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巍琛快速把所有数据浏览一遍, 眉头紧皱。廉宗的情况非常不理想,各项生命指濒临崩溃,仅有脑部依旧保持着较高的活性。
就在徐巍琛看指标时的几秒, 廉宗的精神值已经下降到了83。
“神经激活用过没有?”徐巍琛语速飞快。
“您看到的已经是超二倍剂量的结果了。”
“真是绝了……PF2.0呢?”
“刚用过一剂……那可是透支生命的药,我们没敢用太多。”
“这时候还顾忌什么?他现在就两个选择, 要么撑过‘仪式’, 要么死在今天。加满, 能用的通通加满。
徐巍琛思索几秒,一挥手告诉他们:
“把警卫队叫来,仪式转变药剂加到三倍。”
那人惊了:“徐博士??这样下去会……”
“叫什么叫,不是让你去找警卫队吗?”
“好、好的!”
最终, 在十数个枪/口的注视下, 廉宗的身体又被注入新的药剂, 在药剂完全没入皮肤之后, 令人不寒而栗的变化在他的身体上显现。
瘦到能数清肋骨的身躯中出现一个个凸起,它们在身躯中游走,所到之处留下片片淤紫,甚至渗出血来。
廉宗是第一个被注射这么多转变药剂的生物,他们在小白鼠身上都不敢这么干, 几乎所有人都不知道廉宗皮肤底下正在移动的、宛如生命一般的是什么东西。
于是有人问了徐巍琛,他是仪式转变药剂的开发者, S探索者的奠基人:
“徐博士,这是怎么回事?”
“……正常情况,只是肌肉痉挛而已, 等等看吧。”
在场的研究员都不是傻子, 至少不会傻到连肌肉痉挛都看不出来, 但他们也不敢说话。
只能眼睁睁看着廉宗头上的白发越来越多, 逐渐蔓延到半个脑袋。
如果头发全部变白,等待廉宗的便只有死路一条。
以及……其他更糟糕的可能性。
警卫队队长提醒他:“徐博士,按照实验防控法案,如果事态超出控制,我有权下令开枪。”
“你说的对,但是你得答应我,不到万不得已,绝对不能开枪。”
徐巍琛就差拎着警卫队队长的衣领子说话了:
“你知道里面躺着的人是谁,要是在不明所以的情况下你就把他打死了,我跟你讲你担不起这个责任。”
特质玻璃将所有声音隔开,廉宗对他们的争论不休毫无察觉。他闭着眼,身上除了越来越缓慢的呼吸外就是蠕动不停的诡异东西,或许还有逐渐转变成苍白色的头发。
看似沉睡,但廉宗其实能感受到一切,一切痛苦的根源。
他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但窒息感无时无刻都在纠缠,蟒蛇般紧紧勒住身躯,每一次呼吸后都收紧一分,直到胸膛再也无法起伏为止。
但这都只是廉宗的臆想,现实中,他依旧在平稳的呼吸。
还有疼痛,他感到疼痛,像是被按在针床上来回摩擦,皮肤像是被烫熟了,火辣辣的,却没有血流出来,只是干生生的疼。
那些针将他的皮肤穿透,刺过肝肾脾胃,刺过一切脆弱而柔软的东西,将它们全部串起来狠狠扯出体外,只留一副干瘪的皮囊。
连脑子和眼睛都被带出去了,他看到鲜红的肉,蓝紫色的血管,白色的骨头,还有缠绕在脊椎的神经。
而恐惧像钻头似的直直进入大脑。
等这痛苦的过程重复了几次,所有感官便被根看不见的棍子搅成一坨稀泥,神经变成被猫咪玩耍的毛线球,脱离的原本的位置。
于是疼痛成了渴望,窒息成了悲伤,恐惧成了幸福……廉宗被迫在脑海中尝尽感官的酸甜苦辣。
在混乱中,回忆与想象一并涌现,不分彼此,他时而身处儿时的教室,时而身处漫天黄沙中,时而站在父亲面前低头听着他的教诲,时而又在特异点中死里逃生。
迷茫,兴奋,忏悔……在神经被扭转到恐惧的时候,他会求救:
救救他,谁来救救他。
可是无人应答。
似乎掉进了漩涡,无力的他只能随波逐流,上一秒还在地面,下一秒就弥散在天空了。
秒?不,时间无处不在,又处处不在。
一秒被拉成了无限,无限被缩成了弹指一瞬,廉宗在这黑洞中坠落了许久,却始终看不到头。
死也好,就算是死也好,他现在只想看到尽头。
但尽头却仿佛离他越来越远了。
在无限的混沌中,千万年的岁月里,他的精神无数次崩解重组,记忆被撕裂研磨,粉碎的彻底,廉宗已经不认得什么人,也不记得自己是谁,他只是逐渐习惯了一切。
脑子是混沌的,灰蒙蒙一片,总是有谁在耳边呓语,他有时会跟他们说话,但他们不会听,有时莫名的情绪上头,他叫他们滚,但他们也不会听。
他害怕,他想结束一切,但外面都是身体他大叫,最后又习惯了。
外面的人会这样形容现在的廉宗:疯子。
廉宗在疯狂中沉沦,并习以为常。
直到看到了她:
是一位女性,她拥有瀑布似的黑发,不似凡人的美丽……还有两颗尖尖的虎牙。
她是谁?
