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佳宁离职办完, 创业还没开始,这么多年终于能暂缓事业上的步伐,和路焱好好过日子。休息几天后, 两个人又去了趟F大。
她事无巨细地给路焱讲,这是她当年最喜欢来的食堂, 这是报告厅, 这是辩论队的秘密据点。
学生们在身边来来往往,身后不时传来自行车的铃铛响。某个瞬间钱佳宁停下了脚步, 而路焱仍然在往前走。她站在他身后, 视野里出现了当年总是在学校独来独往的自己。
人人都说她傲得要命, 谁也看不上。
也没错,她就是除了路焱谁也看不上。如果他没回来,她怀疑自己此后余生的每一次约会,都会把他像个标杆一样拿出来去和别人对比。
所以从他回来的那天起, 她想方设法,百折不挠。正因为她钱佳宁眼高于顶,所以值得她握紧不放的东西不多,热爱的事业是一个,相爱的人是一个。
而这两样东西, 最终都没有辜负她。
她从来不是灾星, 她说要过好日子, 她就能过上好日子。
大约是发现她不走了, 路焱停住脚步,回身看她。日光明亮, 映得他眼眸泛出棕色, 中和了身上硬朗的气质, 让他看起来温柔许多。
她得意他只对她温柔。
她要的都是世间无二的东西。
“还走吗?”他问。
她抬头, 笑得温柔:“走啊,去宿舍楼下,也让我体验一下被送回宿舍的感觉。”
“好,”路焱点头,“然后再去一趟教学楼,让你体验被男朋友送去上课的感觉。”
她伸手牵他:“路焱你对我怎么那么好啊,什么都答应我。”
她本来以为他来了会触景生情黯然神伤呢。
路焱搂她肩膀,带着她往前走。
“这算什么好,”他说,“我就是觉得,别人有的东西……”
“你也一样都不能少。”
他们那天在学校里待了一整天。路焱说到做到,别的女生大学有过的东西,她一样都没缺。
最后一站是学校的接吻圣地,林荫大道。
钱佳宁印象极深,当时她上完晚自习回来,骑自行车路过这条大道,都会遇见不少拥吻的情侣。她大学四年每每看见这一幕都飞速蹬车,嗤之以鼻——小情小爱,酸得牙疼。
结果今天路焱在这儿,这恋爱瘾就犯了。
天色已晚,路灯昏黄。气温降得厉害,梧桐叶片片飘落,积在地面上。偶尔有学生骑着自行车从他们身边飞驰而过,像是怀旧青春片里的镜头,把时光拉回许多年前。
他穿着黑色的长款大衣,站在她面前,头微微低着。钱佳宁仰头看他深邃眉眼,双手揽住他腰,一脸期待。
路焱微微动了下眉毛。
钱佳宁:?
“有长进啊,”路焱扬了下下巴,示意头顶落叶,“会自己找细糠了。”
“细糠,”钱佳宁颔首,“确实回味悠长。”
话音刚落,他猛然弯腰,搂着她腰把她往上提了半寸,双唇覆到她的嘴唇上,舌撬开她牙关。
直接,炽热,爆裂。
再没有半分犹豫。
他吻得她后退,她靠到树干上。他手从她腰间拿开,一手扶着她肩头,一手捧着她侧脸,为了照顾她的身高而侧着身子,甚至不用她踮脚。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就哭了。
他吻她眼泪,一点点的吻干净,用大衣裹住她身子,像一只黑色的鹰用翅膀盖住她。
“不哭了,”他揽住她后脑,“我都给你补上。”
她仰起脸,带哭腔:“那我用不用去深圳,也都给你补上。”
路焱笑笑,又来亲她脸颊。
“不用,”他说,“深圳是没你。不过我的深圳,全都是你。”
……犯规了。
两个人站在树下说了好久的话,终于一起回家。她洗漱过回床上找他,想想这几天、甚至这几个月的日子,都觉得像是做梦一样。
“掐我一下,”她说,“路焱,别我一觉睡醒,这都是假的吧。”
“我哪舍得掐你,”路焱把她搂怀里,“这几天干你的时候不都挺疼吗,不够真?”
钱佳宁:……
他可真是给今天画上了一个圆满的句号。
***
颠鸾倒凤、不是,闲云野鹤的日子没过几天,钱佳宁就开始筹备办工作室的事了。
注册名字的时候钱佳宁死了不少脑细胞。按理说她和严凛属于创始团队,但要是叫个什么宁凛传媒之类的,路焱估计能气得再次出走深圳。严凛得知她这想法以后也大惊失色,劝钱佳宁尽早打消这个危险的念头。
想了好长时间,终于定了。
云和月工作室。
八千里路云和月。
严凛这次没有大惊失色,只是到处感慨有钱有个屁用,那些情侣虐狗的时候根本不在乎别人死活。
工作室的办公地点是从一个画室老板手里租过来的。对方说那地方没什么人流,开美术班没人来,但钱佳宁他们也不需要人流,于是低价接盘。路焱找人帮他们重新装修了一下,一周后就能投入使用。
正式开工前一天钱佳宁去视察装修效果,挑三拣四,嫌地板颜色太浅嫌灯光晃眼,路焱面无表情说了声行,把她扯进没窗户的小会议室又把门锁上。一小时以后钱佳宁摇摇晃晃地出来,表示这装潢简直无懈可击,也不知道是被说服的还是被睡服的。说着说着又开始抱怨,说工作室刚起步资金紧张,会议室椅子是公司财产,弹簧都给他搞松了。路焱一言不发,胳膊一捞把她带回车上,回家又是一顿教育。
第二天起床他神清气爽她憔悴不已,化妆的时候路焱抱着手靠门上看她,语气还很事不关己:“第一天当钱总,就这精神状态?”
