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宥一觉睡了很久。
接近九点, 傅临洲晚餐都做好了, 他还没有醒,傅临洲也没有叫醒他,就坐在床边陪着他,用棉签给他脸上受伤的地方擦药。
擦完药, 傅临洲就静静地看着苏宥, 看他精致小巧的五官,和没有血色的唇。
他用温热的毛巾给苏宥擦手, 把伤痕斑驳的手臂,然后仔细地放下袖子。
他在台灯下看着苏宥。
下属发来谢简初的照片,照片里谢简初蜷缩在一个工厂角落里, 脸上头上都是血, 看起来伤得不轻。
【傅总,这个姓谢的就是个欺软怕硬的主,棍子还没抡上去呢就朝我们跪下来,然后又要溜出去报警, 被我们抓回来。】
【他怎么样了?】
【腿应该是骨折了, 其余的是外伤。】
【先这样吧, 邹律师联系了吗?】
【他说明天和您细谈。】
【好。】
傅临洲收起手机, 把毛巾放回到卫生间,出来的时候苏宥正好醒过来。
他呆呆地看着四周。
他先是抬起头看天花板, 然后又看了看窗户和房间的摆件, 他皱起眉头,好像很不满意一样。
时间太晚, 傅临洲还是想让他吃点东西再继续睡, 于是走过去, 轻声问:“醒了?”
苏宥还在嘟囔:“怎么和梦里不一样啊——”
下一秒就听见傅临洲的声音在房间里响起, 他吓得整个人都弹起来,头顶撞在床头的浮雕上,痛得他呜咽一声,傅临洲连忙走过去捂住他的脑袋,“撞到哪里了?这边吗?”
苏宥望向傅临洲的眼里满是难以置信。
“傅总……”
傅临洲揉了揉他的脑袋,“嗯,我在。”
苏宥懵了几秒,然后问:“这是您的家吗?我怎么会在这里?”
“你晕倒了。”
苏宥看向自己的手,又摸了摸肩膀和肚子,傅临洲问他:“还有其他地方受伤吗?严重的话我带你去医院再做一下检查。”
苏宥立即摇头,“不严重,就是被踢了几下,但我都用手护住了。”
“还是去检查一下吧,我不放心。”
傅临洲的声音又变得温柔了,就像那天在公园门口一样,苏宥眼泪汪汪地望向他,说:“您不讨厌我吗?”
“我也什么要讨厌你?”
“因为那个邮件,”苏宥低下头,小声说:“我是同性恋。”
“这没什么,我也是。”
苏宥倏然抬头,惊得眼睛都要掉下来。
“怎么可能?”
傅临洲反问他:“怎么不可能?”
“您怎么能是……”
“这么霸道?只许你是,不许我是?”
“我不是这个意思。”苏宥急着解释。
傅临洲点到为止地逗了逗他:“行了,先吃晚饭,是下楼吃还是我端上来?”
苏宥立即掀开被子,“我下楼吃。”
可是刚刚掀起被子,他才发现自己身上穿着的貌似是傅临洲的睡衣。
深灰色的棉质睡衣,袖子长到完全遮住了他的手,原本正常的领口穿在他身上也显得很大,锁骨都露了出来。
苏宥很无措地望向傅临洲。
“我帮你换的,你原先的衣服上全是灰,我已经拿去洗了。”
苏宥连耳根都是红的。
“你介意?”
苏宥慌忙摇头:“不是。”
“还是说,你介意我帮你换了衣服?”
傅临洲把重音放在“我”上,他心里酸涩,故意说:“哦,我想起来了,你喜欢男人,所以我帮你换衣服,你应该不太能接受。”
“不是的不是的。”苏宥急得要哭。
傅临洲好整以暇地望着他,苏宥察觉到傅临洲好像有些不高兴,但也不是生气,他也形容不出来,总之,他似乎应该做些什么,来缓和一下气氛。
他把手从袖子里伸出来,然后揪住傅临洲的袖摆,晃了晃。
“傅总,我不介意的。”
他还说自己不会撒娇,傅临洲看他应该是最会撒娇的人。
他只要用那双泪汪汪的眼睛从下往上看一下傅临洲,傅临洲就什么都顾不上了,缴械投降,心软得一塌糊涂。
傅临洲笑了笑:“不介意什么?”
“你……你帮我换衣服。”
傅临洲突然问:“胳膊上的伤是哪里来的?”
