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佳宁这一忙起来就没个完。
以前视频内容和方向都是他们组里自己说了算, 现在策划案全得曲狻狄那边拍板。一周一期的时候勉强能有点个人生活,一旦有商业化投放任务,一周出两期节目, 人就是一个油尽灯枯的状态。
更新压力太大,节目质量也是肉眼可见的下降。就这么熬了快一个月,眼看都快立冬了, 钱佳宁几乎没怎么回过路焱微信。
营收倒是上去了,他们账号基础打得好, 每一次成功的商业投放都是曲狻狄向上汇报的杰出成绩。
钱佳宁本来觉得要光是这些她也勉强能熬, 没想到的是, 曲狻狄开始越过她直接改视频了。
发现采访电影导演的那期视频被篡改内容的早晨, 钱佳宁一进办公室就开始发飙。
估计是快来例假的原因,她这几天脾气特别差, 江蒙和卢依依都躲着她走。
“到底怎么回事?”她把门一摔,“我们不是今天推送吗?为什么昨天晚上提前发视频,今天还上负面热搜了?导演大早上把我叫起来骂我断章取义,这次片子怎么不给我审就发布?你们和谁对接的?”
江蒙和卢依依面面相觑。
“江蒙,”钱佳宁看他,“你剪辑为什么不按照我的策划方向做?断章取义的那几句话怎么回事?”
“佳宁姐,”江蒙也挺委屈,“我是按照你的策划剪的啊, 但是昨天……”
“昨天怎么了?”
“昨天曲主编过来和我要视频素材,我就把项目文件都拷给他了,然后他好像去找别的组修改视频了……”
“他和你要素材你怎么不告诉我!”
严凛急忙起身拦着:“哎哎钱老师,你别怪江蒙, 那曲狻狄和他要他能不给吗?而且你昨天不是在忙另一个项目吗, 你下午不在办公室啊……”
静了静。
“对不起, ”钱佳宁按了下额头,“我和你发什么火,我……”
她脸色一黑,杀气腾腾地转身推门:“我找曲狻狄去。”
严凛&江蒙&卢依依:要出大事了……
曲狻狄办公室和他们在同一层,钱佳宁走路声音大,高跟鞋一路脆响踩过去,大办公室里的同事都忍不住抬头看。
很快,争吵声就从曲狻狄的主编办公室传了出来。来龙去脉也听不大清晰,门被曲狻狄关上前,匆匆赶来的严凛只听到钱佳宁拍着桌子喊:
“行,要不然你就把我开了,反正我这个月也憋屈够了!为了做话题断章取义,还真是你一贯做派!”
全办公室一片寂静,都想听听钱佳宁在和新领导撕什么。毕竟曲狻狄来这一个月,大刀阔斧地改工作内容,不少员工心里都憋着股火。
严凛叉腰站在紧闭的房门外,估计是听不到什么有效对话了,转头看向跟来的卢依依和江蒙。
“咱们要不然,”他说,“给路总打个电话?我怎么感觉钱老师和这曲狻狄……一直就不太对劲儿。”
“我也觉得,”江蒙说,“他俩以前是不是认识?”
“不知道,”严凛忧心忡忡,“钱老师脾气爆归爆,也没拍过领导桌子啊,我看他俩像是积怨已久。”
“我真服了曲狻狄,”卢依依小声抱怨,“他篡改人家导演发言内容对节目有什么好处啊?”
“当然有好处,”江蒙拉着她往回走,“这不是一分钱不花上热搜了吗?节目曝光越高,下次广告报价就越高。”
“那佳宁姐……”
“对,反正挨骂的是佳宁姐,”江蒙语带嘲讽,“曲狻狄又不在节目上挂名,他要的是节目出圈。无论是导演骂人还是领导追责,责任都是佳宁姐。”
“哎,”卢依依没想到江蒙也有考虑不到的事,“我怎么昨天就没想到这些,把素材给他了呢……”
两个人吵了得有十分钟,钱佳宁从办公室回来了。
一路走过来,火花带闪电,迎面而来的同事都给她让路。严凛小心翼翼地探头,看见她把桌面上打出来的策划案都收回包里。
“怎么了钱老师?”
