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苏宥回了一趟小姨家。
刘琴把家里重新装修了一遍,换了十多年的床,连窗户都换成现在最流行的全景全开窗。又把苏宥原来住的小房间腾出来,换成了客房。
说是谢简初过几年就要娶媳妇了,得早作准备。
苏宥洗好抹布,心里吐槽:这又关我什么事?我的房间都没了,还要回来帮你们一家打扫卫生,凭什么?
“小宥啊,去把电视柜擦一擦,这几天老在客厅安装东西,电视柜上都是灰。”
“……好。”
苏宥走到客厅,蹲下来擦拭电视柜。谢简初就躺在沙发上玩手机,脚大咧咧地搭在茶几上。
苏宥擦完电视柜,刘琴又让他下楼搬她新买的绿植。
苏宥到了快递站才知道是一盆和人差不多高的琴叶榕,苏宥搬不动,无奈只能借来物业的小推车,把绿植推了回去。
刚处理好绿植,刘琴又让他去洗菜。
苏宥刚想拒绝,手机突然响了。
是傅临洲打来的电话。
苏宥愣了愣,隔了几秒才想起来接通,他走到阳台,“傅总?”
“小苏,抱歉,周末打扰你了。”
那声音像清泠泠的泉水,虽带着冷意,却缓解了苏宥心头的焦躁。
傅临洲大概在酒局上,背景带着觥筹交错的嘈杂。陡然听到傅临洲的声音,苏宥心神晃了晃,只觉得恍惚。
“没有没有,傅总,您说。”他回过神。
“你手机上有新年活动的策划案吗?还有,这个活动对接的是哪个广告公司。”
“有的,我现在发给您,”苏宥从和其他同事的聊天记录里翻出文件,转发给了傅临洲,然后又回答:“对接的是天宇广告公司,下个月就可以大屏幕投放了。”
“好,谢谢。”
苏宥咬了咬嘴唇,讷讷道:“不用谢,应该的。”
傅临洲挂了电话,苏宥还在发呆。
肩膀被人拍了一下,刘琴走过来,“发什么呆?你这孩子,让你做个事情怎么磨磨蹭蹭的?”
“我——”苏宥刚要解释,又被刘琴打断。
“你谈恋爱了?”
“没有。”苏宥吓了一跳。
“还是先把心思放在工作上,你看你学了个金融,出来就给人做文秘,像什么样子?你总不能干一辈子秘书吧,当初就该听我的话,和你弟弟一样学计算机。”
“计算机现在也不好就业。”
“哪有?”刘琴立即反驳:“还是好就业的,有技术在哪里都好就业。”
“……我和简初的工资差不多。”
刘琴皱起眉头,“差不多吗?你俩刚过实习期,肯定是差不多,但他以后还要涨的,他最近不是和组长一起做项目么?说是研发新品,做好了能多好几万奖金呢。”
苏宥听得心烦,“哦。”
“过来帮小姨择菜。”
苏宥把手机放回口袋,经过客厅的时候,谢简初还在打游戏,旁边放着一袋敞口的薯片,碎屑都洒了出来。
“简初,马上吃饭了,不要吃零食了。”刘琴说。
谢简初随手把薯片扔到茶几上。
刘琴笑了笑,“这孩子,比以前听话多了。”
苏宥心中一片惘然。
原来这是听话,那他算什么呢?
早知道就不做乖孩子了,做好了也没人夸,做的不好还要挨批评。
刘琴把菜篮子放在苏宥面前,苏宥择到一半,刘琴又把一盆虾摆过去,“帮小姨挑一下虾线,小姨腰不太好,长时间弯着受不了。”
看着还活蹦乱跳的鲜虾,苏宥摇摇头,为难道:“小姨,我、我不太敢。”
“这有什么不敢的?你试试。”
苏宥把菜处理好之后递给刘琴,鼓起勇气把手伸进篮子里,刚碰到虾须,就被吓得一个激灵。
刘琴让他捏住虾身,然后用剪刀直接斜着剪去虾头,再去脚,最后用牙签挑出虾线。
“小姨,可以不去虾头吗?”
“简初不爱剥虾,剪了头尾他才吃。”
苏宥皱巴着脸,咽了咽口水,然后伸出微微发颤的手,捏住一只虾,他一边道歉一边剪,“对不起对不起,我保证今天一口都不吃,一口都不吃,你别怪我……”
可是这虾还是活的,在苏宥手里疯狂扑腾爪子,剪刀用力的时候,跳动感愈发强烈,苏宥感觉自己血压都飙升了。
他实在做不到。
“你这孩子,这么点小事都做不来,将来能成什么事?”刘琴开始不耐烦。
苏宥喘了喘气。
他觉得有很多抑郁负面的情绪堆积在他心头,压得他坐立难安。
刘琴的絮叨声还在他耳边回响,明明谢简初和他父亲谢明升都躺在沙发上,一个玩手机一个看电视,可刘琴就使唤他一个人。
不管苏宥做得好与不好,都要被骂,害怕也要被骂。十三岁的时候被骂,二十三的时候依然被骂。以前刘琴说他是呆瓜,现在说他成不了事,总之苏宥在这个屋檐下,是没有任何优点的。
苏宥无力抵抗这种情绪的侵袭,他只能把自己抽离出来,开始回想梦里的场景。
梦里傅临洲还抱着他,在他耳边轻声喊他宝宝。
傅临洲眼里的爱意汹涌强烈,苏宥怔怔地看着,恍然觉得自己也是被爱的。
突如其来的敲门声打破了苏宥的幻想。
是邻居来串门。
“简初和小宥都在家呢,阿姨做了点藕盒茄盒,刚炸出来的,你们尝尝。”
苏宥洗了手走到客厅,笑着打招呼:“方阿姨好。”
“诶哟,小宥你好,这两年是不是又长高了?”
