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焱上楼后不久,设计师就到了。八千里路正式员工不多,大部分人都采用的长期合作形式,这位设计师也是。
设计图一打开,钱佳宁就觉出差距。
之前给她做设计的那位“设计师”其实就是项目经理,图纸一天定稿,什么细节都没确认过。
路焱店里这位虽然看着很有艺术家气质,但做事十分靠谱,还随身带了个大包,装着一些装修材料的小样给她对比。确认各种意向花了一个多小时,结束的时候,天都有点黑了。
“行,”对方保存了文档对她说,“那我先回去按你的意思改一下,回头把二稿发你微信上。”
钱佳宁点点头,目送设计师离开门店,随手拧开一瓶矿泉水,打算滋润下说得口干舌燥的喉咙。
再回头的时候,差点被水呛着。
严凛正在不远处绕着路焱喋喋不休。她侧耳听了两句,发现是在试图说服人家参加视频录制后,便匆匆赶了过去。
“路总!”走近了就听到严凛感情充沛的声音,“我外婆之前说这八千里路的老板一表人才,我还不信。今天一看见你,我就太理解我外婆要介绍我表姐给你的心情了。路总,你晓得现在年轻人都很看脸的,你来录一期那弹幕都要爆炸了……”
钱佳宁过去推了严凛一把。
“不好意思啊,”她冲路焱说,“他脑子有病。”
大概是她对严凛动作有点过分熟稔,路焱的眉毛不易察觉地挑起来。他又打量了一下严凛,问:“这到底是你俩谁的节目?”
钱佳宁根本挡不住严凛的嘴。
“钱老师的节目!”他声如洪钟,“钱老师是……我们新系列的视频制片!这是她新项目!”
?
钱佳宁转头,不知道严凛怎么突然给自己安排了这么一个头衔。
路焱的声音在她身侧响:“很重要?”
“超重要,”严凛神色凛然,“我们公司新闻视频化的第一枪,做不好直接影响钱老师仕途。”
路焱没声了,似乎是在想什么。
钱佳宁急了,两把给严凛推到陶九思那边,转头看向路焱的目光带点歉意——她知道他连拍照都不喜欢,更别说上镜头。
没想到路焱喝了口水,再抬头,很简短地说:“行。”
钱佳宁:?
严凛:!
远处嗑瓜子的陶九思:哦豁。
路焱说完这话就转身上二楼,钱佳宁一愣,赶紧跟了过去。
“不是……”她跟在他身后念叨,“你不想录就不用录,以前不是班里让你录个元旦的VCR你都不去吗……你不用理严凛,他一会儿一个想法,有陶九思就够了……”
说着就上楼了,路焱把自己办公室的门打开,回头看了她一眼。
钱佳宁驻足,觉得自己大概是不方便进去。没想到男人头偏了一下,说:“进来吧。”
腿不听使唤地迈进办公室的瞬间,她简直觉得路焱在她身上下过蛊。
办公室分里外间,外面是办公会客的桌椅沙发,里面那间像是睡觉的地方。钱佳宁从半掩的门缝里看到铺在地上的折叠床,不由自主地问:“你还得睡办公室吗?”
路焱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再低头,回答得心不在焉。
“刚开新店的时候,”他说,“有时候太晚就在公司住了,现在不大睡了。”
他给她接了杯水,她捧着纸杯点头。路焱坐回沙发,也有点累,揉着眉心和她说:“冰箱里有饭,你带回去吃吧。”
这走向倒真是……
出乎钱佳宁意料。
其实她上次吃他的饭就觉得奇怪,因为在她印象里,路焱做饭确实好吃,但真的是……不大做。一起住了两年半,加起来没超过四次。
现在怎么到了随手带饭的程度?
他简直能看穿她心路历程,手从眉间拿下来,说话语速很慢。
“刚开店的时候,”他说,“吃了两年外卖盒饭,现在外面的东西……吃不大下去。”
钱佳宁愣了愣,忽然对“刚开店”这三个字产生了一些敏感。
但凡开这种店铺,注册人的信息都是公开的。钱佳宁以前也在类似平台试着查过他的名字,不过仅有的几个年龄显然都对不上。
那天来店里见到他,她回家就去网上查了八千里路的注册信息。第一家门店是在深圳成立的——可他当时还要还债,开装修公司要本金,他哪来的钱?