“请假了,”钱佳宁头都不抬,“熬了这么多天,最后什么都不该我管。我不太舒服,回家休息。”
三个人也不好说什么,安慰了几句,目送她出了办公室。
好久不见天日,钱佳宁一下楼,只觉得天光映得头晕。她低头点开手机屏幕,在路焱的名字上犹豫片刻,脑海里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他那句“问问顾畔生”。
她皱了下眉,再抬头的时候,有些意外地发现……
路焱就站在公司楼下。
她最近回他消息不多,回也是简短的几个字。两个人对视片刻,她把目光微微移开,轻声说:“怎么过来了。”
他抱着手靠在车上,看了她半晌。
“我们在冷战吗?”
她迟疑,他直起身子。
“因为我那句话吗?”路焱看着她。
是,但是他俩现在真正的矛盾显然不是这句话。钱佳宁闭了闭眼——曲狻狄的出现打乱了她正常的节奏,她分不出足够的精力给感情。
尤其是想起他那句话,和她当年和曲狻狄的旧事,就更觉得荒唐。
她不知道曲狻狄为什么要在这个节骨眼上出现在她面前。
“路焱,”她转过身,“我不想和你这样,但是现在碰到一些事,我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办。”
她要走,他拽了她一下,然后看到她眼圈有点红。
路焱微微皱了下眉。
“你还记得,”他慢慢开口,“我高中和你说的话么?”
钱佳宁有点茫然。
路焱低下头,轻声说:“疼可以告诉我,委屈也可以告诉我,别人欺负你必须告诉我。”
“你可以告诉我。”
他没想到钱佳宁神色怔了怔,偏过头。
“可你和高中,”她轻声说,“好像不太一样了。”
她眼神转向别处:“你高中的时候,没有那么对我说过话。而且……你现在很多事,也不会告诉我。”
她没说错,路焱也哑然。
“我最近工作有点累,”她说,“我先回家了。”
她前脚走,严凛后脚就下楼拿外卖的咖啡。看见路焱站在楼下,语气颇为意外。
“路总?”他招呼道,“你来找佳宁?她刚走。”
路焱点了下头,沉默片刻,又转过头。
“你们公司最近……怎么了?”
严凛“呃”了一声,叹气道:“这就……说来话长了。”
朝暮新闻高层更迭的事钱佳宁倒是和路焱说过,但她也没指名道姓地提曲狻狄。路焱听得眉头微皱,还想多问,陶九思那边给他打来了电话。
店里又有事在催。
“我们觉得曲狻狄和她之前结过怨,”严凛看他有事上门,也简短总结,“应该是来公司之前的事。她也没和你提过?”
路焱摇摇头。
她换专业,和曲狻狄有积怨……
都没和他提过。
不知道为什么,路焱直觉这两件事有关联。
她不是那种瞒人的性格,这两件事不和他说,一定有原因。
至于那句“你和高中”……
路焱叹了口气。
他那天是疯了才那么对她说话。
陶九思那边又来了几条微信,路焱想了想,说:“明天周五,我再找她问问吧。”
***
办公室里气压很低。
昨天刚和曲狻狄拍了桌子,钱佳宁坐在工位上谁也不理。严凛冒头看了看走廊,视线转回来,小心翼翼地问一脸生无可恋的钱佳宁:“钱老师,你……要辞职了吗?”
钱佳宁停下敲击键盘的手,思考片刻,冷漠回答:“凭什么我辞,他有种把我开了。我毕业就来朝暮了,裁员赔偿n+1,不赔我就去劳动局告他。”
严凛叹了口气,刚想顺毛捋捋,就听钱佳宁那边问:“严凛,有烟吗?”
