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冒愈发严重。
苏宥煮了姜茶,用保温杯带着去公司,趁着没人,就捧着杯子小口小口地喝。
其实他顶讨厌喝姜茶,那味道实在是闻一闻就受不了,可他记得妈妈说过是药三分毒,能喝姜茶吃水果就解决的小病症,就用不上吃药。
苏宥也不知道这有没有道理,只是妈妈说过的话他能记得的也不多了,于是有一句便放一句在心上,以免忘了。
年关将近,傅临洲也很忙,会议总是连轴转,还有很多应酬和接待。
苏宥对业务没有熟悉到能把傅临洲的行程安排得妥帖得当,他还是只能被动地等着傅临洲的吩咐,充当打杂小工。
傅临洲让他筹备会议联系同事,他便立即去打电话,让他准备会议材料,他便认真做ppt。
忙是忙的,但很充实,而且能够天天看到傅临洲,苏宥就已经很满足了。
前提是刘琴没给他打电话。
他的小姨夫谢明升为了省钱,自己在家里踩高换吊灯的时候,不小心摔断了腿,现在住院了,刘琴打电话给他,让他下班去照顾谢明升。
苏宥问:“那简初呢?”
“简初说他要加班。”
苏宥按下十二楼的按钮,走到谢简初的工位上,根本没人。
“我也要加——”
他想拒绝又被刘琴打断,“你中学的时候跑步摔伤了,是你小姨夫去学校把你背回家的,小宥啊,人要知道感恩。”
她把话说到这个份上,苏宥也不知道该如何拒绝了。
他挂了电话,在便利店里买了一个饭团果腹。
出来时正好看到一辆红色跑车停在安腾的楼下,从里面走出来一个年轻靓丽的女孩,穿着白色小香风的套装,精致到发丝,带着富家千金的慵懒贵气,站在那里就自成一道风景。
她朝某个方向挥了挥手,
苏宥无聊,循着女孩的目光看过去,然后看到了傅临洲。
傅临洲穿着熨帖雅致的深色西服,在大理石台阶上长身玉立,眉眼淡漠。
女孩向他走过去。
像是韩剧里的经典画面。
苏宥反应过来,这个女孩就是姚雨说的虞佳烨,傅临洲的未婚妻。
虞佳烨走到傅临洲面前,还没说话,眼里的笑意就快要溢出来,苏宥突然明白了什么叫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傅临洲上了虞佳烨的车,红色跑车离开时,像是天边最后一抹火烧云。
也不知道是不是苏宥心思不纯,他总觉得傅临洲上车时神色有些无奈。
有这样的未婚妻,不该无奈的,他怎么胡思乱想到这种程度。
苏宥自嘲地撕开饭团的包装袋。
金枪鱼饭团也变得索然无味。
再联想到前几天他吃了虞佳烨送来的外卖,那种心虚混着自卑,在苏宥心头迅速爆炸,落下漫天灰烬。
他失魂落魄地坐公交车去了医院,正好赶上下班高峰期,路上堵了很久。
和车上所有表情烦躁的人不同,苏宥希望堵得更久一点,堵到夜里也没关系,他一点都不想见到刘琴和谢明升。
刘琴是个惯会笑里藏刀的人,她最会说软话,叫人先点头,然后再肆意使唤。
苏宥忍受了十年,其实也习惯了。
如果没有那个荒唐的梦境,如果傅临洲没有在梦里喊他宝宝,原本苏宥是可以继续忍受下去的。
尝了点甜头,就算是虚幻的,也让他不可控制地上了瘾。
“市立医院站到了。”
苏宥回过神,下了车。
他走进住院部,找到了谢明升的病房,刘琴正在里面削苹果,一看到苏宥过来,就起身说:“小宥你来了,麻烦你去帮你小姨夫买副拐杖,还有租个轮椅,我不知道去哪儿买。”
她一副为难的表情,戏比演员还真,苏宥点点头,说好。
轮椅租金五百,医用拐杖一百八,苏宥买好之后,刚回到病房,刘琴又支使他架着谢明升去卫生间。
“他一个大男人,我实在架不动,要是简初在就好了,可惜他要加班。”
苏宥面无表情地走到床边,架着谢明升一步一步挪到卫生间,刘琴在后面假模假样地搭了把手。
其实他个子和谢明升差不多高,谢明升几乎把所有重量都压在苏宥身上,苏宥的后颈被狠狠压着,他又攒着劲,整个人都绷紧了。因为用力过度,走到卫生间的时候,苏宥感觉到全身肌肉都发酸。
等完成所有刘琴安排的任务,苏宥洗了个手出来,刘琴笑着递了只苹果给他,“累了吧?”
苏宥没吱声。
“本来小姨今晚肯定要陪在这里的,但是小姨最近颈椎和腰不太好,每天要去做针灸。医院这个床小姨刚刚试了一下,实在是不行,小宥,能不能委屈你今晚在这里陪一下小姨夫?”
苏宥还没说话,刘琴又说:“就今天一晚,明天我肯定让简初过来,就算加班也让他请假过来。”
苏宥觉得他可以拒绝,可是“感恩”这两个字重重地压在他的头上。
他感到困惑,若有人给他提供了一个住所,提供了三餐,但没有提供一点爱和关心,他需要回馈多少,才能不被称为“白眼狼”呢?
没人能解答他这个问题。
“好。”
话音刚落,电话响起,苏宥怔了怔,拿起来接听,竟然是傅临洲打来的。
“小苏,市场部的年度总结你手机里有文档吗?”
