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直天助我也, 季南心说,至少她不用想如何跑出研究所了,机会这不就凑到面前了吗。
不考虑人员伤亡, 也不想考虑人类的未来。
自己果然是个很纯粹的利己主义者, 她自语。
眼见他们两个还在愣神,季南起身走到困住自己的铁栏杆面前, 狠狠一拍。
咣地一声巨响,那两人被吓了一跳, 下意识看向季南。
她成功吸引到了两人的注意力。
他们两个此刻心神不宁, 如果能成功吸引他们的注意力, 那么自己接下来话语将对他们产生奇效。
这是一种巧妙的暗示。
季南毫无异状地直视守卫, 大声喊道:“听着, 先把我和白贺鸣放出来, 然后向研究所里的人发出警报,动作快,教徒马上就要来了!”
守卫被惊住, 下意识地照做,他掏出钥匙走近牢门, 却在马上就要将钥匙塞进锁头的前一刻反应过来:
“凭什么要放你出去!谁知道你是不是……”
仿佛被自己不受控制的行为吓到, 他想向后退,却被季南一把揪住了衣领。
明明是一只纤细到一只手就能握过手腕的胳膊, 此刻却爆发出惊人的力量,轻而易举地将守卫拉到自己眼前,速度快到他眼前一花。
布料撕裂的声音仿佛落在耳后, 守卫的脸与季南挨的极近, 但他此刻却一点近距离欣赏美女的心思都没有, 他的视野全部被季南黝黑的眼睛所占据了, 其余的什么都看不到。
“里世界建设三十多年,只有我一个在‘下班时间’出来的人类个体,你觉得这意味着什么?”
季南咄咄逼人:“这意味着如果把我研究透了,就能很大程度上避免人类被‘它’所占据的风险。你知道吗?这是多么难得的一次机会。”
“你目前纠结的的不应该是纠结我是人类还是‘它’的现在,而是关于人类的未来。”
守卫几乎被季南说服了,但正是因为自己如此轻易地相信季南说的话,才让他倍感不安——只要是个里世界的人都知道,‘它’最擅长的就是欺骗,以及蛊惑人心。
自己是不是已经被‘它’所迷惑了?他以为自己还是个正常人,事实其实不然,他的精神值早就在接触‘它’的时候不断降低,所以他才会……
会不会?马上,马上自己的精神就会被‘它’所吞噬,变成一个拥有血红瞳孔的、被‘它’所支配的傀儡。
但如果,他是说如果,如果面前这个人是个货真价实的人类呢?
如果他不放她出来,导致这个珍贵的实验体被教徒杀掉,或者被带走的话……建设里世界三十五年才出现一个的特殊个体,且不保证有第二个。
那他就是人类的罪人。
守卫的内心天人交战,抓着钥匙的手抬起又放下,优柔寡断到了极点。
但季南并不担心,因为她这番话并不是单单对着守卫说的。
此时,一只手拍上守卫的肩膀,将他从纠结与挣扎的海洋中解救出来。
“我去拉警报,你照她说的做吧,先把他们两个放出来。”
他们口中的徐博士不在,那管事的就是陈助理,而她不可能不知道季南这样的实验体对于整个里世界人类的重要性。
教徒上楼的速度很快,门的那边已经传来骚动。
“这半年的研究成果已经上报给中央研究所了,不需要保护,而你面前这个人就是目前研究所里最珍贵的实验体。”陈助理对守卫说。
“我要你们用性命保证她的人身安全!明白了吗!”