“钱个屁总,”她说,“没见过只有两个员工的总。”
的确,员工暂时只有卢依依和一个新招的剪辑,严凛和她算是平级,这工作室的架构过于扁平。
“慢慢来,”路焱说,“八千里路刚开始一样的。”
把她送到工作室门口,路焱回了自己店里。钱佳宁站在门前抬起头,目光望向门上“云和月传媒工作室”八个字,深深地吸了口气。
推开门,其他三个人都已经到了。
百叶窗拉开,朝阳斜撒进办公室。几张办公桌分散排布,抬头就是一张白色黑板和投影仪。严凛刚刚把PPT调好,看见钱佳宁来,朝她笑了笑。
“钱老师,”他举手示意,“来,就等你了。”
钱佳宁点了下头,把风衣和包扔上自己工位,走到了白板前。新剪辑也是之前他们节目的忠实观众,和依依两个人目光闪闪地看着钱佳宁,等她作为云和月创始人的第一场发言。
幻灯片开始播放,钱佳宁抬起头,只觉得画面如此熟悉,和在朝暮那个小办公室的感觉差不了太多。
“今天,”她缓缓开口,“坐在这个屋子里的,除了我们上一档节目的制作者,就是上一档节目的……忠实观众。”
新人挠了挠头,笑了。
“之前也和你们提过,云和月的创始理念是不跟风别人,不重复自己。尽管之前那档职场节目的反响很好,但是我并不想在这个新的团队重复旧的东西。”
严凛抱起手,挑着眉看她。
尽管之前已经看过钱佳宁的策划案,但听她的发言,又是另一种感觉。
“在上一档节目里,我们采访过程序员,律师,导演,投行分析师……简而言之,各行各业的职场精英,符合大部分人对自己未来的想象。”
“所以,当封总让我重启一个系列的时候,我很茫然。我的思维像是被固化了,满脑子都是这些光鲜亮丽的高薪人群——可是这些人之前来我的节目,是因为朝暮的牌子大。现在我自己干了,一个没有任何基础的媒体工作室,他们凭什么会接受我的采访?”
“我真的苦恼了很长时间,直到我……一个朋友带我去和他的朋友吃饭。”
严凛“啧”了一声:“你这朋友是不是姓路啊?”
卢依依“噗嗤”笑出来,新人一脸迷惑。
钱佳宁送了他个白眼,继续。
“我这个朋友,很聪明,成绩也很好,可是因为一些原因,没有参加高考,就走上了另一条道路。那条路更艰难,但也让他看到了不同的风景,遇见了不同的人。他的朋友和我身边的人完全不一样,有火锅店的老板,还有拳击教练。”
“我和他们吃过饭,忽然发现我们这些白领,生活在一个巨大的信息茧房里。我们从小到大被灌输一件事,学习,高考,上个好大学,找份好工作。每天所做的,就是比谁的公司名字响亮,比谁的offer年薪高,身边的人也都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这样的人生真的很枯燥。”
“但是当我认识了这些人以后,我忽然有了灵感。我觉得除了所谓的职场精英,这些人的故事也很好听,而且远比我们这些按部就班的人精彩。”
“其实我们一直以来都存在一个误区。我们从小受到的教育就是‘以结果为导向’,于是一个人如果能取得公众的认可,那他所做的事就是正确的。如果他身居高位,那他就是值得尊敬的。”
“可是事实果真如此吗?”
“我相信人来到这个世界上的价值,不在于最终到达的高度,而在于尽头与开场的极差。有人说,没有人愿意看普通人的故事,没有人愿意看失败者的故事——好,是谁定义了普通,又是谁定义了失败?”
“对我而言,两个取得相同成就的人,起点低的那个要比起点高的那个更值得尊敬。一个出身豪门继承家业的人,付出的努力并不比一个出身农村但把一家老小接到城里过好日子的人多。”
“我永远佩服白手起家的人。对我来说,他们人生的故事性,远远高于那些靠出身在这个世界上拥有一席之地的‘成功者’。”
“所以我不拍职场精英了。这一次,我的镜头,就要给这些世俗意义上的‘普通人’。”
“问个事啊,上次看策划还没写,”严凛举了下手,“你新节目想叫什么?”
钱佳宁把PPT调到最后一页,继而抬起头,神色郑重:“《都是人间客》。”
她,路焱,肖速,天阳哥,晓槿,田宇翀……还有这个故事里,所有的人。
他们都是人间客。
我们都是人间客。
来人间一遭,轰轰烈烈,一场笑闹。
既然终归要离开,那一定要竭尽全力地、精彩地活一场。
纵然百年后没入黄土,也算得上,宾主尽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