“我手机里好像没有。”
“没事,那我回公司拿。”
苏宥没有听出傅临洲语气里的刻意和心不在焉,他带着解脱的雀跃,说:“我现在回公司,把文件发给您。”
“不用麻烦。”
“不麻烦,我现在就回公司。”
苏宥没有察觉到电话那边沉默了半瞬,通话结束之后,他拿起包就要走。
苏宥歉然道:“小姨不好意思,老板让我给他发个文件,他急着要。”
“什么老板啊?怎么还下班时间要文件?”刘琴既不满又狐疑。
苏宥把手机屏幕亮给刘琴看,上面明晃晃地显示着“总裁”两个字。
刘琴哑然,“行、行吧。”
苏宥出病房的时候几乎是小跑的,他飞奔到楼下,吸了几口新鲜空气,还很奢侈地打了车到公司,把文件打印出来,打车去了傅临洲给他发的位置。
比起酒店,这里更像是庄园,总之是苏宥这种穷鬼赚三辈子都不够会员资格的地方。
进去之前要先绕过一道弯弯曲曲的柏树林,苏宥一路小跑地往里闯,却在半路被人喊住。
“苏宥。”
苏宥猛地停下来,看到路灯下的傅临洲。
傅临洲穿着一身黑色西服,衬衣最上面一颗纽扣未系,看起来比平时随意一些,昏黄光线把他的五官映照得更加深邃精致,仿如谪仙,不可亲近。
他朝苏宥招了招手,“过来。”
苏宥走过去,离开了安腾,在工作场所以外的环境里看到傅临洲,苏宥竟然感到难言的紧张,他手心全是汗。
“抱歉,本来想找个借口回公司,却害得你跑了一趟。”
苏宥听不懂,呆呆地看着傅临洲。
傅临洲被虞佳烨缠了一晚上。
他明明已经说清楚了,说自己是不婚主义,专注于工作,目前没有恋爱的想法。
可虞佳烨全当耳旁风,依旧像原来那样一声声“临洲哥哥”地喊着,对傅临洲的拒绝和抵触都置若罔闻。
今晚他又被虞佳烨以儿时玩伴聚会为借口骗过来。
虽然确实有国外旧友回来,但傅临洲和他们关系并不近,所以始终情绪不高。
吃饭到一半,他便想离席,可众人众星捧月地簇拥着他,他只能谎称公司有事,给苏宥打了电话。
本想借此回公司,没想到苏宥这个小呆子竟然直愣愣跑过来了。
傅临洲拦住刚准备倒酒的朋友,说:“抱歉,我助理有急事要跟我汇报,我暂时离开一下。”
众人知道他公司如日中天,年底自然更忙,况且傅临洲这人疏冷惯了,父亲又是傅文昇,众人自然不敢违逆他。
虞佳烨伸了伸手,终究还是看着傅临洲拿起外套走了出去。
傅临洲正好出来透口气。
没过多久,一抬头,远远地就看到他的小助理朝他跑过来。
苏宥跑步时胳膊都不怎么甩,全凭肩膀前后摆动,像只笨拙的小企鹅。微卷的头发被风吹乱了,脸颊很红,一抬头,双眸在路灯的照耀下泛着细碎的亮光。
苏宥的眼睛又圆又大,还总是水汪汪的,巴巴地看着人时,饶是心再硬的人也说不出什么重话。
傅临洲始终想不明白他到底哪里欺负了苏宥,以至于这个小家伙每次看向自己的时候,都是一副委屈模样。
“傅、傅总,年度总结在这里。”
他两手捏着文件,递给傅临洲,傅临洲接过来,却没有看。
旁边路灯照着苏宥,苏宥不敢再偷瞟傅临洲,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好低下头,两只手背在身后,闷闷地揪了揪手指。
傅临洲比他高出很多,现在只能看到他毛茸茸乱糟糟的卷发。
“辛苦你跑一趟,”傅临洲把一个小盒子举到苏宥面前,“这儿的特色点心,尝尝。”
苏宥眨了眨眼,没反应过来,半晌才接过来,“谢谢傅总。”
“不用谢,辛苦你跑一趟,”傅临洲回头看了一眼酒店,索性决定不回去了,他问苏宥:“家住哪里?我送你回去。”
苏宥连连摆手,“不用了不用了。”
“这里不太好打车。”
苏宥还是拒绝,因为接二连三的缱绻春梦,他现在对傅临洲全是羞愧和心虚,不管傅临洲说什么,他都不敢接受,只连声道:“没关系的,谢谢傅总好意,我家离得不远,走回去就好。”
傅临洲还要说什么,苏宥弯了弯腰,差点鞠躬,“真的不用,傅总您继续吃,有什么事您再吩咐我。”
他说话又急又快,像子弹一样嗖嗖飞来,说完之后一溜烟就转身跑了,傅临洲拦都拦不住,只能看着他消失在道路转角。
傅临洲给虞佳烨发去消息,说公司有急事,赶着回去处理,就先走了。
他去停车场取车,直接回了家。
这边的苏宥抱着点心盒,高兴得找不着北,在地铁上就忍不住打开包装盒,可舍不得拆,只透了条缝往里面看了看,又立马抱在怀里。
顺着人流往地铁口走时,还紧紧抱着,生怕磕了碰了。
回到家,急匆匆地洗漱就上了床。
盖好被子,拍了拍自己的胸口,自我催眠了半天都没睡着。
几分钟后他又陡然爬起来,跑到客厅把点心盒拿进卧室,放在床头,伴着那似有若无的甜香,做了一夜的美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