严凛“啊”了一声,随即反应过来:“没了。”
女人果断起身。
“陪我下楼买去。”
“行行。”他赶紧把电脑关了。
公司最近的烟草店走路3分钟,钱佳宁倚在货架上挑烟。严凛要的品类得去仓库取,老板去拿,俩人干脆到门口等。
“路总昨天过来了?”严凛点着了火问。
“嗯,”钱佳宁看他一眼,“你撞见了?”
“撞见了,”严凛笑笑,“我就说你这两天情绪不对,光因为曲狻狄不至于。吵架了?”
钱佳宁没接茬。
“我以前也不好意思问,”严凛给她把烟也点着,“你俩到底什么关系啊?前男友?”
“算不上,”钱佳宁说,“高中同桌。他家里出了点事,我妈就把他接到我家住了。”
“这可比前男友关系近多了,”严凛感慨,“白天坐一起,晚上回家又住一起。”
“是啊,”钱佳宁神色略显怅惘,“他那长相你也见着了,对我更是没话说。我当时少女怀春,成天和他待在一起,就……”
“那你俩是……因为他没考上大学分开的?”
钱佳宁吐了口烟,语气忽然有点惋惜。
“倒不能这么说,”她轻声说,“他成绩挺好的。”
烟还没吐完,身边“咣当”一声。
钱佳宁应声抬头,只见几个五大三粗的男人拖着啤酒瓶和棍子包抄过来。她愣了一下,很快意识到这几个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严凛身上。
“就这人吧!就他!”
“我操你妈的,”一个中等个子的男人一个箭步冲了过来,“我们都被波阳那烂尾楼骗得倾家荡产了,你们公司还给他们做广告?还去采访他们销售?”
“丧良心啊!”一个中年妇女也跑了过来,“看你穿得体体面面,心都黑了!”
严凛和钱佳宁对视一眼,立刻想起来她做这期视频的时候抱怨的一句“别业主到时候人肉我们”。
倒是没人肉,直接找上门了。那些烂尾房子一套四五百万,是许多业主一生的积蓄。他们求告无门,四处发泄怒火,现在找到了给他们做广告的朝暮新闻头上。
露脸采访的严凛,就是他们怒火的出口。
钱佳宁把烟一扔,牙缝里挤出一句“跑”——他俩以前也跑过,不过被这么多人追还是头一次。严凛就慢了一步,脑袋上立刻被人用啤酒瓶抡了一下,还好钱佳宁眼疾手快地把他拖走。
两个人飞奔到朝暮大楼楼下,一边喊保安关闸门一边往外掏门禁卡。进了闸门又进楼门,两道门把激动悲愤的业主挡在外面,钱佳宁这才算松了口气。
回头一看,严凛额头都被打出个血口。
“靠,”钱佳宁一叉腰,“报警吧?”
“报什么报,”严凛摸了下头,“本来就是咱们不占理。回办公室吧,我认栽。”
走了两步,他忽然拽了下钱佳宁胳膊。
“钱老师,”他说,“你这也破了。”
钱佳宁一低头,才看见自己手腕上不知被什么划出一道很长的血口,正往外渗着血珠。两个人对视一眼,都长叹了口气。
办公室。
江蒙给严凛清伤口,依依给钱佳宁用纱布包手腕。两位当事人还没开麦,两个小的就你一言我一语地骂起来了。
“都怪曲狻狄!”依依恼火道,“要不然他非让我们做那个波阳房产,佳宁姐和严老师也不会被人追着打!”
“下次让曲狻狄露脸!”江蒙说,“每次出事倒霉的都是我们!有什么好处都是他自己的!”
“被追着打倒无所谓,”严凛摇摇头,“我俩以前也被人追过,那是为了真相,为了正义。这次被追着打,是因为……”
钱佳宁生无可恋地接话:“因为给烂尾楼盘做广告。”
“去和曾总说一下吧,”依依提议,“不能让曲狻狄老这么瞎指挥了。”
“曾瞬满意曲狻狄满意得不得了,”钱佳宁语带嘲讽,“这个月营收表出来他嘴都笑歪了。”
“杀鸡取卵,”江蒙下了断言,“朝暮新闻这块牌子早晚被他折腾烂了。”
药刚上完,办公室的门被打开了。钱佳宁回过头,看见封总助理——不对,现在是曾瞬助理,拿着厚厚一叠白纸站在门口。
这同事和他们关系一直不错,钱佳宁转身问道:“怎么了?”
