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光渐暖, 老夫人穿着沈兰溪孝敬给她的绛紫色春衫,启程要往汝州去了。同行的还有祝夫人,身边只跟着一个陪嫁嬷嬷和粉黛。
不知是出行让人欢喜, 还是春光太美, 那婆媳俩脸上的笑太惹人眼睛了。
“……府中的这些事情都交给你了, 也不必忙,交代下去自有下人去办。”祝夫人握着沈兰溪的手殷殷叮嘱。
头一回这般把手里的事情尽数放出去, 祝夫人难免不放心。
倒是老夫人满意得很, 洒脱道:“老虎不在家,猴子称霸王, 让她自个儿折腾去吧, 府里也就那几个人, 吃穿用度什么的,若是管不好,就将就将就,哪里有那般娇气。”
沈兰溪掩袖打了个哈欠, 面容困倦, 赞同的点点头。
管什么家啊?将就将就吧,等祝夫人回来就好了。
此次祝夫人陪着一同回汝州,打了众人一个措手不及, 与沈兰溪匆匆交代了府中的日常事宜, 又把一大串钥匙给了她,自己乐陶陶的收拾行囊准备出发了。
常说母子连心, 但祝夫人与祝煊这个亲儿子之间的那根心神相连的线怕是断了, 除却祝家主, 最惊讶的便是祝煊了, 便是此时站在府门前送人, 也是一副没缓过神儿来的模样。
七八车行李,还有几十个随行侍卫,动静委实不小,惹得街上的行人纷纷瞧来。
老夫人摆摆手,“行了,你们都回去吧,弄这么大的阵仗做甚。”
沈兰溪:“……”
又一个哈欠冒出尖儿来,一双眸子瞬间染上了一层水雾,倒是街上百姓瞧着窃窃私语,什么媳妇儿,什么孝顺的词儿随风飘到了人耳朵里。
祝夫人拍了下沈兰溪肩膀,转身跟上老夫人的脚步,留了句:“走了,回来给你带吃的。”
“好呢~祖母、母亲慢走。”沈兰溪屈膝道了句。
一个两个的都得了几句不舍的叮嘱,倒是显得站在最前面的祝家主有些落寞,老娘走得头也不回,夫人更是不曾与他说一句。
沈兰溪看在眼里,也不多嘴,只在心里偷悄悄说了句活该。
她本就是女子,自是最容易与女子共情,若她是祝夫人,院子里杵着个陪嫁的妾室,不是他们一起滚蛋,就是她自己打包走人,哪里能这般过几十年?
车队出发,直到拐出了这条街,瞧不见了时,沈兰溪转身要回府,旁边的祝允澄一脸艳羡的瞧着那走远的队伍,由衷感叹道:“若是我不读书就好了,就可以陪祖母和曾祖母一起去玩儿了。”
祝煊眼皮狠狠一跳,屈指在他脑袋上敲了一下,“昨夜检查过的功课改完了吗?”
小孩儿瞬间垂头耷脑,“还没。”
“去写,我晚饭后检查。”祝煊道。
“哦。”忍气吞声。
当家的男人出去赚辛苦钱了,沈兰溪带着放假的祝允澄往回走,盘算着去补个觉,昨夜睡得晚,今早又起得早,整个人虽是醒了神,但像是踩在棉花上了一般,有种虚浮感。
“母亲,你知道祖母为何与曾祖母一同去汝州吗?”
进了院子,祝允澄才小声问,一双眼睛闪亮亮的,什么都明晃晃的放在里面。
“为何?”沈兰溪满足他的分享欲,顺坡出溜的问。
祝允澄高兴得晃了晃圆滚滚的身子,一把捞起门口椅子上趴着的小奶狗抱在怀里,兴奋又小声道:“我那日去陪曾祖母时,听见祖母说的,原话不记得了,但是意思是,母亲活得这般自在,祖母有些羡慕,索性学你一学,手里的事放下,去外面瞧上一瞧,心宽了,什么事都懒得再去计较了。”
说罢,他喜滋滋的瞧沈兰溪,“曾祖母还很赞成,想来是十分喜欢母亲的。”
这话说得有些讨好,沈兰溪也不戳破,模样骄傲道:“那是自然,我这般好的人世间可不多见,遇见了就要珍惜,这点你就做得很好。”
祝允澄喜不自禁,笑出了一口小白牙,“一会儿褚睢英来寻我,我回来给你带满香楼的点心吃!”
“好呀~”沈兰溪也笑得格外喜人,丝毫没有花小孩儿钱的不好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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换了个人管家,感觉最明显的是祝家主。
下值回来,那原本夜夜亮着烛火的屋子变得漆黑,饭菜也精简得只有两菜一汤,到处都是空落落的。
“这饭菜……”他恍然出声。
伺候在旁边的女婢不明所以,“是味道不对吗?”
