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物们已经走了大半路程, 而她还在三楼,这会儿真不能再耽搁。
看了看怪物们的行进路线,季南忽视廉宗的话, 决定暴力突破, 于是冲到他旁边一个横扫过去, 廉宗一时不察,整个人趴倒地上。
当然, 就算廉宗察觉到也没用,只要季南有心, 他挨上这脚是必然的。
“喂等等!”当廉宗爬起来,季南早就跑了老远。
她在前方听见廉宗在喊她的名字, 声嘶力竭, 仿佛是在经历生死离别。但季南没有回头。
哦, 是了,她这一去, 保不准是真的要死的。季南后知后觉地想, 随即竟笑出来了。
此时此刻的自己就跟电影主角似的,只身入险境, 壮士一去兮不复还。而主角身后的同伴一个个想要挽留却无济于事, 只能目送主角的背影。
虽然挽留自己的只有一个人。
何必呢,季南想。
唯一的强光手电在她手里,随着奔跑忽上忽下的灯柱使漆黑的现实划开又黏连,在充斥心跳与呼吸声的恍惚间,季南翻过楼梯的栏杆, 从三楼的楼梯间一跃而下, 像猫似的轻巧落地, 沿着最短路线向配电室前进。
已经可以闻到了……比游荡在走廊中的怪物还要美味百倍的存在。
怎么形容呢, 那是存在于人类脑海中最能勾起食欲的味道,却不能找出任何一种食物来描绘。
不妙,她已经有点期待了。
季南的背影已然消失不见,廉宗深吸两口气,动了动被禁锢到发疼的肩膀,话语间已然满是疲惫:“够了…放开我吧。”
为了防止他追上去,虎澈在身后圈住廉宗的肩膀,牢牢压制住他,要在这个队伍里论身体素质,季南第一,虎澈第二,短时间内,廉宗没办法挣脱虎澈的控制。
“你能保证自己不会追过去吗?”川牧辞制止了虎澈想要放开的手。
“当然。”廉宗答应的毫不犹豫。
“唯一的强光手电已经在季南手里,我们就算追上去也是徒增麻烦,希望你认识到这一点。”川牧辞还是不放心,他与廉宗相识的时间不算久,对此人的了解不算细致入微,却也知道他花样不少。
嘴上一套行动一套这档子事他干的多了去。
“就像你所说的。”川牧辞推推眼镜,“我们不能冒着全员覆没的风险去探索。”
廉宗又挣了挣,没挣动,反而把胳膊拧得生疼,只得冷笑一声:“你刚才怎么不这么说,有人去了你就改口了?”
即便被限制是他自己,廉宗也不落弱势,黑暗将他的眼浸的幽深,像森林深处虎视眈眈的狼。
对上廉宗的眼神,川牧辞愣了愣,最终选择移开视线,暂避锋芒:“如果去的那个人是我自己,也不会让你们跟上来。”
廉宗沉默几秒,最终不甘心道:“……我知道了,放心吧,我还没有将理智抛到脑后的想法。”
“谁知道呢。”川牧辞说。
“你什么意思?”
他与川牧辞对视,对方微微凹陷的眼窝中藏着利刃,穿过皮肉直达内心深处。
“别误会,我们没有怀疑你能力的意思,剩余的你自己心里清楚。”
黑暗中,廉宗紧靠窗口,从上方紧盯着一楼走廊,即便他什么都看不到,即便抓住墙沿的五指已经泛起苍白。他脑海中回荡着川牧辞所说的最后一句——
听着廉宗,飞蛾扑火的事你和我都见得够多了。
什么飞蛾扑火啊。
廉宗苦笑。
不过是自己太弱了而已。
另一边,季南抢在怪物们之前到达了配电室附近,这个距离完全可以看清,于是她熄了手电,轻声靠近配电室的大门。
中午饭泡汤没关系,美味午餐近在眼前。
此时,怪物们也已经走了大半程,与季南的距离并不算远,她马上就要进入怪物精神攻击的范围。
