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热的泪珠子打湿了他胸前的布料, 纤细的身子缩在他的大氅里,哭得肩膀直抽抽。
今天之前,沈兰溪只是想念那个文明时代的美食,但是今晚过后, 她还想念那个时代的平安与自由。
太吓人了!祝煊会不会有一天也要被这样抓走啊……呜呜呜呜……
丝毫不知她内心所想的人, 手落在她后背, 轻轻的拍着,像是无声的安抚。
沈兰茹回过神来, 目瞪口呆的瞧着那行径大胆的两人。
“三娘子, 时辰不早了,还是早些回府吧。”绿娆垂着眼皮劝道。
“哦”,沈兰茹呆呆的应了声, 挪着脚往马车那边走。
她二姐姐果真大胆!她也要胆量大些才行!
沈家的马车走了, 绿娆过去,停在那还抱着的两人几步远外。
祝煊垂眸, 只能瞧那玉簪挽发的黑脑袋,“有人在看,回去再哭, 可好?”
那脑袋倏地抬了起来,哭得鼻尖通红的人谴责他,“哪有你这样的,还让人回去哭……”
祝煊抬手,抹了下她湿漉漉的眼睛,嗓子干哑,“都哭红了。”
轻易便听得出里面含着的心疼, 沈兰溪难得生出几分不好意思来, 吸了吸鼻子问:“我妆面花了吗?”
祝煊仔细端详一瞬, 摇头,老实道:“瞧不清楚。”
沈兰溪满意了,“回家吧,我要坐马车。”
“好。”
夜里,梳洗后,沈兰溪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一闭上眼,眼前便是杜家人方才被抓走的场景,只那一张张脸却是换成了祝家的。
“郎君……”她侧身唤他,屋里熄了烛火,瞧不清他是否睡着了。
“怎么?”祝煊应声,一把捉住她伸过来的手。
沈兰溪蹭过去枕在他肩头,小声嘟囔道:“你方才没瞧见,来了好多羽林卫,那人什么事都不管,只是抓人……我还听见那位杜大人说,他的藏书被烧了……里面着了火,不知道有没有人去救……”
她心里乱,说的也乱七八糟,一股担忧梗在心口,委实难受。
都说树大招风,祝家这棵树也挺大的……
祝煊思忖一瞬,捏了捏她软软的手,“云溯马场的银子查到了,在三皇子府中,但被皇上压下了,只怕事情当真如你预料的那般坏。羽林卫既是今夜抓了人,案子该是送去刑部了,缘由于何,明日便可知了。”
确实如祝煊所料一般,向淮之回家刚吃了口热乎饭,案件便送了来,整个人可怜得像是秋风里飘零的落叶。
一早上朝,不等旁人开口,向淮之便行了个大礼,进言道:“启禀陛下,宰相大人一案事关重大,微臣不胜惶恐,接不了这般重任,还求陛下恩准,合三法司之力共查,早日断得此案。”
“准!”皇上沉声道:“都察院这边让小祝大人去,至于大理寺,便让少卿许大人去吧,望诸位莫要辜负朕的期望,早日侦得此案。”
向淮之眉心一跳,只觉不好。
挑谁不好?偏生是挑了祝二郎与许有才来,这二人是朝中鲜有的刚正不阿之人。
若说此案没诈,这时机也忒凑巧了些。但若是有诈,那二人眼里如何揉得了沙子?
“是,微臣领旨。”祝煊与许有才一同道。
散朝后,众人从大殿出来,向淮之几步追上了那比肩而行的两人,瞧向祝煊的神色带着些难兄难弟的共苦,“小祝大人瞧着,昨夜也是没睡好。”
祝煊微微颔首,无奈道:“内子昨夜突然发热,着实是让我心惊了。”
昨夜,好不容易把人哄得睡着,半夜却是像抱着暖炉一般,生生把他热醒了。
沈兰溪像是烧迷糊似的,嘟嘟囔囔的说起了胡话,一张脸红得像苹果。
三更半夜的让人请来了大夫,院儿里的人也被吵醒了。
那小孩儿穿着里衣神色惊慌的跑来,不敢错眼的瞧着床上昏睡的人。
“父亲,母亲不会也离开我吧?”他问着,瘪着嘴巴忍住哭腔,只那明显胖了的脸上遍布委屈与害怕。
祝煊被沈兰溪换了额头上散热的帕子,在那小孩儿脑袋上轻敲了下,“不会。”
澄哥儿母亲那时,生他时受了苦,之后身子便不大好,时不时的缠绵病榻,直至最后走时,足足躺了一月,人削瘦得不成样子,任谁都能瞧得出,是心里有挂念,这才撑了那些时日。
沈兰溪这是心悸发了热,吃几副汤药便能好,只是瞧着吓人罢了。
虽他如此说,祝允澄还是在床前守了大半夜。
直至……
沈兰溪口干舌燥,内里冒火的醒来时,便瞧见床前的一大一小,那架势,仿佛她现在便要驾鹤西去了一般,让人心里咯噔一声。