“没有,下去吧。”祝家主摆摆手道。
那女婢闻言退下,行至门口时,又折身回来,“禀家主,这饭菜是寻常夫人爱吃的,您若是想吃什么,可吩咐婢子,明日再让厨房做。”
“夫人平日也就两道菜?”祝家主却是问。
女婢愣了下,点头,“这是一人的份例,夫人勤俭,鲜少加菜,只是偶尔家主要留下吃饭时,会把您的份例从韩姨娘院里挪来。”
祝家主拿着筷著的手一抖,“知道了,下去吧。”
小女婢:“是。”
行礼退下的人脚步轻快,屋里只剩一豆烛光,一个人影。
祝煊忙于查案,每日都早出晚归的不见人,沈兰溪也落得清闲,把事情吩咐下去后就不过问了,但悠闲不过几日,就有事情找上门来。
“娘子,韩姨娘说是春衫不够穿,问您可否把库房里用不着的布料拿些出来给她做衣裳?”
沈兰溪:“告诉她,没有用不着的。”
“娘子,韩姨娘差人来问,膳食可否加些?”
沈兰溪:“与她说,可以,自己添银子给厨房,让人出府去买。”
“娘子,韩姨娘说是屋里的桌案旧了,想打一张新的……”
沈兰溪深吸口气,‘啪’的一下把手里的话本子扔到一旁,腾的从椅子上起身,气势汹汹的往外走。
绿娆被她的动静吓了一跳,立马抬脚跟上。
接连几次进来禀报的阿芙险些哭了,踉跄一下也急匆匆的追了上去。
韩氏的院子与沈兰溪的西院儿相隔甚远,绕过大半个后院,沈兰溪脚下生风,火气也噌噌噌的直冒。
先前因祝窈一事,她们本就生了嫌隙,沈兰溪出了气,本想放过,这人却偏是来撩拨试探,惹人心烦至极。
没有通报,主仆三人直接进了院子,一眼便瞧见了那悠闲的坐在葡萄藤下点茶的人。
“韩姨娘好雅兴。”沈兰溪上前,不见笑模样,视线扫过桌上的茶碗,一副青山远黛被点成了狗屁。
韩氏眼中掠过诧异,起身与她见了半礼,“少夫人安。”
沈兰溪腰背挺直,在隔了一个石凳的位置坐下,素手执壶,绿娆上前给她拿了一只新的茶碗。
茶香扑鼻,像是见了雨后天晴。
祝家主倒是舍得,拿这样好的茶叶来给韩氏,难怪纵得她敢打库房里东西的主意。
许久没有做点茶这样的雅事了,但其中要领却是烂熟于心,动作熟稔,不慌不忙,在这小院儿里美得像是景。
韩氏瞧见她的动作,脸色逐渐变得难看。
沈兰溪是在打她的脸。
沈兰溪打了,还要明确的告诉她,屈指在石桌上轻叩两下,骄傲道:“姨娘可瞧好了,这才是青山远黛。”
说罢,她把自己点好的茶给了绿娆,眉眼轻抬,光明正大的欣赏韩氏脸上的难堪。
“与其肖想旁人的东西,姨娘还是抓紧自己现有的吧。我与母亲不一样,母亲不爱计较,我却相反,从我手里走账,便是一文钱也要掰扯明白。姨娘说是春衫不够穿,饭菜份例少,大可自己补贴,毕竟这上好的松萝茶,您也糟践得起,没饿着肚子,便不必来报。”
沈兰溪声音寡淡,听着有些刻薄无情,她说着起身,“另外,姨娘若是想让人出府买些什么,须得差人来知会我一声,母亲如今陪祖母回汝州省亲,家里的规矩还是要讲的。”
“是,妾身记下了。”韩氏脸上的笑甚是勉强。
沈兰溪出了气,刚要走,忽的回首,“对了,姨娘既是觉得桌子旧了,那便打一张新的吧,银子自己出,毕竟账上的银子是要给一家子使的,那桌子姨娘打了搬回自己院里,我们也使不上不是?至于旧的”,她说着粲然一笑,视线落在韩氏敞着门的黄花木桌子上,“姨娘既是嫌弃,绿娆你去帮帮,搬回你房中用吧,省得放这儿碍人眼。”
绿娆咬了咬唇,“是,娘子。”
她刚要动,韩氏脸面扭曲的拦了一拦,“少夫人,妾身用旧的物件儿,怎好给您身边人用,怕是有失体面。”
这桌子本就是个由头,哪成想沈氏竟是真敢让人搬走?!
沈兰溪轻笑一声,一副听了什么笑话的模样,“韩姨娘这话真怪,姨娘三番两次的让人来问我要库房的东西,不觉得没脸面,一张旧梨花木桌子给婢女用,就失了我的体面?这是什么道理?”
瞬间,韩氏一张脸涨红,被堵得说不出话来。
沈兰溪只差把她是讨饭的说了出来,从前她哪怕是女婢也不曾被这样羞辱过,更遑论之后做了姨娘,给祝家添了一个小娘子,即便是妾室,府中的人也不敢与她这般说话的。
“绿娆,还愣着做甚?”沈兰溪冷着眉眼催促。
绿娆立马屈膝行了一礼,带着阿芙登堂入室的去搬人家桌子。
“对了,这桌子算是旧物回收,瞧我这俩婢女细胳膊细腿儿的也着实受累,看在韩姨娘穿金戴银的面子上,那便一人给她们五两银子吧,也不失姨娘的体面不是?”
韩姨娘:“?”
搬她东西她还要倒给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