“是!”守卫大声回答。
陈助理深吸一口气,端出领导人的样子来,昂首挺胸,大步走了出去。
她身后的白大褂扬起凛然弧度,但季南却瞟见陈助理微微颤抖的指尖。
也是,她看起来不过二十几岁,想来是还没经历过如此危机的,如此表现已经算好的了。
警报声响彻整层大楼,屋外的脚步声顿时嘈杂起来。
‘警报?为什么会响起警报,难道是‘它’出现了?’‘发生什么事了?’诸如此类的声音也一并出现。
“教徒来袭,快联系警卫队队长!没做完的实验数据能带走就带走,带不走就算了!自己的命最重要!尽快从后门撤离!”陈助理在组织人员撤退。
半分钟后,季南听到一声轰响,与此同时,地面微微颤抖,细小的碎屑从天花板上落下来。
“可恶!是炸弹!”
“他们是想把整栋楼炸掉吗?”
“一群疯子!这样他们也会被一起活埋的!”
“怎么专挑这个时候……咱们才搬到这没多久,根本没有武器储备!”
门外兵荒马乱。
守卫的手脚其实挺麻利,在爆破声响起的同时,两个牢房的锁也被打开,季南终于走出困了她不到一小时的铁笼子。
“发生什么了?是教徒要来了吗?”白贺鸣面色惨白,刚出牢门便扒着窗户往外看。
“没事。”季南将他拉了回来。
她笑着安抚了他几句,拉住他,握紧了他的手。
与现在季南的满面春风相比,刚刚揪着自己领子厉声威胁的少女简直就是个恶魔,守卫根本分不清那一个才是真正的她。
察觉到守卫难以言喻的眼神,季南冲他温和地笑了笑。
她这一笑,直接把守卫脑中还未完全散去的两枚渗人的黑色眼仁给勾出来了,说实在的,他现在根本分不清季南到底是人类还是‘它’。
但唯一能肯定的是,如果她是人类,也绝对不是什么好人!
守卫根本不想面对恶魔的笑脸,但眼下也容不得他,只好拿出对讲机:
“这里是101,呼叫警卫队,收到请回复。”
“警卫队收到,101请讲。”
“马上携带重要实验体从监测室34沿一号逃生线路前往逃生出口,重复,一号逃生线路,请立即派一个小队过来。”
“警卫队收到。”
没有问缘由,没有犹豫,他们只是单纯地服从。
“后门在哪个方向?”季南忽然问。
季南在守卫心中的形象算不上好,只能说非常差,不管她说什么,他都会打起十二分精神应对:
“你不需要知道,跟着我走就行。”
守卫认为季南想跑,用枪口示意季南先走,自己则在后面看着她。
是了,自己身上还揣着枪。守卫才反应过来。
想起刚刚他内心里纠结挣扎的丑态,守卫不忿,对季南也就越加没好脸色。
“快走。”
他简直要把枪口贴在季南身上。
季南照做的同时开口试探:“陈助理不是让你保证我的安全吗?我看你答应的挺好。”
言下之意,你拿枪对着我有什么用,又不能开枪。
守卫轻哼,用看看乡巴佬的眼神炫耀道:“这是最新研究出来的□□。”他又补充:“专门对付你们这些不知是人是鬼的怪……生物。”
季南闻言一乐:“你还挺可爱的。”
“闭嘴。”
“二代人?”
“与你无关。”
季南嘴角轻扬,但眼中却没有丝毫笑意。
这可能是自己唯一的机会,她无比清晰地明白这点。
若是警卫队赶来,自己恐怕插翅难飞,她怕的不是人数,而是他们手上的武器。
若是顺从他们,那她将会重新落入无穷无尽的痛苦深渊。
比起身后的枪,季南更怕向她展露出獠牙的未来。
正当季南打算出其不意先把守卫撂倒的同时,巨大的爆破声轰然响起,掺杂着庞然大物轰然倒地的闷响,近在耳旁,不像隔了一道墙那样遥远,即便声音停止,脑中依旧嗡嗡作响。
世界被按下暂停键,过了几秒后,走廊中的人如梦初醒,指着大门大喊:
“不好!大门被他们炸开了!”
“快走!别管实验数据了!”
