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至回到西院儿, 阿芙捧着手里亮闪闪的银子还在恍恍惚惚。
她们搬回来了一张桌子,还得了银子?
沈兰溪也说话算话,让她们把那桌子擦洗一番搬回了她们屋里, 心情甚好的回屋继续看话本子了。
祝煊听得这事, 还是两日后在祝家主的书房。
“……沈氏厉害啊。”祝家主叹了一声。
祝煊勾了勾唇角, 压着心里的与有荣焉,道:“她受母亲托付, 自是不敢妄为,韩姨娘若是安分守己, 她也不会过去。”
这话说得偏心,但也是事实, 祝家主被自己儿子堵了一嘴, 也摇摇头不说了。
踏着霜月回了院子, 祝煊浣洗后擦着头发进了内室,便瞧见那人趴在床上还在看书, 烛火昏暗, 着实伤眼睛。
沈兰溪看得精彩处,丝毫没发觉有人进来, 忽的一只大手扯了那书去, 她险些气得跳起来。
“做甚?”她凶巴巴的问,一副不高兴的模样。
祝煊轻笑了声,在床沿边坐下,问:“收拾韩姨娘了?”
一听这话,沈兰溪也顾不得那话本子了, 小嘴叭叭儿的跟他说了那日的事, “……那我能忍吗?当然不能!想从旁人那儿得到什么, 必先要付出什么, 或是用等价的东西来换,哪有她那样一上来就掏人家口袋的?我护食又守财,自是不能让她如愿!”
“那张桌子呢?”祝煊把她本就散乱的头发揉得愈发的乱,瞧她眉眼飞扬的模样,嗓音轻润又温和。
“给绿娆她们了,三个小姑娘得了这样一物件儿,高兴得一晚上都没睡好。”沈兰溪说起,觉得好气又好笑,“没见过世面的样儿,韩姨娘若是多作几次妖,我还能给她们弄些东西来,你说,她是被我戳到了吗,怎的就安分了呢?”这语气还颇为遗憾。
祝煊眉眼闪过些什么,以指为梳顺过她的发,“当真安分?那父亲是如何知道的?我又是如何听得的?”
沈兰溪一个翻身坐了起来,气恼道:“她还有脸去告状,我——”
忽的,她话音一转,问:“……父亲让你来训斥我了吗?”仰起的眼眸里闪着丝丝的火气。
祝煊毫不怀疑,若他敢点头,下一瞬便会被她一脚踹出去。
“没有”,他说着稍顿,勾唇又笑,“只是说你厉害。”
沈兰溪不觉得这个评价有什么不好,满意的催促他上床睡觉,又忍不住与他嘟囔道:“母亲不愿搭理她,我亦然。但谁让她非得来试探我,既是招惹了,我又怎能让她全身而退?左右这桩事,我在东院儿的凶名立了起来,但日后若是还有这般事,你只能护着我,记住没?”
凶神恶煞的恶霸似的,一只纤细白嫩的手臂压在他脖颈,逼迫他点头。
祝煊无奈的‘嗯’了声,顺毛道:“自是只会护着你。”
“郎君真好~”恶霸沈二娘依偎在人家胸口,矫揉造作。
祝煊眉心一跳,好多天没睡个好觉了……
不等他动作,那人已经收了娇弱,回到了自己的软枕上,嘎嘣脆的道:“睡觉!”
祝煊:“……”
黑暗里,他缓缓吐出一口气。
营私舞弊一案,查得太顺了,背后那人恨不得把所有的证据都送给他们一般。收押大狱里的举子范凌承认了自己曾贿赂考官,买了答案,但因暗里交易,并不知道那透题且卖给他答案的人是谁。
杜大人虽是没招,但在范凌住过的房间里搜出来的答案,字迹与他的一般无二,桩桩件件都指明,但却蹊跷的很。
皇上催促过几次,他们三人只推脱尚未查明,那东西握在手里有些进退两难。
向淮之揉了把脸,只觉得脸上的沟壑又深了些,“此事不宜再拖了。”
查到今日,他清楚的知晓这案子,皇上缘何指了这俩人来,伴君如伴虎啊,其中手段……
“向大人知道,这案子有蹊跷。”祝煊揉着额角道。
昨夜春雨寒凉,他又被抢了被子,有些染了风寒,不时地打个喷嚏,额角隐隐泛疼。
“先不说蹊跷之事,只要杜大人一日不招,这案子便一日不能结,皇上便是催促也无用。”徐有才冷笑道。
祝煊垂眸瞧着桌案上陈旧的纸张,似是要盯出个洞来。
这搜到的文章,与他在杜大人书房中瞧见的一模一样,但就是一样才显得刻意,让人生疑。
“禀各位大人,祝少夫人来了。”门外候着的小吏叩门通报道。
瞬间,两对儿视线皆落在了一人身上。
君子仪态端方,只起身的动作急了些。
“将人请进来。”祝煊说着,疾走两步迎了出去。
外面的雨未停,淅淅沥沥的似是珍珠砸在了石板上,那一身若草衣裙的人执伞缓步而来,瞧见他时,一双桃花眼弯得像是上旬月。
“郎君。”沈兰溪微微屈膝与他见礼,却是被一把拉至廊下,温热从掌心传到心里。
“这般大雨,怎的来了,冷不冷?”祝煊替她合了伞。
没得到回答,他抬眼瞧去,顺着她的视线看向身后。
那两人,一左一右的靠着门站着,脸上的打趣半分不藏。
祝煊轻咳一声,带着沈兰溪过去,指着木门左边那山羊胡的沧桑男人,“这位是刑部向大人,你见过的。”
说罢,视线又落在右边面皮白净,一只木簪子束发的男人身上,“这位是大理寺少卿许大人。”
沈兰溪端的一副温柔娴静模样,与二人颔首,“向大人、许大人安好。”
“祝少夫人安。”徐有才也颔首回了一礼。
“正逢落雨天凉,少夫人里面坐坐吧。”向淮之招呼道。
毕竟这里是他的地盘儿,总要有些主人翁的样子。
沈兰溪也不推拒,受了这番好意,还十分端庄的把手从祝煊手里抽出来,有意守规矩落后他半步。
祝煊无奈的笑了下,也由她去了。
随沈兰溪出来的是绿娆和元宝,两人手里皆拎着食盒,一打开,里面浓郁的热汤香味儿瞬间占据了几人的味蕾。
“瞧着天凉,我便想着送些汤羹与点心来,打扰郎君了。”沈兰溪面带歉意的道,“带的多,两位大人也赏脸尝尝?”