“佳宁,”她很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刚才曲主编和我说,让我把这些合同拿给你们看下。”
“合同?”钱佳宁语气诧异,“商务合同吗?让法务那边走呗,我们内容部不过合同。”
“不是,不是商务合同,”助理很难启齿的样子,“是和你们的,代理合同……”
严凛把合同接过来,垂眼简单扫了扫,脸色立刻变得很难看。
钱佳宁歪过头:“怎么了?”
严凛低着头,额上伤口仍在渗血,忍了片刻,忽然把那合同往桌子上一摔,转头就往门外走。余下三人呆站原地,只听远处的曲狻狄办公室里,传来严凛的怒吼:
“有完没完了!”
“老子不干了!”
“我不受你这窝囊气!”
钱佳宁垂下眼,手指摸索着桌面上的合同,慢慢拿起来看。
“佳宁姐,”依依小心地凑过来,“什么东西呀?”
钱佳宁胸口微微起伏了下,把那摞白纸扔回桌面。
“代理合同,竞业协议。”
依依不大懂:“什么意思……”
“你就当成那些MCN签网红吧,”钱佳宁冷笑,“肖像权签给公司,商务分成1:9,一旦辞职,不允许从事相关行业。”
远处又是一阵叮咣乱象,严凛气势汹汹地回了办公室。他也不看钱佳宁他们,走到打印机前检查了一下开关,随即打开电脑找辞职信的范本。
“严老师,”卢依依小心地问,“你真不干了……”
严凛是公司出了名的脾气好,大家都是第一次见他发这么大火。
“这还干个什么劲儿,”他噼里啪啦地打字,“依依,你给我定下上次咱们去那家阿根廷餐厅的位置。反正明天周六,今晚我请你们喝散伙酒。”
“赚得不够我停车费,挨打就算了,还签起卖身契了。”
昨天钱佳宁拍桌子,今天严凛撂挑子。一天班上下来,好几个老同事来他们小办公室致敬英雄。
总助同事也趁着下班前过来安慰。
“佳宁,”她掏心掏肺地说,“他们这几个新来的领导就这样,我也天天挨骂……那些合同也不是针对你们,其他特报组也的签……”
“他们都签了?”钱佳宁反问。
“基本都签了,”总助挠挠头,“不签就停更视频,我看他们也没像你们那么抵触……”
“他们什么数据我们什么数据啊?”依依大声反驳,“他们就是混口饭吃,我们组花了好多心血呢!你看现在能做广告植入的也就我们组,其他组的视频客户根本看不上!”
江蒙:“我觉得曲狻狄就是故意的。他想把老员工逼走换自己的人上,就搞这些有的没的,毕竟辞职不用给赔偿……”
严凛:“那我是中计了?”
钱佳宁看了他一眼:“你又不差他那点钱,赶紧辞了吧。”
“你呢?”严凛转头。
钱佳宁被问住了。
“你别和我说你要签那几张卖身契啊,”严凛把椅子滑到她身边,“我以我浅薄的法律知识告诉你,那合同里全是坑。”
犹豫片刻后,钱佳宁站起身。
“下班了,咱们先吃饭,”她说,“散伙饭吃完,你让我想想。”
上次来这家阿根廷餐厅是庆祝第一期视频大获成功,没想到这一次就是散伙。严凛要了一扎南美啤酒,在桌子上码出一排。
钱佳宁坐稳没一会儿,看见陶九思也从门口进来了。
“你叫他过来干吗?”钱佳宁转向严凛,神色略显奇怪,“你们什么时候这么熟了?”