“这是……”
“醒了,坐起来喝点水。”祝煊说着,扶她坐起,大半个身子靠在自己身上,又支使旁边的小孩儿,“去瞧瞧药可煎好了。”
祝允澄抿了抿唇,也忘了行礼,转身便往外跑。
“郎君,我好热……”沈兰溪懒懒的靠在祝煊身上撒娇,脸颊泛着不正常的红晕,就着他的手喝了两口温水便歪了脑袋不愿再喝。
嗓子有些疼,吞咽变得艰难。
“你发热了,再喝两口,嗯?”祝煊轻声细语的哄她,摸了摸她被烤熟了似的脖颈,烫得吓人。
沈兰溪瞥了眼那又挪到嘴边的杯子,敷衍的又喝了一口,脑袋便埋在他胸口不愿动了,喃喃道:“我又生病了……”
身子因发热而不舒服,但这次不同,身边有人哄她。
“母亲,可以喝药了。”祝允澄稳稳的端着汤药进来,只当没瞧见那二人腻歪的姿势。
喝水都要哄着,喝药只怕是更难,祝煊腹诽一句,刚要伸手接过,却是被一只素白瓷净的手抢先端走了。
碗里的汤匙被她放回到了盘子里,那发热到起皮的唇先是试探着碰了碰浓稠苦涩的汤药,随即,纤细的脖颈扬起,碗里的汤药被一饮而尽。
瞧得出来是苦的,那双细眉拧着,一张小脸紧皱,久久不松。
祝煊塞了个蜜饯到那嘴里,这才好了些,只那人靠在他胸口,苦恼似的道:“但我咽不下。”
灵动的眸子此时恹恹的,只掀开一条浅浅的缝隙。
祝煊扭头与还杵在床边的儿子道:“喝过药便无事了,回去歇息。”
祝允澄虽是还不愿,到底是被沈兰溪打发走了,“小孩儿晚上不睡觉,会长不高的,明早晚些来吵我,我要多睡会儿长高高呢~”
“……”
门合上,屋里的药苦味尚未散去,祝煊伸手,在她被蜜饯顶得鼓起的左腮点了下,“还吃吗?”
闻言,靠在他胸口的脑袋轻摇了下。
祝煊低头,虎口轻轻扣着她的下颌,唇齿抵开她的,轻轻的把那蜜饯儿勾了出来。
很甜,很软。
沈兰溪乱了呼吸,像个小垃圾似的,到处都是红红的,她舔了舔唇,一双眸子餍足,却又灿若星子,娇娇道:“还要~”
祝煊在她烫人的脑门上碰了下,“没有了,躺下歇息。”
沈兰溪刚要缠人,却是被毫不留情的放在了床上,锦被拉至胸口,一块微凉的帕子覆在了额头上。
行吧,物理降温嘛,她知道。
不知是否因额头的那点沁凉,还是药效上来了,沈兰溪舒服了些,不大会儿便又睡了过去。
祝煊给她换了几次凉帕子,怕惊扰她歇息,索性轻手轻脚端了水盆出了外室。
小书房里,一豆烛火照亮了里面的光景。
祝煊翻找着先前没看完的书册,却是不防在那左侧的抽屉里瞧见一摞书信,上面明晃晃的写着‘郎君轻启’。
簪花小楷,很娟秀的字迹,瞧着像是内谨的大家闺秀所书,与那床上睡着的人实在对不上。
祝煊在椅子前坐下,拿出那一封封信来拆开。
【……你不在家,我闲来无事便去了铺子里,虽我长得好看,但他们瞧我的眼神着实惹人烦,元宝让他们撒泡尿照照自己,骂的可好了,得我真传……我还看了你幼时读的书……】
祝煊似是瞧见了那满头钗环的小娘子,在这儿或嗔或喜的落下这一个个字的模样,委实让人软了心肠。
他提笔,在那句‘骂得好’后面落笔,只一字。
【嗯。】
想起给她收拾出来拿去铺子里的书籍,手腕微转,写下一句。
【那时年幼,见解不成熟之处,还望娘子谅解。】
【……盼郎归,届时与我同贺~】
【已归,祝贺娘子日进斗金。】
【见信如面……不知郎君行至哪里了,可有饱食?……深夜絮叨,好吧,是我想你啦!】
【虽风餐露宿,但也无碍。】
手中狼毫稍顿,视线落在了那句‘想你’之上。
好半晌,祝煊轻笑一声,想起自己出行在外之时做的那梦,提笔落下一句诗。
【别梦依依到谢家,小廊回合曲阑斜。】
纸页翻动,后面那张宣纸之上只有两句。
【晚上澄哥儿归家晚了些,院儿里没有饭食,我给他煮了面,售价五两银子,郎君记得给我报销哦~(附赠一个小秘密!)】
祝煊无奈的笑了声,轻轻落笔。
日照当空,沈兰溪醒来,便见枕边一叠书信,是她先前写的。
谁拿出来了?
沈兰溪心中窦疑,拆开一封来瞧,便知晓了答案。
只那回信寒酸,且着实气人了些!
【店家这面委实贵了些,我囊中羞涩,还是与我家娘子销账吧。(既是秘密,祝某也不好听一耳,还请店家守口如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