苏宥呆了几秒,然后重新盖上被子,把胳膊藏起来,他的表情变得严肃:“没有伤。”
“苏宥。”
“没有,”苏宥定定地看着被子,执拗道:“就是没有。”
两个人僵持不下。
最后傅临洲说:“好了,我不问了。”
苏宥把脸埋在被子上,不让傅临洲看到他的眼泪。
“先下去吃饭,菜都热了一遍了,再热就不好吃了,”傅临洲又起身拿了一件厚的毛衣开衫出来,披到苏宥后背上,“别着凉了,伸手。”
他又帮苏宥穿衣服。
像照顾小孩。
这个哄人的声音几乎戳中苏宥的心坎,他完全无法抵抗傅临洲这样的动作,他轻易地就陷入傅临洲的温柔里,呆呆地伸出手,穿上了傅临洲的衣服。
他忽然觉得不太对劲,其实他和傅临洲之间的相处,好像不止是超出上下级的关系,甚至有些像……情侣。
他想起那天在火锅店,那对小情侣对坐着也是各自玩手机,全程不说什么话。但是傅临洲和他聊天的时候,总是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
傅临洲对他太好了,实在太好。
苏宥对于傅临洲和他取向一致这件事还有些懵。
“下楼吧。”
苏宥跟着傅临洲下楼,傅临洲先去厨房把汤加热,苏宥卷起袖子说:“我来盛饭。”
傅临洲轻推了推他,“坐好。”
“那我拿筷子。”
傅临洲瞥了他一眼:“坐好。”
苏宥就缩回手,磨磨蹭蹭地坐下来,两只手搭在桌边,像小狗等开饭一样眼巴巴地等着傅临洲,傅临洲看着他,实在忍不住发笑。
鼻青脸肿的小流浪狗。
他都不知道自己这副样子多好玩,又可怜又可爱。
他把鸡汤端到桌上,帮苏宥拿了一只空碗,“保姆买的鸡,放冰箱里放了两天,可能味道没有那么鲜了。”
“您做的吗?”苏宥双手捧着小碗。
“嗯,我厨艺不精,你将就着吃。”
苏宥立即说:“一看就很好吃,我还没炖过鸡呢,因为我不敢用高压锅。”
傅临洲盛了饭坐下来,“我用的是砂锅,用高压锅炖会更好吃吗?”
“我小姨是这样说的,但是高压锅很危险的,傅总您别用。”
他一副担心紧张的模样,好像生怕傅临洲听他的话使用高压锅,
“嗯,我明天让保姆过来做饭,她做饭更好吃。”
苏宥慢半拍地反应过来,“明天?”
“养伤这段时间你就住我这里。”
苏宥刚想放下筷子,又被傅临洲一个眼神吓得顿住,“不、不太好吧。”
“你现在这个样子,我不放心。”
苏宥缓缓低下头:“您都不问我为什么受伤吗?”
傅临洲没有回答,反而问:“怕血吗?”
“啊?”
“怕血腥画面吗?”
苏宥听不懂,用扑闪扑闪的眼睛迷茫地望着傅临洲。
傅临洲把手机拿出来,点出下属发来的那张图,递到苏宥面前,苏宥迷迷糊糊地低头望过去,然后就吓得转过头。
“是……是谢简初吗?”
“没伤到他的要害,如果他往公司邮箱发造谣邮件的行为构成诽谤的话,你也可以起诉他,律师我也帮你找好了。”
苏宥有些无措。
“不用思考那么多,苏宥,有些事情你不敢的,我可以帮你去做。”
“不、不,您不要做危险的事。”
苏宥声音都在发抖。
“别担心,我有分寸。”
“可是您无条件相信我吗?您就不怀疑我吗?如果我也不是什么好人呢?”
“我相信你,相信这几个月的朝夕相处,相信我的直觉。”
傅临洲把手机拿回来,然后看着苏宥的眼睛,一字一句地告诉他:“苏宥,不管是公司里还是公司外,你都可以帮我当作靠山。”
苏宥哽咽着问:“您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啊?”
“因为——”傅临洲顿了顿,然后笑着说:“因为你是我的小助理啊。”
“可是我根本不值得您对我这么好。”
“对你好这件事,取决于我,不取决于你。”
苏宥愣住,哽咽声更重:“初言也这样说。”
“他说什么?”
