围观的群众也知道不能违反守则, 一部分四散开,或是向着宿舍,或是向着聚集地。
季南也看到所谓的聚集地了, 聚集地的位置散发着盈盈火光, 将黑暗驱散。
还有一部分人想在天色完全暗下来之前解决事端, 发展到这种地步, 指望用嘴皮子快速解决是不可能的,只能动用武力。
人群摩拳擦掌愈发逼近,而他对此毫不知情,只是晃了晃几乎被抓麻的腿:“谁他妈抢你东西了?赶紧放开我!”
“我放开你你就要拿着我的房卡逃走了是不是,傻子才会放开你!”
随着事态白热化, 终于有一撮绿帽工作人员发现了这里的异样, 他们是最后一批夜前巡视人员, 之后便再也不会有人来这里了。
其中一人想去看看发生了什么, 却被另一个人制止:“马上就要天黑了, 说真的, 守则上只是让我们尽量不要让游客晚上出门而已,并不是必须, 这种情况下应该以自己的性命为第一优先。”
看出那人还有些犹豫, 他又说:“诶呀有什么关系, 他们又不是傻子,守则上白纸黑字写的清清楚楚, 天真的黑下来他绝对会回去的。”
一步三回头, 他们终究是离开了。
“行, 行, 你不放开是吧, 别后悔。”被缠烦的人撂下狠话。
“我就不放你能管我怎么样?等等……诶诶你要干什么有话好好说!”
对方随手捡了个石头就要往他脑袋上砸, 尖锐棱角在马上降临的夜色里闪着寒光。看到比自己拳头还大的石头,说不后悔那是假的,就算运气好没丢命也要落得个头破血流的下场。
在医疗设施不完善的情况下,任何以自身安全为代价的交换都是亏本。
这人显然没料到他敢在大庭广众之下动粗,撒开紧抱着不动的手扭头就跑,全然不见刚才的愤然。
“等等……你别冲动,救命啊!!救命!!!”
由外而内聚集的人墙反倒成了他逃命的绊脚石,他在这小小的圈子里老鼠似的狼狈逃窜,奈何实力差距过大,才窜了几下就被拽住了胳膊。
对方已然红了眼,骂骂咧咧地举起石头,眼看就要砸下来,却被其他人捏住手腕。
“我警告你别多管闲事,这人惹到我头上,就得做好去天堂观光的准备!”
这话在旁人听来就是无比的狂傲。
制止他暴行的人与他身量差不了多少,此时已然气的不行,头爆青筋:
“我看你是完全不把我们放在眼里!”
一人从后方扼住他脖子,一人轻而易举地夺过他手中的石头——他唯一的武器。推推攘攘间,他被拥进人群,那些人早已虎视眈眈。若是目光能杀人,他早就被撕扯成碎片。
“把他绑到树上!”
“这种人就活该暴露到黑夜中!”
“杀鸡儆猴!看他们还敢不敢强别人东西了!”
竟是要动用私刑。
而那卑鄙无耻的小人见到这一幕差点笑出声来,却还要硬憋回去,假惺惺地喊:
“别这样!别闹出人命!”
实际上他巴不得他死。
硬装出来的悲悯与小人得志的笑容混在一起构成了一张滑稽的脸,这张脸在光滑的白剑中一闪而过,就此定格。
剑身似玉,如镜般光洁,这无疑是一把好剑,而这柄剑只与他的脖子相隔了两厘米。
再往上看,柳陌白那张面无表情的脸紧紧盯着他,那人的目光和他手中剑一样锋利,仅仅是被看了几秒,他便觉得自己已经被彻底剖开来,身体的所有以及里面那点见不得光的东西全部暴露在他的目光下。
他的两腿不受控制的发颤,不由得随着剑尖的移动跪倒在地。
没人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出现在人群中的,当他们反应过来,马上就要被众人绑到树上的那个人已然重获自由,他并不在意是谁解救了自己,只是表情狰狞地盯着在场的所有人。
与他来说,在场的所有人都是加害者。
柳陌白:“他在骗人。”
被剑指着的人咽了口唾沫,即便已经跪下了却还在嘴硬:“你你你不要仗着自己有武器就血口喷人……你怎么证明我在骗人?”
柳陌白张口就是四个字:
“我看到了。”
“……”
所有人都不说话,等着他的下文。
但柳陌白再也没出过声,只是垂着眼睛紧盯着被剑指着的人,仿佛在等他自己承认错误。
不得不说,这一幕有点呆。
“这位……小兄弟?”众人还是有些顾及柳陌白的,好声问道:“请问你看到什么了?”