“呃……”严凛眉毛一跳,摆手道,“我就是,试图重现咱们最快乐的那一天。”
“……”
钱佳宁:“是你们快乐,我那天一般。”
她今天也一般。
只不过那天她是自己喝的鸡尾酒,今天大家都在喝。啤酒劲儿没鸡尾酒大,但喝多了也眼前发晕。严凛本来就算小开,当社畜是体验生活,这下算是回归自己真实身份,拿着酒杯四处发表演讲。
“我真的,”他坐在钱佳宁对面,醉醺醺地推心置腹,“钱老师,跟着你在朝暮新闻这三年,是我人生中,最有意义的三年。”
“我从小,我就知道我这人除了家里有钱,别的都很普通。我一直,一直在寻找人生的意义。”
“是你,是你带着我去黑心工厂卧底。是你,带着我深入底层生活的真相。你这个人,真的非常有魅力。钱老师,我真的,我对你是那种,发自内心的崇拜。”
“我现在要离职,我真的,最舍不得你。”
钱佳宁看他喝多了,也顺着他说:“是,我也舍不得你,走一个。”
“我们上海人不说走一个……”
两个玻璃杯半空相撞,酒花四溅。钱佳宁垂眼叹了口气,再抬头的时候,忽然发现一道身影站在桌边。
严凛也抬头,继而非常识相地起身让开。
来人将椅子往后拖了些许,坐到钱佳宁对面,给自己倒满一整杯酒。
落地的窗户外车水马龙,灯火流转。餐厅里推杯换盏,明明暗暗,每个桌子上都放着盛着烛火的灯盏。
他脸色被火光映亮,深邃眼眸定定望她。
她把头偏到一侧,不想与他对视。紧接着,放在桌面上的手被人拉了过去,袖子往上提,露出手腕上缠着的纱布。
“疼么?”他问。
钱佳宁喉咙忽然酸涩起来。
他指腹有很薄的一层茧,摩挲在手背上带点刺痛。钱佳宁迟疑片刻,将手收回身侧,五指收紧,慢慢攥住腿上的布料。
被打的时候也没觉得怎么着,他一问,好像还真就疼起来了。
钱佳宁等他把酒倒满杯子,挪到她面前,又给自己倒了一杯。两个人沉默地喝完,路焱说:“那天那么说话,是我不对。”
她低着头不说话。
“我那个瞬间,确实因为发现顾畔生比我更了解你,而有一点……嫉妒,”他说,“我从来没有过这种情绪,当时有点不知道怎么处理。”
她不知道怎么回应,只好伸手拿过酒瓶,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路焱喝了口酒,低下头,语气也带了点自嘲。
“你身边男的多,也很正常,”他说,“高中喜欢你的男生也很多。不过我现在也都接触过了,感觉自己应该还算……比较有竞争力。”
他这么个人低头到这种程度,钱佳宁也觉得不合适。想了想两个人这些天的气氛,她从工作中脱身出来,意识到自己也不是没有问题。
深圳的事暂且往后放,她咽了口酒,低声说:“是我工作上的事,我不应该和你冷战。”
顿声片刻,她忽然站起身,走到路焱身边,把他旁边的椅子拉出来,坐到了他身侧。
她闭了闭眼,说:“就是……我有时候也会累的,路焱。”
他转头看向她,心里自责:“嗯。”
“我只在你面前累,只在你面前委屈,”她低下眼,“我碰见控制不了的事情,也会不知道怎么办,也会想藏起来。”
他伸手揉她头发:“我知道。”
钱佳宁就得顺毛捋,分开太久,路焱也是慢慢在回忆当年是怎么相处的。高中的时候她性格还没这么强,这几年历练下来,对工作对感情,可以说都是寸步不退。
她不退他退。
反正他也……退习惯了。
路焱侧着头,看钱佳宁双臂弯在桌子上,撑着上半身,神色带着倦意。他伸手揽了她肩膀一下,她侧过身,直接埋进他怀里。
“委屈?”他低声问。
“嗯,”她含糊,“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欲言又止,路焱倒也没催。
他今天来,也不光是来低头认错的。
她低头喝酒,他没像平常似的拦,任她喝得眼神迷离。