检测室离大门不远,季南的耳朵被这声突如其来的轰鸣摧残的够呛,但比爆破声更大更凶残的未来在她身后虎视眈眈,季南没有时间犹豫,她甚至没时间确认守卫的状况。
她只能赌,赌守卫还没缓过神,赌守卫来不及开枪。
然而比她更快的另有其人。
——白贺鸣忽然打开了面前的门,门外正被爆炸声炸愣神的研究人员与季南面面相觑。
一双双同样懵逼的眼睛注视着季南,如果她现在动手,目击者便从白贺鸣一个变成无数个。
虽然季南面上不显,但她脑子里其实一片空白,连心都被白贺鸣这一出吓停了一个拍。
谢邀,手已经在抖了。
“还愣着干嘛。”负责疏散的工作人员反应过来,皱着眉头呵斥,“赶紧从后门撤!”
他以为季南是研究所的研究人员。
“教徒……教徒要进来了!”
有了这一句提醒,人流重新向一个方向涌动,出于对自身生命的珍惜,撤离队伍毫无秩序,你推我挤,不知道是否珍贵的实验数据被人群撕得粉碎,化作谁脚下的泥。
要混进人群中吗?
这个想法在季南眼里只停留了一瞬。
因为另一件更引人注目的事,或者说,更让人感到惊悚的事正在发生。
一群教徒,为什么季南能这么肯定他们就是教徒,因为他们穿的实在是太怪异了——带着兜帽的黑色斗篷,长指脚踝,电影里标配的□□徒形象。
他们站的很远。
其中一人走过来,不顾他人的制止与威胁,慢慢将斗篷撩开,这时候季南才发现他身上绑着密密麻麻的炸弹,手里拿着的正是引爆器。
“快走!”有人认出来那是什么,大喊。
在混乱与尖叫中,季南听见他说:“接下来该轮到我了吧,真的,我已经等不及了。”
与此同时,季南也看到从他脸上绽放的扭曲笑容,他张嘴大笑了一会,看着面前人们所遭受的苦难,脸上竟又出现类似于悲天悯人的慈悲来。
“为祂献出生命是我们的荣耀,愿我们在永恒的乐土中再次相遇。”
说着,他张开双臂,仰头看向被建筑遮盖的天空,用最为虔诚的姿态迎接‘神’的垂目。
世界被拆成了无数片,一帧一帧地在季南视野中播放,时间似乎变得无限缓,又似乎变得无限快。
上一秒活生生的人转瞬变成耀眼的花,花芯是火焰,花瓣则是四处飞溅的血肉。
人的大脑会在某些时刻擅自停止运行,就像现在,他成功从一个人转变成另一种季南无法理解的存在。
热浪铺面,浓重的火药味与血腥味宛如细密的针刺,天花板不堪重负,成块落下,溅起大片尘埃。季南不记得自己是如何扑倒在地的,等她缓过来再一次睁眼,重影中,季南看见人间地狱
——在她前面,距离爆炸源更近的几米处,人已经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破碎的□□,成堆的石块,被炸出一个大窟窿的地板,以及天空……她瞧见一只手从废墟缝隙中探出来,奋力想要抓住什么,却在下一刻无力垂下。
空气中弥漫着烤肉味。
季南能活着仅仅是因为运气不错,堵在前面的人太多,恰好充当了身后人的盾牌。
一切都是因为恰好,而不是出自于他们的主动行动,所以季南对他们的死亡没有任何多余的感触。
停滞的头脑缓缓开始运转,季南理解了情况,脑中第一个念头便是对教徒的辱骂:他们究竟是群什么类型的疯子!
她预想到事态会变得糟糕,但没想到竟然这么快,他们用自己的肉身作为代价突进内部,连命都不要了,时间又怎么可能让他们停滞不前?
“不要吓到他们,让他们随我们一起,在祥和中前往乐土。”教徒中一人如此说,脸上的仁慈半点不带作假,他微笑着说:“刚才那个太恶趣味了。”
季南见此情形倒吸一口凉气。
他们是真心以为自己在做好事!
