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南仅仅看到那个缝隙几秒, 便被工作人员捂住。栗莉上前伸手,想把这两个摔倒的人扶起来,却被立刻何止:
“你们别过来!”
他一只手举起限制着别人与自己的距离, 一边扶正面具, 慌慌张张地进入里面的房间。
从消毒室出来,他们才算正式进入园区。
远远望去, 生态园被围栏分成很多块, 长颈鹿在咀嚼高处的树叶, 兔子在铁笼中来回的窜, 羊驼与绵羊簇拥在一起,鹦鹉振翅拍打铁笼, 当啷当啷地响。
或高或矮, 形态各异的植物分布在道路旁, 不过季南不会在意它们的名字。
路上的人形形色色, 大多结伴而行, 想季南他们这般没有显著特征的游客并不占多。
他们脸上没有笑容, 紧张地左顾右盼,一有风吹草动就看过去, 仿佛进入捕食者狩猎区的草食动物,精神时刻紧绷。
而有半数的人带着手套, 无论男女老少,无论是不是工作人员。
生态园中间贯穿一条河流,它在阳光的照耀下闪耀光泽,活水窜流不止, 放在表世界的旅游区一定受众多游客青睐。
然而事实上, 河流附近形成了一个真空带, 没人靠近。
生态园比他们想象的还要大, 走了大概半小时,还没有走完一圈。
毫无目的的闲逛让廉宗有点按捺不住:
“好像没什么可注意的,除了那颗树外,这样下去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是呢,咱们不会真的要在这过夜吧。”胡邵搓了搓胳膊,“守则说住宿区隔壁怎么怎么样的,吓人。”
他看着逐渐被地平线吞没的太阳欲哭无泪:“看来在这过夜是必然事件了。”
夕阳的颜色渐渐把世界染红,他们像其他游客一样摊坐在路边的长椅上,静静看着远方愈发残缺的太阳。
除了季南之外,其他人看得都很认真。
“因为里世界没有太阳。”廉宗说,“一直是阴天,厚厚的云层把所有光都遮挡住。等光渐渐暗下来,暗刀一定地步,就算是夜晚。”
“话说回来,为什么只有季南你一个是B级探索者,这不合常理啊,越想越不对劲。”
失去记忆后,华礼对季南的恶意也跟着消失不见了,他现在只是单纯的好奇。
“算了,反正我们现在也没什么太大区别。”
栗莉坐在季南旁边,默默地嘬着一瓶矿缺水。
她总是喜欢跟着季南,无论是刚刚走路的时候,还是现在。
季南也注意到了这一点,她不知道字身上哪点特质吸引到了栗莉。不过她很乖巧,只是跟在旁边,不说话,也不发出奇怪的声音。季南便由她去。
柳陌白突然接话:
“刚才脑中闪过一些片段,暴雨,或是漫天飞舞的雪。我是二代人,土生土长的里世界人,但在我的记忆里,里世界从未出现过阴天之外的天气。”
其他人都沉默了。
失去记忆的他们根本无从考证。
察觉到众人状态低迷,季南开口打破了这份沉默:
“先尽量在生态园生存下去吧,当务之急是找回记忆。”
她算是看明白了,没有记忆的他们根本就不靠谱。
廉宗却从夕阳中转过头,面向季南,认真道:
“我们之前的关系一定很好。”
背光为他的面孔蒙上深深的阴影,但他冰蓝色的眼睛却倔强地反射为数不多的光,它本身的颜色被黑暗掩盖住,亮晶晶的像是两颗玻璃珠子。
“因为每次我看见你的时候,脑子里总是闪过一些东西,说不定多看看记忆就恢复了。”
夕阳掩盖住他耳边的红色。
“是吗,那你看到了什么。”
或许季南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不过她并不在意,连目光都没有施舍半分。
现在的廉宗于季南来说和陌生人没什么两样。
季南鼻子动了动。
“不知道,很快闪过去了……”
话还没说完,被莫名紧张席卷大脑的廉宗下意识握紧了长椅的把手,却没注意到把手不堪重负的呻/吟。最终,这个可怜的把手没活到寿终正寝。
把手破碎的同时,长椅后的草丛窸窸窣窣,随后竟窜出个人来。
差点把廉宗吓得半死。
浓郁的血腥味从她的身上散发出来,争先恐后地涌入众人的鼻腔,他们还没适应这幅被加强过的身体,不约而同地捂住鼻子。
其实这股血腥味并不明显,若是换个普通人,那人能不能察觉到这味道都是两说。
而血腥味的来源是这个人的手,贯穿整个手掌的伤口触目惊心,鲜血还在不停的往外流,滴滴答答落到土壤里,即使她用力捂住也无济于事。
季南发现她手上不止一道伤口,在这道渗血的伤口周围,密密麻麻的一片,或是微微渗血,或是已经结痂,又或是成了道狰狞的疤痕。
最重要的是,她头上有一顶黑色的帽子。
几乎是立刻,季南后退了一步。
守则6.假如您在游览本园时见到头戴黑帽的工作人员,请不要与他们搭话。
她从草丛出来后,捂着伤口踉踉跄跄走了两步,便无力地倒下去。她捂着头在泥土中来回打滚,凌乱的长发粘上尘土,周围都是破碎的呻/吟,手里的血被蹭的到处都是。
看上去像是正在被什么东西折磨。
季南等人呆了片刻,华礼轻声问那人:
“……你没事吧?”