“他说他乐意,我管不着。”
傅临洲笑了笑:“是,我乐意。”
苏宥放下筷子,突然哭出来,“你们怎么都对我这么好啊……”
傅临洲起身走过去,俯身握住苏宥抹眼泪的手,哄道:“不哭了。”
苏宥还是哭,傅临洲只好他把捞到怀里,可是苏宥像没骨头一样软趴趴的,刚站起来就哭着摔坐在地上,傅临洲只好半跪在他旁边,圈住苏宥的腰,揉着苏宥的后颈:“不哭了,乖。”
苏宥痛哭失声,“我要怎么回报您,我没有东西回报。”
“我不要你回报,我只要你平安快乐。”
苏宥怔住。
“苏宥,你之前说过的,你觉得我不会被任何事情牵动心情,所以还鼓起勇气跟我讲了你父母的事情,那我现在告诉你,我能做的我拥有的比你想象的更多,你的这些事情在我这里都是小事,很轻松就处理了,你不欠我什么,我也不需要你回报。”
“可是……可是……”
“如果你非要回报,就住过来,好不好?”
苏宥抽抽噎噎地抬起头。
傅临洲编了一个只能骗到苏宥的理由:“我现在在瓶颈期,上次从谭羲和家出来,他说的话我至今还想不明白,他说我一个人永远感受不到家庭的温暖,他说我要改变思路。所以,你能不能住过来,帮我改变一下我这套房子的风格?”
苏宥懵懵地说:“可我不是设计师。”
“你不需要是设计师,你只要按照你喜欢的风格重新布置我的家,”傅临洲把他抱起来放在凳子上,然后拿纸巾轻轻擦掉苏宥的眼泪:“也许你可以刺激我的灵感。”
苏宥低头抠手:“我应该做不到。”
傅临洲制止了他继续折腾他那双伤痕斑驳的手:“这是你唯一能回报我的方式,你答不答应?”
苏宥觉得不太对劲。
尽管他现在脑子一片浆糊,他依然觉得不太对劲。
他们不是在聊谢简初吗?为什么突然傅临洲就邀请他同居了?
同居?
同居!
这绝对不行,以他对傅临洲的心思以及做梦的频率,同居不到一天,傅临洲就会发现他的秘密。
他要是错把现实当成梦境,对着傅临洲喊老公可怎么好?
他小声说:“我可以再考虑一下吗?”
“可以,先吃饭。”
苏宥拿起筷子。
傅临洲的手艺确实没那么好,但苏宥非常捧场,连喝了三碗鸡汤,还告诉傅临洲:“特别好喝。”
他讨好的小表情太明显,傅临洲笑了笑。
吃完之后,他又要抢着洗碗,但傅临洲已经把碗筷都放进洗碗机里,苏宥像跟屁虫一样粘着傅临洲,小声嘀咕着:“傅总,我和谢简初之间的矛盾,好多年了,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对您讲。”
“不着急,以后再讲。”
“我今天是先动手的那个,他说要报警抓我。”
“放心,他不敢。”
苏宥盯着傅临洲,怔怔地看了很久,傅临洲倚在水池边,问:“在想什么?”
“我不会再像以前那样了,那样逆来顺受。”
傅临洲弯起唇角。
“我会学着做一个不迎合不讨好的人。”
“然后呢?”
“然后变得开心一些。”
“很好。”
苏宥一脸真诚地望向傅临洲,满眼都是憧憬和希望。
傅临洲却突然笑出声来,苏宥疑惑,歪着头问傅临洲为什么笑。
傅临洲摇头不语。
苏宥有些急,还以为自己说错了什么,追着问:“您为什么笑我?”
傅临洲被他缠得没办法了,于是说:“你要不要去卫生间看看你的脸,配上你刚刚的表情,有点……可爱。”
苏宥连忙捂住脸,找到卫生间。
傅临洲收拾好厨房,慢悠悠地走过去,苏宥蹲在卫生间门口失魂落魄。
傅临洲踢了踢苏宥拖鞋的鞋尖。
“刚刚谁说要勇敢一点的?”
“我毁容了。”苏宥呜咽道。
“没有。”
“本来就不好看,现在更丑了。”
“没有,原来很好看。”
苏宥完全不相信,捂着脸说:“好丑啊。”
傅临洲忍不住笑出声。
苏宥像霜打茄子一样蔫巴巴的。
傅临洲也蹲下来,伸手挑起苏宥的下巴,强迫他抬头,视线定在他脸上。
苏宥呼吸顿住,傅临洲的目光从苏宥的眼睛往下,到鼻梁,到嘴唇。
“傅总……”苏宥有些紧张,他整个人都快烧着了。
“苏宥。”
“在。”
“住过来吧,楼上房间随你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