于此同时,他上前,脱掉累赘一样的外套,露出和前一个教徒一模一样的满身凶器。
得赶紧……
季南试着起身,身体刚动,腿脚却传来火辣的疼痛感,她低头一看,发现小腿上一道斜长伤口正冲她露出狰狞的笑,血液浸湿裤脚,携着灰黑色的焦土,泥泞不堪。
不过还好,季南试着动了动,只是伤到皮肉,并没有伤筋动骨。
守卫不知道到哪去了,季南意识到这是个逃走的机会(只要她不死在这),当下忍着眼前重影与与耳中嗡鸣挤到人群中,顺着记忆中人流的方向跑去。
与她一同逃跑的还有无数工作人员。
“喂!别跑!”
还未踏出监察室的守卫侥幸逃过一劫,他想追上季南,却因为人群束手束脚,只能看着她距离自己越来越远。
相比于拥堵的人群,季南跑的并不慢,即便是伤了条腿,也能慢慢挤到靠前的位置。
“为祂献出生命是我们的荣耀,愿我们在永恒的乐土中再次相遇。”
如同判决的宣告无比清晰,远在天边又近在咫尺。
爆炸声紧随其后,刺耳的轰鸣直冲脑髓,季南在这宛如噩梦的场景中机械地移动双腿,她看见慌不择路的人群向岔路的两边汇去,而负责指路的工作人员在接连两场爆炸中不知去向。
该往哪走?
被摧残到迟钝的头脑开始思考这个问题。
季南没时间回头,如果走错一步,她就会随着爆炸声化作粉末。
她看向窗边,楼外的世界一片祥和。
要不从这跳下去算了,说不定还能活,季南不合时宜地想。
“走这边。”
有个稚嫩的声音从底下传来。
等等,底下?
那人说完拽着她直接向其中一个岔路走。
季南垂眸一看,拉着她走的这个小孩不正是白贺鸣吗?自己力气比常人大,白贺鸣又那么小一个,容易被忽视,结果她竟真的忘了自己还拉着这么一个人。
将一个大活人完完全全地忽视掉,季南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
果然,那个特意点对她的影响很大,她将原因归到美术馆上。
同学聚会,诡异美术馆,进入新世界,再到现在名为教徒组织主导的自爆式袭击,季南经历这一切所用的时间还不到两天,难免应接不暇。
他们进入后门,向下走了好几段楼梯,却迟迟看不到出口的所在,到最后,季南看着还未完全修建好的隧道恍然大悟。
原来后门通向的并不是地面,而是地下。
他们说研究所刚建起来不久,有些地方还未修缮完全,地下这条道便是如此,隧道上方裸露着电线的灯泡发出岌岌可危的昏黄灯光,随着地面上一声声闷响忽明忽暗。
“安保队应该快来了吧?”有人问。
季南听得清楚。
“保安队?”有人不屑,“如果保安队能及时来的话,那南方研究所也不会……”
说到这,他猛然捂住嘴,一脸菜色:“你去现场看过没有?”
“……没啊,我只看过新闻。”
“没去过最好,反正别指望安保队。”他不再说话。
季南靠在墙边,还没等喘口气,忽然,头顶悬挂着的灯泡像秋千似的摇晃,坚硬的碎屑掉在脸上,泛出点点刺痛。
灯灭了。
人们乱做一团。
“地震?!”有人惊呼。
不,不是的。
季南看向上方。
——是楼塌了。
震动渐渐减弱,直到停止,地下的灯都没再亮起过。
视线一片漆黑,季南伸出手,别说五指,连半点轮廓都看不到,她甚至产生自己根本没有伸手的错觉。
人群惊慌失措,喊声似是从四面八方而来,季南身在其中,却根本不敢动弹,因为她还知道自己现在面向的是前方,一旦胡乱逃窜,她恐怕连左右都分不清。
就在此时,另一只拉着白贺鸣的手传来一股力,是白贺鸣,他拉着她向一个方向走。
季南愣了下,便顺着他的力道任由他拉着。
白贺鸣似乎很清楚研究所的构造,每到岔路的时候没有一丝犹豫,拉着季南左窜右窜,要不是最后终于见到了光,季南就要怀疑他是胡乱走的了。
但当视线渐明,季南看着白贺鸣的背影,心中疑惑更甚:为什么他会知道的这么清楚?