“那便多谢少夫人了。”向淮之立马道,让人去拿了汤碗来。
祝煊但笑不语,哪里是瞧着天凉,分明是这馋嘴的去荟萃楼吃了暖锅,顺道来瞧瞧他罢了。
不过,他也甚是满足。
一碗热汤下肚,几人身子都暖了,话也多了起来。
沈兰溪却是瞧着祝煊面前泛黄的纸张皱眉。
哪家小孩儿研的墨,色泽都不对,着实委屈这篇文章了。
“怎么?”祝煊把点心盘子往她面前推了推,问道。
“这个,”沈兰溪指了指这纸,忍不住小嘚瑟,“就是元宝研的墨都比这个好。”
听见这话,向淮之咬着一块梅花酥与她解释道:“这文章是几年前的旧作了,色泽自是暗淡了些。”
闻言,沈兰溪眉梢立马轻抬了下。
难不成她看走眼了?几年不开张,功力退化了?
“我能仔细看一下吗?”沈兰溪侧头问祝煊。
后者颔首,她才拿起,拇指与食指摩挲了下那纸,是陈年的纸,仔细瞧,上面的墨迹……
“不是,这墨是调出来便寡淡无泽,不是因陈年的问题。”沈兰溪自信道。
“旧作便是时隔多年拿出来,光泽会少,但不会暗,与这个不一样,且墨香,陈年墨宝,墨香味会挥散,也只是在开箱的那一瞬会明显闻到,但你嗅这个,上面是有明显墨香味的”,她说着一顿,眼眸阖上一瞬又睁开,“这个闻着像是松烟墨。”
与袁禛铺子里沉香烛火压着的那股淡香一般无二。
三人皆脸色一变,面面相觑一瞬,凑上来仔细瞧。
向淮之咕咚咽了下口水,瞧向沈兰溪的眼神都不一样了,散发着崇拜的光芒,与旁边的两人对视一眼,把范凌的那篇答卷也拿了过来。
“还请少夫人帮忙瞧瞧。”双手奉上,语气也谄媚的紧。
沈兰溪没接,看向了祝煊,眼睛里的字明显,‘我能看吗’。
“看吧。”祝煊替她接过。
只他也惊诧,竟是不知她有这般鉴赏之能,明珠蒙尘。
“两篇一样?”沈兰溪恍然抬头,忽的明白了过来。
这怕不是就是祝煊与她说的,那营私舞弊案的物证了……
“这个一气呵成”,她嫩如葱根的手指点了点那答卷,又拿起那篇旧作仔细看,“这个……像是模仿什么人写的,可有透镜?”
“有有有!”向淮之立马去拿。
这几日时常用到的物件儿,都无需翻找。
沈兰溪接过,分别照了几处,问:“可发现了不同?”
“相同笔画,运笔力道不同,收笔时也不同。”许有才握着羽扇道。
沈兰溪立马露出了一个赞赏的笑,“所见略同。”
说罢,她又照了几处,放大的光晕不一。
“这个,墨迹风干的速度不同,右手边快,这边应是有阳光透进来的,色泽光晕要比左边的淡一些。”沈兰溪解释道。
许有才啧啧称奇,不吝夸赞,“少夫人懂得真多,您这般的小娘子世间罕见。”
话音刚落,他脸上多了一道视线,男人依旧平静,里面却是多了些什么。
许有才缓缓勾起唇角,笑得不怀好意。
祝煊缓缓收回视线,不欲与这人多言。
“可有杜大人的墨宝?”沈兰溪抬头问,瞧见向淮之立马瞪圆的眼睛,安抚似的解释:“不难猜,这事坊间巷子都知道。”
向淮之张了张嘴又闭上,颇为憋屈的拿了一个折子来,“只有这个。”
沈兰溪:“够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