按季南昨晚与怪物1V1掰头的经验来看,若她同时受到多重叠加的精神破坏以及食欲BUFF的加成,维持理智的可能性只有百分之二十。
那群怪物很弱,即便数量增多对季南也不构成威胁。但它们此刻正处于‘运输’的道路上,若自己一个不小心大开杀戒,‘货物’没有按时送到,特异点中的变化便会被‘核’所察觉。
根据川牧辞的说法,‘核’是整个特异点的控制中心。
天知道会发生什么变化,不能冒这个风险。
因此,此行的最终计划是——
争取在那群怪物到达之前将‘核’吃掉。
嗒、嗒、嗒……
急切规律的脚步声回荡于走廊中,有一黑影以人类无法达到的速度前进,随后停止。
脚步声消失,世界又陷入了无边际的沉默。
终于,季南又看到了与酒店风格完全不符的水泥墙,它还是那样,血迹与泥土交融混杂,形成焦油似的黑。
季南将手缓缓放于铁门的把手上。
上次她阻止廉宗打开这扇门,这次却轮到她亲自来开了。真是戏剧、
季南用力。
把手是转了,但门丝毫不动。
她又试了一遍,依旧如此。
……这破门好像根本就打不开。
头部突然传来一阵刺痛,季南捂住头,知道自己已经进入受到精神攻击的范围中。
她不信邪,都走到这了,与美味午餐就隔着一扇铁门,说走就走不太合适。
那芬芳味道如同门缝中伸出的触手,若有若无地缭绕在季南周身,勾引的意味都快从铁门内溢出来了。
季南咽了口唾沫,又尝试暴力突破,依旧无用。
一拳砸开十层钢板的力道下去,铁门纹丝不动,季南的手却鲜血淋漓。以她目前的力量,无法撼动这个房间。
也许并不是无法撼动,而是这个房间在拒绝她。
血液一滴滴落下,季南浑然不觉,看着伫立在面前的铁门紧握拳头,面色逐渐布上一层阴翳。
二十年来,季南很少在得到自己想要的路途中受挫。现在这种明明近在咫尺却又远在天边的距离让她很不高兴。
血液在迸发中沸腾了,季南能感受到内心的火气蒸然而上,她此刻无比的想要破坏什么来平息心中翻涌而起的情绪。
怎么办呢?要不将周围的墙壁全都打穿好了,将整座建筑弄塌,这样‘核’就会出现的吧。她甚至开始盘算。
截然忘记了廉宗等人的存在,或者说,季南根本不在意。
或者将那群怪物都吃掉泄愤吧,它们虽然当不了正餐,但勉强可以做个开胃菜。
昨天的美味佳肴在今天沦为前菜。
无数阴暗扭曲的想法在脑海中划过,没关系,她本来也不是什么好人。
季南面无表情,挥动受伤的右手一拳砸向铁门,鲜血泵出,它依旧保持原样。
疼痛以及冰凉的触感让季南理智回归,她立即反应过来,这是精神值降低的后遗症——易怒。
控制情绪一向是她的强项,除了昨晚,她从未失控,这次也是一样。
季南强迫自己躲起来。
当季南藏匿好自己的身影,那群怪物也到了她的视野范围之内。
一个个畸形的身体半仰着,步路蹒跚,小心翼翼地保护身体内盛装的食物,它们或是高或是矮,或是胖或是瘦,浑身□□,肌肉外露。
只有两个孔洞的脑袋看上去诡异非常,其实那里的口感最好,它根本没有头骨,也没有大脑,纯纯的一颗肉球,汁水丰满。
它们看不见彼此,磕碰在所难免,两颗脑袋撞在一起会向水球似的弹开,红色□□四处飞溅,埋没在满地鲜红的脚印里,不分彼此。
黏腻的脚步声此起彼伏,愈发接近。
季南漆黑瞳孔中倒映出这样一幅如同地狱的景象。
它们在一步步接近,季南脑海中的刺痛也越发强烈,从针扎进阶到钢钉刺入,再从钢钉刺入进阶到螺丝刀搅大脑,一个怪物的精神破怪力就已经相当惊人,那数十个呢?