更奇怪的是……
这家公司的注册人不是他,是个叫肖速的人。
怪不得她之前查不到。
路焱没有再给钱佳宁更多思考的时间。他站起身,干脆把冰箱里的饭盒拿给钱佳宁了。
接过的瞬间,她手指触碰到冰冷的外壁玻璃,心里也生出丝疑惑。
她以为路焱是不想见她,可重逢后的种种,他又总是在优待她。
但……
但他优待她的同时,又那么多年不找她,甚至在看见她后的第一反应是让员工应付她。
饭盒握在手里冰凉,钱佳宁心绪也乱。沉默片刻后,她站起身,一言不发地离开了办公室。
路焱没有起身,只是目送她离开。门关上后,他身子落进靠背,头往后仰,后颈线条贴合着沙发的轮廓。
静了片刻,他抬手去解衬衣最上面的纽扣。领口松开的一瞬间,那枚银质的子弹滑落出来。
***
钱佳宁赶在天彻底黑之前回了家。
洗漱完毕,换了睡衣,她窝在沙发里看手机。宋晓槿和田宇翀还在三人群里进行一些没营养的对话,她看了看两人的你来我往,忍不住笑起来。
其实最开始来上海念书的就她一个人,结果大三的时候,宋晓槿父母调到上海工作,她读的师范,也就有了毕业来上海做老师的计划。田宇翀闻讯一扫十几年的学渣本质努力备考,最后成功考到上海做警察,事业爱情双丰收。
俩人一个老师一个警察,一旦结婚准双公务员家庭,使得钱佳宁常年感慨大家都是一个组的一帮一,怎么就同人不同命呢?
她发了个表情包进去。
宋晓槿:[哦豁]
宋晓槿:[钱老师来了]
宋晓槿:[今天有什么新剧情吗?]
她周日的时候大概在群里说了下碰见路焱的事——其实也就是告诉宋晓槿,毕竟当天就和田宇翀说了。
不出所料,从事少儿教学工作的宋小姐得知后一顿乱叫,坚定了钱佳宁以后碰见事先和田宇翀商量的行为准则。
钱佳宁:[也没什么]
钱佳宁:[刚去店里看了下设计图,他又给我一盒自己做的饭]
钱佳宁:[迷惑行为大赏]
田宇翀:[蛤蛤]
宋晓槿:[还是爱过]
田宇翀:[蛤蛤蛤]
钱佳宁:[你不值班?]
田宇翀:[换岗时间刚到,溜了,再见]
田宇翀人说没就没,宋晓槿又抱怨了一会儿学生家长们的行为,也消失了。钱佳宁在沙发上越躺越困,迷糊间,又想起了16岁的路焱。
那次分组发生在高一下半学期开学不久。路焱被塞进他们学习小组后,仍然没有任何学习的意思。钱佳宁记得很清楚,他们组当时坐在班里很靠后的位置——老师很残忍,给每组算了考试总分,然后按小组均分排座位。
于是,一贯坐在班级前排的钱佳宁,因为路焱那两位数的学科总分,坐到了一个她从没想过的位置。
她那时候还很天真,自己觉得羞耻,因此认定路焱也会知耻后勇。没想到第二次周考成绩下来,路焱还是那个拿不出手的分数。而钱佳宁因为数学大题失误总成绩下滑,小组直接掉到了最后一排!
她看不清黑板,只能转头看身旁睡得坦然的路焱,越看越是怒火中烧。
终于,她在一个课间把他拍醒了。
路焱也很震惊。
他和学校里的人打交道不多,不过风言风语传着,也都知道他不好惹。谁想到钱佳宁这么大胆子,竟然一巴掌拍上他后脑勺。
他震惊地看着钱佳宁把自己的卷子在课桌上铺平,一板一眼地说:“路焱,我觉得你的成绩,还有很大的提升空间。”
路焱:……
钱佳宁显然是有备而来,她把一个自己写的笔记本推到他面前,说:“我给你整理了必考的古诗、化学方程式、还有物理数学公式,你先背下来。”
她郑重其事,他用食指和拇指揉自己眉心。沉默半晌,路焱转过头,也很认真:“钱佳玲是吧?”
他竟然都没关注过她名字!
钱佳宁压着火气:“宁。”
“好,”他说,“钱佳宁。”
下一秒,他声音陡然抬高:“你吃错药了?”
班里瞬间安静下来。
同学们纷纷回头看,发现这场冲突发生在班里的学习委员和路焱之间后,顿时显现出很大兴趣——不过这兴趣在路焱看了他们一言以后迅速衰退。
等到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回去,路焱才继续盯着钱佳宁,面色不善地说:“好学生,管好你自己。”
她其实也怕得要命,但那天大概是真吃错药,她都佩服自己不依不饶:“我们是学习小组,我就是要管你的。你成绩不好,我们就得坐最后一排……”
路焱没睡够,再看她的时候,眼睛里血丝很明显。钱佳宁顿了顿,继续狗胆包天地问:“路焱,你为什么总在学校睡觉啊?你晚上不睡吗?你是不是沉迷打电脑游戏啊?”
路焱:……
他又凶巴巴地盯了她一会儿,拿起书包,走到教室右后角落的空座上,“咣当”一声,去那边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