紫霞漫天。
林间,溢满七彩的晨光。
面带倦色的兰溪,被那晨光扫在脸上,稍微提了几分力气,强撑着精神,抓紧手中的绳索,质问着面前的萧信。
“你不是说,你已经看到他们留下的印记了吗?可我们都走了半个时辰了,怎还没见到你的人?”
“若再找不到,那便入山太深了。”
“你我回去都不好回去。”
萧信脸色也好看不到哪儿去,啐了一口,骂道:“本王算是发现了,这一群下属,全是糊涂蛋,看这行进路线……明显是迷路了!”
“留下痕迹有什么用?一群晕头转向的玩意,一棵树上能留下三遍不同时间的痕迹,不是走昏了头又是什么?”
一个地方走三次,也是人才。
他都没脸说出口。
京城中的这群手下,仗着天高皇帝远他不在身边,一个个懈怠成什么德行,连山路都走不好了?
还有昨晚……
没听到他的命令就往远处撤离……
这样的手下,不要也罢!
萧信眼底掠过狠色。
下一刻,耳边一动——
“谁在那里!”
不远处,暗影里,有簌簌的响动声。
萧信发现了。
兰溪身侧的侍卫,也发现了。
飞身跨过去,长剑劈开面前的草木,朝那暗影处刺去——
“鼠胆狗辈!滚出来!”
“哗啦啦——”
水流的声音,无比醒目,无比刺耳。
兰溪面上的表情僵住。
那飞身过去的侍卫,长剑,也在手中僵住。
僵直地指着那正蹲在地上如厕,原本便秘,如今被吓得失禁的男子。
男子一身灰色的短衫,短衫里,则是厚重的铁甲。
兰溪眼神掠过那铁甲时,瞳孔一缩,问萧信道:“他可是你的人?”
若非是精兵强将,怎会身穿铠甲!
萧信也抬头扫去——
铁甲尾部,刻着小写的北字。
再观那男子的五官,确实有几分眼熟。
萧信上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神扫过男子身上某处时,满目不屑。
这也……太小了。
“你可是赵成的手下?”
那男子自小练武,也算是一方好汉,但因为正在释放,被人突然捉住,来了个失禁。
如此奇耻大辱,让他心神恍惚。
如今,看到真正的头一号主子,这么突兀的出现在他面前。
失禁是止住了。
但大脑,有一瞬的当机。
口不择言的说:“是,是的……”
“王爷,您……您怎么在这儿?”
“您也来如厕?”
下一刻。一只大脚正中面门。
萧信本就脾气暴躁,在兰溪面前勉强能压住,遇到自己手下养的蠢货时,是再也忍不住了。
一脚踹过去,将人凌空踹飞,怒骂道:“爷不是让你们在旁边等着吗?你们滚到这什么鸟不拉屎的地方了!一个个嫌脖子挂的太久,活腻歪了吗?!”
那手下砸进草堆中,哎呦一声,痛的打了好几个滚。
疼痛散去后,听到萧信的骂声,这才将那惊惶的思绪,收回来。
裤子往上一提,趴地上就开始求饶。
“王爷饶命啊!”
“小的们确实按照您说的……您说的在原地候着了。”
“可那会儿赵成赵大人,忽然发现,附近似乎有狼群出没。”
“为了寻找狼群和应付狼群,小的们疏忽了对那兰二小姐的管控。”
“没想到,那兰二小姐,竟然衬我们不备……给溜了!”
“您从漠北之地赶来京城,不就是为了将这兰二小姐给带走吗?”
“如今出了这么大的披露,小的们如何有脸见你!”
“赵成大人便下了令,让小的们跟着一起,先去找那兰二小姐的踪迹……”
“谁知那位二小姐,不知从哪儿学的本事,左边虚晃一枪,右边又来一阵,神出鬼没,眨眼间,便在这林中丢了踪迹!”
“小的们无奈之下,只能跟着赵成大人,一路往前寻找。”
“找着找着……人没寻到,咱们迷路了还……”
“还好王爷您来了,不然……真出不去了!”
……
萧信想杀人的心都有了。
他不用回头都知道,此刻兰溪的脸上,一定挂满讥讽和嘲弄之意。
几十个大男人,看守一个弱女子,人给跑了不说,一群人还给迷路了!
这就是他花钱养着的手下?
给他丢人都不够!
萧烨怒急。
冲过去想攥住这厮的脖子,送他去阎王殿听审。
可他忘了,他的双手被兰溪绑着。
往前不过走了半步,已被兰溪扯住。
女子冷冽的声音,让他愈发羞愧难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