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信没有退后和后悔的余地。
事已至此,不是他死,就是狼亡。
他身形一压,手持匕首,朝那头狼冲了过去。
手臂迅捷如雷,匕首冷冽如风。
纵身一跃,那匕首已在狼王的脖颈上,刺出一道深凹的血痕。
萧信眼底掠过狠色。
持着那匕首,狠狠往下一划——
开膛破腹。
坚韧的狼皮,在他加了内力的刀刃的驱使下,如裂竹一般,不堪一击。
刚才被狼王吞吃入腹的血肉,顺着那刀口滚出来。
血腥味和腐肉味混杂在一起,空气中弥漫着,压不住的令人作呕的气息。
萧信一击得中,再不迟疑。
握着那刀刃,在狼腹之中再次翻搅。
不过瞬间,便洞穿狼腹,将狼肚子里的五脏六腑,皆尽数从中斩落。
黑红色的血液,溅了三尺有余。
狼王……当场毙命!
那血溅撒在萧信的侧脸上,为他坚毅的侧颜,添了几分嗜血之色。
他舔了舔唇边的血渍。
那动作,在月色之下,在这满目的狼群之中。
邪肆而狂傲。
“爷杀狼的时候,比杀人帅多了。”
“兰大小姐,你还在等什么?爷虽能以一敌百,但刚才被你划伤了侧脸和手掌,战力有些减损,如今只能杀这边一半的狼了。”
兰溪:……
大可不必这么卖弄。
这萧信的脾气向来如此。
幼年时,便目空一切,骄傲不羁。
上面虽有太子压着,但太子萧长卿自幼失智,天下怎么可能交给他保管?
而下面的三皇子萧烨,则出身于微末之间,更不可能登帝。
再加上,萧信的母妃是贵妃,出身赫连家,身份优渥。
赫连家那是在整个北疆都赫赫有名的世家啊。
蛮夷那些外族之人,听了大安朝的名头,或许还不会太过忌惮。
但一听赫连氏的威名,便会告退三里。
这是实打实用血打出来的名声!
赫连家对敌人狠,对自家的子弟更狠!
据说赫连氏的孩童,无论嫡庶,自出生起,只要刚学会走路,便会被揪出内宅,扔到武堂之中,吃喝拉撒都在武堂师傅的指导下进行,以培育根基,好为将来上场杀敌做准备。
牙牙学语时,便被逼着与父母分离,之后,更是数月难得见一面。
如此养狼一般的育儿方式,注定赫连氏的族人,与其他族人不同。
但凡是赫连氏出来的人,都亲情淡漠,忠于武道,上阵杀敌时,手起刀落,如斩瓜果一般,不经任何波澜。
赫连氏的威名,在漠北,堪称漠北之王。
令异族胆寒,更令大安朝的统治者萧氏胆寒!
所以,每一届帝王的贵妃之位,都会出自于赫连氏。
以联姻的形式,来稳住同赫连氏之间的关系。
先帝即便同韦皇后眷恋情深,也不得不给赫连贵妃一个面子,在宫中,对贵妃,对贵妃所出的三皇子,处处优待。
而三皇子萧信,被一众武将簇拥着,在追捧与恭维声中长大,认为这帝位迟早是自己的囊中之物。
顶着赫连氏的名头,却无半点赫连氏的风姿。
书没读几本,武也学的一般,天天在京中仗着自己的身份耀武扬威。
年仅七岁,竟然在宫中的除夕夜上,抓着她的头发,扯乱她的衣服,跟对待风月女子一般,朝着她的侧脸亲了一脸的口水,接着,大放厥词地说。
“本皇子看上你了,等你及笄了,本皇子八抬大轿迎娶你做侧妃。”
兰溪每每想起年少时那一幕,便觉得那是她的一生之辱。
以清贵闻名百年的兰氏,她又是兰氏独一支的嫡长女,在众臣面前,在宫宴之中,在帝王面前,竟被一个吃醉酒的七岁的混小子,被她最看不上眼的家伙,大庭广众之下,被亲了一口!
闺誉尽毁!
她如何不恨他?
而且……
还有一点她至今无法原谅。
为何……是侧妃?!
她身为兰氏嫡长女,当时更是京中贵女的头一份,无论是容貌还是才学,皆不输任何人的。
为何只给侧妃之位?