到最后,季南觉得自己脑子都成了一团浆糊。
看来不只是身体素质,她的忍痛能力也有所提升。季南抽了抽嘴角。
我谢谢你。
明明长了两只脚,却拥有龟爬般的速度,它们就这样不慌不忙一步一步挪到配电室面前。
随着一声刺耳的噪音,铁门自动开启。
怪物们一拥而上,季南在不远处冷眼旁观。
先不着急,保险起见,混到怪物堆中游最不容易被发现。
是的,为了一品美味,季南决定跟怪物们挤在一起,共同进退。
这颇大的牺牲在季南眼里属于必要手段。
都是为了吃口饭,分什么高低贵贱啊。
不一会儿,门外的怪物仅剩一半。
就是现在。
季南看准时机,刚想抬脚混进去。
脑海却中突然燃烧起熊熊烈火,是愤怒,比刚刚更甚。
虽然是在季南自己的情绪中出现,但却奇异地没有影响到季南本身,她与这股愤怒完全是割裂开的,就仿佛这愤怒不是她自己的。
……确实不是季南自己的,而是她感受到的。
是‘核’,它不满足于浸染了红色液体的蔬菜,所以生气。
秋叶会毫无征兆地落吓,忽然间,一股看不见的巨大能量波动从配电室中荡漾开。
这是‘它’的怒火。
怪物们被掀飞了老远,将墙壁砸出一个个窟窿,最后被摔成肉泥,身体里蔬菜撒的到处都是。墙皮开裂,走廊中的装饰物无一幸免,甚至连地面和天花板都被震出凹陷,垂垂欲落,洒下片片粉尘。
那能量波动是无法被看见的,但季南可以凭借超凡的感官隐约感知到波动的存在。
但感知到存在并无用途,只会让她知道自己是如何被打飞的,仅此而已。
那波动看起来慢,实则极快,上至天空下至地底,超大的AOE范围攻击,丝毫没有躲闪的余地,。季南离配电室只有不到几米的距离,她最后能做的保险措施就是蜷起身子,用手臂护住胸膛和头部,迎接冲击的到来。
小说里写的‘仿佛被大锤击飞’之类还是太过保守了,硬要形容的话,季南感觉自己就在那个导弹的尖尖上,她不是被能量波冲击出去,而是在飞。
面前的世界在旋转,身后撞破障碍不尽其数,当最后安定下来时,季南觉得自己还在喘气就是莫大的幸运。
10.若您确认自己看到蔬菜中流出了红色汁液,重复第九条规则步骤,且不要在当天去往餐厅。
这破守则真是坑人,不是说当天不去餐厅就没事了吗。季南在心里咒骂留下这条守则的人。
疼痛神经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季南闭着眼,默默评估身体受到的损伤。
初步估计,右腿被钢筋穿了个孔,其余应该还好。
其实钢筋很难穿过她的身体,但她自带的速度太大了,没招啊。
这还没完。
季南睁开双眼,毫无防备地接收双眼带给她的超量信息,一时间愣在原地。
已经来电了,使她能看清周遭。
平整的墙壁和大理石地砖不见了也就算,她以为自己睁眼看到的至少是废墟。
结果视野中一片鲜红。
她以为是血浸到眼睛里了,眨了眨眼,又定睛去瞧,发现还是一样。
季南看见血肉铸成的墙壁,那里面嵌着的血管比自己隔壁还粗,怪物们撞出的窟窿在上面挂着,其内部源源不断地渗着血。
天花板上的血肉中睁开一只只眼睛,红的白的黄的绿的,不规则地分布,有的地方密密麻麻,有的地方三五成群,季南同时与它们对视着。
甚至连身下的触感都变得柔软至极,季南伸手摸了摸,结果掏出一节滑腻的肠管,只好皱着眉将它扔到一边去。
血腥味,以及生物体内特有的潮湿气息扑面而来。
谢谢你,食欲全无了。
季南强忍着恶心,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才发现地上红的白的绿的连成一片,色彩斑斓却毫无美感可言,因为这就是长得奇形怪状的内脏堆在一起组成的肉毯。
“……”
季南默默将视线从地面上移开,伸手拔出腿上不成形状的肉条(那原本插着一根钢筋),拽着墙壁中的血管站起身来。
这血管还算结实,没被拽断。
她分不清自己看到的是幻想还是现实,到底是因为受到能量波冲击造成精神值下降导致五感发生改变,还是说这就是宾馆的真面目。
无论如何,现在这个状态都不适合再行动了。
季南回头看向配电室所在的位置,那房间早已不见踪影,只有令人作呕的血肉在蠕动着。
右腿伤口有了愈合的趋势,又疼又痒,脚步很沉,很重,像绑了块铁,季南已经好久没有过如此疲惫的感觉,以至于她应付的有些生疏,她此刻应该就地坐下休息,而不是拖着受伤的腿四处乱晃。
略过已经被拍成肉泥的怪物,季南的视线一阵模糊。
对了,剩下那三个人…还活着吗?
如果他们受到的能量波强度和自己一样,就毫无生还可能、
不过此刻季南也没心思去关心他们,那冲击波在时刻消耗着季南的精神力,她知道自己要撑不住了。
季南不知道自己在几楼,她沿着墙壁摸到一个类似房间的地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推开血肉制成的房门,倒下。
随后甘睡于红色的柔软中。
仿佛是很长时间,仿佛又只是一瞬,就像在母亲的肚子里,时间存在有无毫无意义。当季南再次睁开双眼,窗外的光柔和而灿烂。
这光于季南过于耀眼,不过她没伸手去挡,而是任由瞳孔收缩,眼前发白。
直到她环顾四周,触碰坚硬的地面与墙壁,才不自觉长舒一口气。
很好,变回来了。
尽管平时再怎么不像人类,她的思想依旧是人类的思想,看到小人会厌恶,看到恶心的会想吐,那副景象季南不想再看第二遍。
现在是第几天?