说罢便捂住嘴。
守则规定,不要与黑帽工作人员搭话。
她没回话,华礼便想走过去,却被季南喝止:
“别靠近他,你忘了守则上的内容了吗?”
“没关系吧,守则上不是说不让搭话吗,我不跟她说话就好了,反正她看起来也不是很想搭理我的样子。”
季南不再吭声了,点到为止。
反正早晚都要有人充当试验品,既然他这么迫切的想要当第一个,也不错。她也想知道违背守则后会发生什么。
夕阳可以照亮世界,但着凉不了她眼中的冷淡。
“要不还是……别靠近她了吧。”栗莉在季南身后小声劝他。
“没事,就一小下。”
“他这人什么都好,就是有时候好过头了。”胡邵抱臂看着,像是早就习惯,“闲着没事就要大发善心。嘶……说不定这次是见色起意呢,一见钟情什么的。”
此刻,第一次进入特异点的他们并没有深刻地意识到守则的重要性,即便他们学过。但实践始终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不是吗?
或许在华礼记忆中,有人用生命教过他这一点,不过此刻的他已经全然忘记。
华礼小心翼翼地靠近那人,用消毒水将她伤口上的泥沙去除,并用随身携带的纱布包扎。他身上带的医疗用品不多,对付这种不大不小的伤口刚刚好。
在这个过程中,黑帽工作人员眼神溃散,飘忽不定,仿佛根本没意识到面前有个人。
她忽然小声说:
“……为什么?”
华礼:“什么为什么?”
工作人员的身体颤抖起来:
“我能……我能感受到风,风在吹,吹在我的……我的……身体扎进泥里,水……”
“维持不住了,快要崩溃了……我为什么在说话?我不该说话的……”
她扒住华礼的身体,布满血丝的眼睛散发出危险的信号。
“在崩坏,在变化,所有的一切都会……我,还有你。”
华礼吓得连推开她都忘了,就这么直勾勾地瞅着,手中的消毒水瓶落在地上。
然而好巧不巧,在这时,黑衣工作人员也恢复了神智。她的眼神豁地凌厉,抽手问他:
“你是谁?”
“额……”华礼有点反应不过来:“一个好心人而已?”
在华礼回答之前,工作人员拉开与他的距离。她根本不理解华礼的话:
“你是游客?没人给你守则吗?”
工作人员看向自己的手,伤口已经被包扎。她又看了看华礼,刚刚被自己碰到的地方沾了几滴血:
“如果想活,就赶紧把你的外套扔掉!”
不远处传来一声尖叫:
“啊——”
紧接着是第二声:
“啊——”
第三声:
“啊——”
像是人发出来的,又不像是人类发出来的。
那确实是只有人类的发声器官才能构建出来的声音,不过这三声尖叫未免也太过一致,音量,声调,频率……就算是录音播放也不免会改变些什么,但它们却不一样。
听着难免让人觉得诡异。
第三声不仅仅是结束,尖叫声一直在重复着。
骚乱渐起,人们纷纷从那个方向四散逃离。
“嘁……”
黑帽工作人员不耐烦地向尖叫响起的地方看了一眼,随即看向华礼,眼中竟闪过一丝怜悯。
她扯下手上的绷带,还未痊愈的伤口在这样的动作下重新破开,鲜红的液滴再次布满手掌。
“你,赶紧去照相室门口候着吧。希望这次教训能让你收敛无处安放的善心。”
说罢,她逆着人流,跑向尖叫声响起来的地方。
“她是什么意思?”华礼没反应过来。
胡邵却发现了不对,他冲上来,掰开华礼的手:
“嘶……你没感觉到疼吗?”
华礼根本不知道胡邵在说什么:“疼?为什么会疼?”
他看向自己的手,以为手指上沾了脏东西,下意识挥了挥,可是那“脏东西”还在。
“这……这是……”
季南清楚的看到,他的十根手指的指甲部分裸露出鲜红血肉,细小的血管在其中微微跳动,像是染了红色的指甲油。
他用完好的指腹轻轻触碰那点红色,还是硬的,指甲没有消失。
它们只是翻转过来了。
这个举动仿佛成了开关,迟来的刺痛渐渐燃起,十指连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