永远别低估一个少女的小心思。
自那以后,二人的梁子算是结下了。
兰溪看萧信处处不顺眼,只要有她在的地方,无论是自己亲自出手,还是让侍卫出手,必定要将这厮给屁滚尿流的赶出去。
而萧信,则跟个狗皮膏药一般,不要脸地缠上来,一遍又一遍的找打……
……
多年未见。
兰溪两辈子,对萧信的记忆,都停留在多年以前,他被她陷害,犯了大忌,被先帝灰溜溜地赶去漠北时的情景。
那天,她站在皇城城墙之上,看着这厮跨坐在马上,灰溜溜离去的样子,笑的得意。
甚至,还头一回,不顾及大家小姐的姿态,将那裹脚的帕子抽出来,隔空砸到这厮脸上。
笑骂。
“二皇子这一去,祝你一路顺风,永不再回!”
接着,便扬长而去。
同二皇子萧信,如今的枢北王那一场因缘际会。
大概,是她这两辈子,最放肆的时候吧。
只是没想到。
再见面时,这枢北王一扫幼年的愚昧浑沌,武艺,竟也如此高强……
一个照面,便斩一头狼王……
跟幼年那个肥胖粗鲁无礼的少年,判若两人。
也不知在漠北这些年,到底发生了些什么,让他变化如此之大。
但此时,可不是纠结这个的时候。
兰溪抬眸,看向战局。
狼群因狼王骤然陨落,陷入混乱之中。
萧信一马当先,冲入狼群之中。
手中的断刃,已连杀两狼。
血腥气,让这本就狂躁的狼群,愈发疯狂。
那隐藏在狼群角落的,有下一任狼王之相的年轻头狼,抖了抖那头皮之上的,略染白色的毛发。
紧接着,发出暗沉的,压抑的,可怖的嚎叫声。
“呜——吼——”
群狼被召集,又有了节奏和次序,开始疯狂的回击和进攻。
萧信一时不查,被两狼咬住小腿,躲闪不及,生生被扯下一块血肉,露出其中森森的白骨。
他厉喝一声,“兰溪!你在磨蹭什么!我死了对你们有什么好处?!”
兰溪眼疾手快地夺来一只火把,朝萧信身侧甩去——
原本扑向萧信的十几头恶狼,畏惧于突然出现的火焰,停止了冲刺的动作,纷纷往后退去。
萧信这才稍得喘息。
看了一眼渗血的伤口,道:“如今群狼失首,不成气候,我们想跑还是能跑的,听我的,用火把做围挡,这些狼族不敢全冲上来的,一边杀我们一边后退,只要退回那矿洞之中,跳下矿场,凭借矿洞的地形优势,我们完全可以逃离。”
“众将听令!”
兰溪吩咐道:“腾出一半人手,靠着火把和武器,先抵御狼群,让其不敢靠近。”
“另一半人,先砍荆棘再砍树木,将木材从外围摆放,将狼群围聚在内。”
萧信不可置信地转身,看兰溪的眼神,如看疯子,“你什么意思?你不准备跑了?要把这群狼都坑杀在此地?!”
“一只野狼的战斗力可以顶三个成年男子,你知道吗?”
“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非要上,你是不是脑子进水了!”
兰溪懒得和他斗嘴,冷笑道:“一根绳上的蚂蚱,小命都捏在我这里,你叫嚷什么?你放心,若我死了,绝不会让你独活,必要拉你做垫背。”
萧信气急败坏:“那可真是感谢您了!”
兰溪挑眉,“不用客气。”
萧信气结。
兰溪继续指挥。
“青鸾,你没有武力在身,不必上前,站在哀家身后便好。”
危机之中,面色略黑的少女,深知此时不是表忠心的时候。
忙点头,“遵命!”
接着,站在兰溪身后,背过身去,怒视着背后那几头跃跃欲试的狼匹,防止它们从背后扑过来。
僵持了约有一刻钟。
狼群终于动了。
那头上有着白毛的次狼王,有几分智慧,知道指挥者是兰溪,无视兰溪手中的火把,径直朝兰溪扑过来。
兰溪身旁的侍卫一边挥剑,一边将火把捣进那白毛狼的首部。
火舌和皮毛一接触。
空气中,便溢满焦臭的味道。
那白毛狼的头顶被烫出了一个大坑,疼的它怒嚎一声,但爪下的动作不减,冒着被长剑洞穿的风险,抓向兰溪的脖颈。
兰溪忙向后退去,躲开那白毛狼的攻击。
说时迟那时快,两侧的四五匹狼,竟在同一时间,调转狼头,也避开那交战的侍卫,往兰溪这边扑来——
有两只狼爪,被贴身侍卫的长剑给砍掉。
还有两只狼爪,被兰溪闪身避开。
但头顶被烫了个大疤的白毛狼,不愧是下一届狼王,很快便从刚才的失利中恢复过来,再次朝兰溪冲过来。
兰溪躲闪不及,眼看要被那狼爪刮上——
“主子!”