“不知道该怎么办,”他看她靠在怀里,“说不定我知道怎么办呢,没必要瞒着我。”
她微醺,喃喃自语:“你不是也有事瞒着我……”
他手顺着她头发往下落:“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
他低下头,能闻到她身上很淡的女士烟的味道。
“少抽点烟。”
“你不是也抽……”
路焱无奈地笑:“你别什么都和我比,我男的。”
“臭大男子主义,”她低语,“那你找个不抽烟的去。”
“什么跟什么,”路焱动了下眉,“抽烟喝酒还挺有理……”
不过她那句话,倒是也没错。
有什么不一样。
他觉得钱佳宁有事瞒着他,他不也是吗。
他对很多事想当然了,分开七年就是分开七年,分开那些年的事和因此而生的隔阂,不是他不说,就不存在。
餐厅里人满为患,社畜周末前的一场狂欢。没一会儿,特报一组的人就都喝多了。一群人坐在一起骂曲狻狄,东一句,西一句,路焱和陶九思也听了个大概。
几段对话后,路焱眉头越拧越深,看钱佳宁的眼神也变得有些捉摸不透。
骂到餐厅快打烊,服务员也来清餐桌。文化人和做生意的没法比,除了路焱和陶九思,剩下几个都喝得有点迷糊。
把其他人送上车后,陶九思也回身告别:“老板那我也走了。”
路焱点了下头。
陶九思又看了一眼路焱身后的钱佳宁——有意识,但不多,扒着路焱袖子,额头抵在他肩膀上。
“陶九思,”路焱皱眉,“你再那个表情下周就别来上班了。”
“okok。”他赶忙去路边等车了。
直到所有人都离开,路焱才回身望向钱佳宁。
每次来这家餐厅都这样,还自称酒量好,可真是……
叹了口气,路焱一只手扶着钱佳宁胳膊,一只手掐她下巴,把人脸抬起来,问:“想去哪?回我家还是你家?”
“什么,什么你家我家,”她迷迷糊糊地说,“我们不是,住在一起吗。”
路焱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她是说高中的时候。她还在他跟前晃,他一只手点屏幕,一只手把她搂回怀里,漫不经心地哄:“老实点,回我那吧。”
半夜酒醒了还得照顾。
顿了顿,他抬了下眼,又想起什么似的说:“你先别睡,我回家有事问你。”
把她带回家,钱佳宁还挺争气,喝多了也能自己去洗漱,洗完了又回来找他。路焱正坐在沙发上,她坐到他身边,腿曲着收起来,两只胳膊抱住膝盖。
路焱正拿手机搜曲狻狄。
做媒体的人,履历很清晰,在哪工作就在哪挂名发稿。更何况他名字很有辨识度,路焱翻了几页,就把他人生轨迹码出来。
曲狻狄是三年前来的上海,被曾瞬挖到那家MCN公司做运营主管。往前是一家科技公司的公关,在北京。再往前也是北京,跳了两家媒体,都是记者。
看起来也和钱佳宁没什么交集。
那为什么严凛喝酒的时候问她是不是和曲狻狄有积怨呢?
问完以后,她又为什么假装没听见,故意转头和江蒙说话呢?
钱佳宁半梦半醒,歪斜着快靠到他身上。路焱侧过身子,握住她肩膀,让她抬头看自己。
“钱佳宁,”他语气很严肃,“你告诉我,你和这个姓曲的,到底有什么过节?”
她不说话,只是睁大眼睛看他。
路焱平常接触的环境太复杂,脑子里下意识就是些不大好的东西。再加上钱佳宁神色里带点委屈,他脸色一沉,问:“他欺负过你?”
她咬了下嘴唇,似乎在理解他的话。
喝多了的人反应很慢,路焱觉得自己都要去厨房拿刀了,她才轻声说:“不是……不是,他、他欺负你。”
“你”字加了重音,路焱不由自主地愣住。
怀里一软,她靠过来,头埋上他肩膀,声音落在他心上,带着哭腔。
“路焱,他特别讨厌,他欺负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