廉宗接到她冷淡的目光,像是夜间幽幽的蓝火,冰山中占满白雪的刃,冰凉凉插入自己胸口不断跳动的肉块上。那肉块并没有停止跳动,反而受到了鼓励似的跳的更快了。
如果他还能自己行动,那必定要捂着胸口倒在地上扭动一番的。
他见过她,他绝对见过她。
可是从哪见过她?怎么才能再见到她?
廉宗开始不受控制的想象,在这无规则的脑中领域中,所有想象都会化作现实。
贫瘠的土地以他的脚底为中心向四周扩散,形成寸草不生的荒野,廉宗作为唯一的活物,在广袤无垠的沙土中伫立,怔怔地望向苍白色的天空,迎来记忆中的第一场雪。
雪越下越大,逐渐将土地染成和自己一样的颜色。
廉宗的头上,肩上,脚背上……所有能挂住雪的地方通通雪白一片,而他一动不动地注视着苍天,即使刺骨的雪融入眼球。
痛苦,悲伤,恐惧,快乐……或好或坏的情绪在名为知觉的钢丝上跳舞,而他已经麻木。
但是他有预感,自己马上就要从这个习以为常的地方解脱出来了。
只要还能见到那个人。
时间被拉成细细的长条,他的感官早就不顶用了,雪一刻不停,把他冻成一尊石像。
终于,在雪即将没过头顶的时候,天空中出现一双眼睛。如同黑曜石般闪耀,而里面潜藏着宇宙星辰。
廉宗一眼就认出来了,这是她的眼睛。
是谁呢?
反正不可能是人吧。
人类只会在自己耳边低声细语,或是在眼前上演看不懂的默剧。
而那双眼睛依旧平静无波。
那会是……
一个词从廉宗脑袋里冒出来。
神?
神奇的是,他居然还记得这个词的意思。
会是神吗?
祂会是拯救自己的神吗?
如何才能让神拯救一只蝼蚁,首先
——他需要成为祂的信徒。
于是他在心中发誓:
他会倾尽自己的所有去爱祂,他愿意为祂献上这幅东拼西凑的□□,一切美好的情绪。
快乐,愉悦,幸福……美好的情绪已然是他的全部,若是没有这些,他将彻底迷失在癫狂的混乱中,成为只会大吼大叫直到再也说不出一句话的可悲存在。
其次,要拿出祭品。
一只手从无边无际的云雾中伸出,那巨大的手能将他一掌拍碎。
雪停了,其实并不是停了,只是被遮挡住了而已。山一样的阴影将廉宗笼罩,但他并不害怕,反而有些雀跃。
终于,在廉宗期盼的目光下,那只手抓住了他。
并不断地用力。
雪被碾成坚实的冰块,而廉宗感受到了痛楚,但他早已习惯这种感官,从他有自我的那刻起,痛苦便无所不在。现在所遭受的一切只是让痛苦更为深刻些而已。
廉宗并不恐惧,因为他知道,祂只是在拿走属于祂的祭品。
神经被混杂成一团,各种感官重新连接,恰恰定格在‘幸福’上。
于是廉宗他可悲的大脑把痛苦转变成莫大的幸福,这几乎让他流出眼泪。不,他已经为此痛哭流涕了。
用眼睛和嘴巴,耳朵和鼻孔,还有绽开的肌肤。
但不是眼泪应有的颜色。
自己终于要在此刻迎来终焉。
他无比确信,这位仁慈的神,将给予自己梦寐以求的东西——死亡。
最终,廉宗在祂的手下化成一滩粉红色的水,那里面没有血液,没有内脏,没有骨头,只有无序的混乱。
而廉宗也终于在最后一课想起了祂的名字——季南。
此时,廉宗身体的外侧。
他的头发几乎全都成了白色,只有几缕银发还在顽强抵抗。
探测精神值的装置发出警报:
‘嘀嘀嘀——’
‘嘀嘀嘀——’
廉宗的精神值几乎下降到了转变的临界点:
59、58、57、56……
研究员们都害怕极了,没人比他们更懂精神值下降到50以下后会发生什么。
“所有队员!准备!”
警卫队队长一声令下,他们的手指便扣在了扳机上。
“等等!”
徐巍琛连忙阻止。
“你刚才答应过我的!不到不可挽回的地步不准开枪!廉宗的精神值还没下降到50!”
“现在已经是不可挽回的地步了!”
警卫队队长吼道:
“他是超量注射过仪式转化药剂的人!这种人一旦变成红眼,谁来阻止他!”
“听着!什么担得起担不起的已经不重要了!我首先得保证你们的安全!”
他看向精神值监控显示屏:
53、52……
“快开火!”他喊。
“不!”
徐巍琛的阻止没有起作用,十几颗子/弹打碎特质玻璃,直直向廉宗的身体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