青鸾惊惧地叫了一声,接着,狠狠推开兰溪。
兰溪跌坐在地上,躲开了这致命一击。
那狼爪,却扑向了青鸾的胸口。
指甲入肉的声音,残忍而惨烈。
兰溪双目陡然赤红。
下一刻——
狼身飞了出去。
刚刚还在狼群之中喋血奋战的萧信,不知何时,已冲到附近。
一脚踹向那飞到半空的狼首。
狼爪探入青鸾的胸口,刺破血肉还没深入,便被萧信一脚踹开。
接着。
萧信一直拿在手中的匕首,横飞出去。
订立在狼头之上,直接将其洞穿。
白毛狼连哀嚎声都来不及发出,怒睁着双眸,了无音息。
连失两头头狼,场面彻底混乱。
兰家军也不是吃素的。
他们虽然没有经历过真正的战场,但在训练时,也跟着兰二小姐,在丛林之中厮杀过,如今短暂的惊慌之后,对付起狼群,也得心应手起来。
狼群虽然还在扑杀,但那份野性,已散去不少……
甚至,有了退却之意。
恰在此时,柴火已堆聚成圈。
刚才悄悄摸出去布置陷阱的侍卫们,已在外围,用荆棘和枯木,堆成了天然的防守圈。
兰溪见状,心中大定。
“点火!”
语罢。
那侍卫齐齐动手。
枯木逢火,不过转瞬间,火焰已连成一片。
狼群这回彻底慌了。
一个火把它们不放在眼中,一群火把它们也可以不放在眼中。
可这火葬场……它们逃不过啊!
低嚎声次第响起,狼群四散着想要逃窜,可那火势已燃成一圈,逃无可逃!
唯有——
兰溪这个位置。
火焰在兰溪背后,露出一个缺口,来保证她们的人,逃出这火牢。
毕竟起火的目的,是将群狼烧死在此处,而不是将自己人烧死在此处。
兰溪等人快步往缺口处退去。
可狼群的速度更快!
眼看要先她们一步,冲到那缺口处。
兰溪厉声命令,“将手中火把全扔了,堵住它们的路!”
手中火把已无用。
只需要为她们争取几个呼吸的时间,供她们来到出口便好。
可如今,还在燃烧的火把,只剩下四五只,那几只火把上,微弱的火光,在视死如归的群狼面前,如同儿戏一般。
狼群仍不要命的扑上来。
兰溪陡然扯下身上的外衣,往那火把上一覆。
哗——
轻纱做的长衫,瞬间,变成火网,腾空升起。
骇住了冲刺的群狼。
夜行长衫之内,玲珑的身形,在紧致的里衣的包裹下,在月色之下,显露无疑。
眼神一直落在她这边的萧信,眸光微凝。
左右扫了一眼后,抬脚,换了换位置,挡在兰溪身侧,防止那些侍卫眼角余光,扫到她的身体……
他的这些小动作,兰溪浑然不知。
冷声道:“衣服燃的快,全脱了!堵住它们的路!”
青鸾胸口还在淌血,但血并不深,听得兰溪这话后,将外衫长裙全都扯掉,砸到身前的火把上——
还有那几十个侍卫,也二话不说扯下衣衫,通通覆去。
瞬间。
衣做火龙舞。
张牙舞爪,好似火神祝融一般,彻底镇住群狼。
兰溪等人,终于有了逃离的时间。
冲到缺口外面之后。
侍卫急忙将准备好的枯木拖过来,堵住那缺口。
火焰骤起。
飞跃的几乎有一人那么高。
狼群骇于这火焰的威力,再不敢上前。
兰溪命令道:“继续添柴加火,让火势一步步往里圈逼近!”
“是!”
众将肃然应下,将那荆棘木,往火场之中,缓缓铺放,推进——
似是预感到了它们的结局一般,狼群之中的哀嚎声变得低沉,呜咽……带着无尽的悲意。
兰溪心头,无一丝怜悯。
若非她们逃得快,只怕这会儿尸体都凉了!
跟野兽讲悲悯?
那就好比跟萧烨讲宽恕这两个字一样。
说出去,你也恶心,他也恶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