季南不知道。
进入房间的时间保守估计为下午三点,根据《白山宾馆餐饮区行动守则》,当她确认在蔬菜中看到红色汁液时,就不能在21:00前进入房间。
自己违反了守则,却没有在夜间遭受怪物的攻击、
她检查腿上的伤口,发现它已经愈合的差不多,又简单收拾下自己,推开房门,发现外面还是一副地震过后似的破败景象,不禁皱眉,在心中暗暗揣测:
不对,宾馆应该有自动修复功能才对。
当初他们在餐厅上方开的洞可是在第二天就恢复如初了。
除非……现在还是第四天,她只睡了仅仅一个下午?
季南漫步与废墟之中,穿过大厅,这里空无一人。
她看向走廊一侧,原本贴着守则的位置变成了突兀的红。
走近一看,纸还是那张纸,只不过是被红色的液体浸染了。
不光是这一层,其余地方的守则也是一样,全部被不知名的红色液体覆盖,看不到一个字。
奇怪的地方不止如此,红色液体渗透的及其平整,仅仅浸染了纸张,却没有弄脏墙壁丝毫。
是人为还是……
季南本来对着守则发呆,忽然直起身子,因为她捕捉到相当熟悉的声音。
——那黏腻缓慢的脚步声。
顺着脚步声的方向转过头去,季南看见了不应存在的东西,是‘容器’,它正缓缓向季南的方向靠近。
她又看看窗外,阳光明媚,现在是白天。
‘容器’为什么会在白天出现?
先不管其中缘由,这家伙来的正好,她肚子正饿着呢。
正当季南磨刀霍霍向猪羊,下一秒,原本有点小期待的表情豁然木了下去。
季南意识到这顿饭可能要泡汤了。
一个人从隔壁房间窜出来,拉住季南的手,就将她往里拽。季南早就察觉,没做抵抗,顺着他的力道被扯进房间,随着门锁轻轻落下的声音,门外的世界重新归于寂静。
廉宗趴在房门上,仔细听着,确认那怪物走远了,才松了口气,转过头盯着季南看。
直到季南被盯到汗毛耸立,廉宗才喃喃开口:
“你还活着。”
他笑了。
笑容掩盖不了廉宗的憔悴,他蓬头垢面,眼底乌青,衣衫破裂,边角晕染出干涸的红,裸露出来的地方一块青一块紫,还有不少已经结痂的伤口。
季南知道自己跟他比起来也不逞多让。
她看到川牧辞在床上躺着,睡得很沉,这就不对了,在季南印象中,川牧辞不像是会在这种危急关头能安心睡下的人。
还有,她没看见虎澈。
于是季南问廉宗:“怎么回事?”
廉宗定了定神:“昨天突如其来的冲击波你知道吗?”
“我知道,那冲击波是核发出来的,我就在附近,差点没保住命。等等……”季南抓住了重点,“昨天?”
“嗯,今天已经是第五天了,如果能挺过这一天,我们就能出去。”
他接着说。
“昨天的冲击波……我和川牧辞被拍到墙上,昏过去了,最后我看到虎澈被冲击波击飞,从三楼窗户掉下去,我不知道他最后怎么样,到现在我再也没见过他,估计是……”
廉宗闭上眼,又睁开。
他们被冲击波拍到墙上竟然只是昏过去,看来那能量波会随着距离的增加减弱威力。
哦对了。
季南想起了什么,她看到廉宗的表情,那其中有着悲怆。
自己也应该露出个差不多的才行,即便她不会为虎澈的死亡感到难过。
“是吗,是这样啊……”
她垂下眼帘,做出悲伤的样子。
廉宗愣愣地看着她,季南的表情毫无破绽,那么他心中的违和感究竟是从何而来?
“川牧辞呢?他怎么了?”季南问。
他回神,念着川牧辞的名字,顿了顿。
“冲击波中夹杂着精神攻击,我们都看到了各种各样的幻觉,当我熬过去的时候,他还在挣扎,于是我把川牧辞敲晕了。”
“……之后他再也没醒过来。”
“……”
一夜之间,损失惨重。
昨天还在好好说话的人今天就成了一副空壳,命运的决断总是这样,带着人类难以反应过来的残酷。
“你知道那些守则是怎么回事吗?它们都变红了,谁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