苏宥腼腆地摇了摇头。
刘琴到客厅喊谢简初,推搡了半天,谢简初才不情不愿地起身。
方阿姨还在和苏宥说话,“小宥像他妈妈年轻的时候,模样真清秀。”
苏宥害羞地弯起嘴角。
刘琴笑着说:“男孩子还是得阳刚一点。”
苏宥低下头。
方阿姨把藕盒和茄盒放进刘琴家的盘子里,笑着问:“兄弟俩现在在一家公司上班,是吧?”
“是呢,巧的很。”刘琴说。
方阿姨特意夹了一块藕盒到苏宥碗里,“算了算,小宥也在这里住了十年了。”
苏宥朝方阿姨笑,“谢谢阿姨。”
方阿姨看他的眼神里似有怜爱,摸了摸他的头发,说:“多吃点,乖孩子。”
刘琴也感慨:“是啊,十三岁生日没过就来了,一晃十多年了。”
一旁正在看电视的谢明升突然开口:“现在养孩子的花销实在太大了,吃穿住行都要花钱,还得一直养到他大学毕业,也难怪现在的年轻人不肯生孩子。”
他话里有话,苏宥感到食不下咽。
他一直忍到方阿姨离开,才说:“小姨我朋友找我有点事,就不在家里吃了。”
刘琴挽留了他,但苏宥执意要走。
门关上,楼道里的冷风灌进苏宥的领口,苏宥展开针织围巾,圈在自己的脖颈上,才感受到一丝温暖。
他给徐初言打电话,问他的酒吧在哪里,徐初言这天正好帮同事替班,放下空酒瓶,走到僻静处问苏宥:“你要来?”
“嗯,我想……想喝酒。”
徐初言轻笑,“发生什么了?”
苏宥不语,慢吞吞地说:“就是想喝酒。”
“那你来吧,月落街164号。”
苏宥刚走出小区,一冲动就打车去了酒吧,可到了目的地他又心生怯意。
酒吧还没营业,敞着门,苏宥看到徐初言从里面搬出一箱空啤酒瓶,远远的,他就闻到空气中的酒气,带着危险的信号。
他看到苏宥,“来了?进来吧。”
苏宥却停住了,依旧站在台阶下,不敢往前。
他害怕这种地方。
徐初言好整以暇地望着他,“苏宥,你胆子真的很小,喝酒都怕,你是怂包吗?”
苏宥捏了捏围巾下摆,低眉耷眼地承认:“是。”
他是怂包,怂得惹人讨厌。
他这辈子做过最放肆最大胆的事情就是在梦里幻想傅临洲抱他吻他。
他往后退了一步。
徐初言问他:“去哪儿?”
“我……”苏宥把脸埋在围巾里,又往后退了一步,嗡声说:“我要睡觉了,睡得太晚就做不成梦了。”
“什么?”
徐初言还没问完,苏宥就转身跑了。
跑回家,洗漱完就扑到床上,幸好今晚依旧能入梦。
梦里苏宥刚走到床边就被傅临洲揽到怀里,傅临洲的手臂箍着苏宥的腰,苏宥感觉到了安全和归属,情绪一下子溃堤。
他跨坐在傅临洲腿上,光是看了傅临洲一眼,就开始蓄泪,顷刻不到,泪珠就开始扑簌簌地往下掉。
傅临洲连忙抚着他的脸问他发生了什么,苏宥直摇头,先是哭着倒在傅临洲的肩膀上,然后又委屈巴巴地直起身子。
两手搭在傅临洲的颈侧,无助地摩挲。
傅临洲亲了亲他,“宝宝,怎么了?”
苏宥开始抽抽搭搭地吐苦水:“我也不想寄住在她家的,我已经表现得很乖了,谢简初怎么欺负我,我都不吭声……”
他哭到说话都说不清了,需得缓两口气才能继续说:“我、我就是想着等以后赚钱了,就把他们这些年收留我的恩情还清……可是他们这样,我一点都不想还了,他们都是坏人。”
傅临洲将苏宥抱紧,哄道:“我会给他们教训的。”
苏宥破涕为笑,虽然知道是假的,但还是开心,他抹了眼泪,歪着脑袋想了一会儿,然后说:“要狠狠打谢简初一顿。”
“好。”
“一顿不够,再打一顿。”
傅临洲轻笑,“好。”
“要把我小姨拉到我妈妈的墓碑前,问她为什么要想尽办法打压我的自信心,问她心里有没有愧疚。”
“好。”
苏宥开始傻笑,他倒在傅临洲怀里,怔怔地说:“如果能实现就好了。”
他在傅临洲怀里滚了两圈,又被傅临洲捉住,傅临洲亲了亲他的脸,告诉他:“宝宝,都会实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