听到有人问,柳陌白才大发慈悲般地开口:“我看到他在骗人。”
众人:“……”
或许是终于意识到自己说了些什么,柳陌白道:“他故意撞在那个人的身上。”
柳陌白‘惩恶扬善’时的嘴皮子比平常还要烂上好几倍,属于把他放到一年级小朋友中间都说不赢的那种。
“你的意思是我在我在碰瓷吗?胡说八道!”
他颤抖着嗓音大喊,直直盯着柳陌白,眼神中竟没有一丝心虚。若是仔细看,会发现他的瞳孔已经缩到极致。
黑暗中,人的瞳孔只会放大,他这样显然是慌到不行,却不敢透露出半分。
对他威胁最大的不是面前拿着剑的人,也不是不远处想要生撕了自己的受害者,而是四周的围观群众。如果他们知道自己受到了欺骗,自己的下场绝对比挂在树上要惨的多。
他后悔了,他早就后悔了。
早知道事情会闹的这么大,还不如直接回聚集地。他想念那盏微弱昏黄的灯,在寒冷的帐篷里入睡总比在冰冷的地面上跪着强。
“我故意撞上那个人对我有什么好处?刚刚你也看到了,我在他手里走不过几分钟,我把他惹恼对我一点好处都没有。如果我真要碰瓷,何必要找这样的呢?”
说着,他随手一指,直勾勾落到不知何时挤到最前排的季南身上。显然,他对季南一点印象都没有了。
“如果我真是碰瓷的,一定得找这样的,好拿捏,就算碰瓷失败也能用抢劫,不管怎么样我都能获得自己想要的东西。”
季南捂着鼻子挑了挑眉。
谁说他没试过呢?
柳陌白看了看季南,诡异地沉默了一会,回过头来认真道:
“说的不对。”
那人心里咯噔一下,怎知柳陌白下一句话竟是:
“你打不过她。”
随着夜幕降临,铮地一声,脑中某根弦断掉的声音被他忽略到脑后了,他听见有人大喊:
“够了,你们是一伙的吧!”
“眼看抢劫不行就要颠倒是非,一个扮演受害者,一个扮演目击者,角色分配的还挺全!”
“今天我是绝对不会吃这个亏的!有本事你就一剑刺死我吧!”
他迎头而上,就算剑尖已经刺破了咽喉处的皮肤,也毫不畏惧地继续,视死如归,要把自己串在剑上似的,逼得柳陌白后撤。
“有本事你别动!后退就是心虚!”
人群里不知谁喊了一句,黑暗中,狂热情绪火焰般的弥散开了,堪称野火燎原。
柳陌白不想伤害别人,殊不知这个举动成了他心虚的证据。
仅仅是片刻,柳陌白也成了被讨伐的其中之一。
“他们是一伙的!”
“有武力就能漠视规则了吗?把你的武器从他脖子上拿开!”
顾及柳陌白非同一般的气势,他们不敢上前,只能站在原地对他进行口诛笔伐,但口头上的言语对柳陌白来说不痛不痒,即便他们选择动手,柳陌白也只会毫发无伤。
他立在原地,表情不变,只是眼神中透出些疑惑来。
在人群的不远处,没有一丝光亮的草丛中,一颗树苗在晚风中摇曳,七彩的叶子随风而动。
无人发现。
季南看出了柳陌白的疑惑,但她选择冷眼旁观。明明在人群的最里面,却格格不入,透明的墙把她隔开了,别人看不见她,而她将面前荒诞怪异的一切尽收眼底。
她忍不住地想:此时此刻,柳陌白在疑惑些什么呢?
这疑惑是否来自对人性的思考,是否来自对世人愚蠢的发觉,是否来自明白一人知晓的真相是何其脆弱?
到现在为止,柳陌白没有刻意伤害任何一个人,无论是受害者,被害者,参与者,还是施暴者,无论对方是否应该接受惩罚,他只是震慑,并说出真相。
季南对柳陌白的‘善’产生了新的定义。
而他心中的‘善’会不会在之后的人生中分崩离析?
目睹珍贵而完美的东西诞生是一种享受,目睹珍贵而完美的破碎同样也是一种享受。
说实话,她都有点期待了。
“喂!天都黑了!你们在这干什么!“
在一众声讨中,不一样的声音便格外明显。
三个身着白色防护服的工作人员从最近的消毒室赶过来,说是‘赶’,其实移动的相当缓慢,他们正小心翼翼地一步一步向这个方向挪。
靠近后,其中一位工作人员简单阐明他们来这的理由:
“刚才接到举报,是有人聚众闹事?到底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