清楚到闭上眼睛也能走出去。
出了地下,季南拍了拍身上的灰,没用,这些灰像长在上面,根本拍不下来。
他们就如同两颗黑煤球,太引人注目,很难跑远。好在出口位置偏僻,附近没人,季南拉着白贺鸣进到一处破旧居民楼,期间还被白贺鸣强拉着拐了个弯,说这里他走过,前面不通。
运气不错,没人住,但是有水。
季南回想去研究所的那一路,发现这样看似摆设的建筑貌似不少。
水储量不多,但聊胜于无,季南简单将自己收拾下,把外套反过来穿,总算像是个人了,而不是不知道从那冒出来的黑煤鬼。
事情没完,她还得解决白贺鸣。
白贺鸣带自己出来这个事实无可反驳,但并不代表他被划分为己方阵营,他们之间虽然没有利益上的冲突,但也没有利益上的一致性。
她只相信自己。
或许这样想有些不近人情,但有些时候,人情味只配某一部分人拥有。
季南低头看向神情不安的孩子,下意识露出微笑。
至少要保证他不会出去乱说。
看到季南的笑容后,白贺鸣的忐忑不但没有好转,反而愈加明显。
季南嘴角有些挂不住,视线微微游移,瞥到一面镜子,镜子不大,已经碎成几块,却恰恰照出她的上半身。
她看见自己唇角扭曲,眉眼中的疲惫如同化不开的雾,在镜子裂痕的割裂下更加不伦不类。
于是季南不再勉强自己笑。
一直被忽略的疲惫挣脱枷锁,如同涨潮慢慢从脚底蔓延到头顶。
仿佛昨天根本没睡过似的,她现在只想地为床天为被一头扎到水泥地上再也不睁眼。
“那个……谢谢你救我出来。”白贺鸣说,他开口的第一件事是道谢。
救?
季南一时没反应过来。
“如果不是你一直拉着,我应该已经被炸死了。”他解释说。
原来如此。
季南看着他矮小的身板,已然明白了这个‘救’字究竟是怎么来的:教徒一个接一个地炸,人群又过于拥挤,他必然挤不到前排,而落后的结局只有一个。
但自己拉他出来的目的并不是为了救他。
季南移目。
或许是有一小部分‘这孩子我还蛮喜欢的,看着他就这么死了有点可惜’的心理在作祟,但季南拉他出来的更大目的是在万不得已的时候把他当做人质。
危言耸听他的精神值马上要跌破五十,如果不放她走所有人一起死之类。
他能带自己出来是意料之外的结果。
季南将目光拽回来,但视野中白贺鸣清澈纯粹的眼睛又将她的目光放飞。
……总感觉自己像个人渣。
愧疚,对,她现在感到愧疚。
这没什么不对,她会在某些时候对自己的所作所为感到愧疚,她是个人。
如同拥有上帝视角的第三者,她将自己的情绪剖开品鉴。
“不用谢。”她听见自己干巴巴的语气,“你也把我带出来了,我们两清。”
季南转移话题:“话说你是怎么知道路的?比工作人员还清楚。”
白贺鸣愣了,迟疑几秒才回应:“我记忆力很好,走过一遍基本就能记住。”
“走过一遍?”
“嗯,之前也来过一次,当时研究所刚修好,大门好像出问题了,打不开,只能从后门走。”
“今天的事……”
话还没说完,就被白贺鸣打断:
“我不会说出的!”
“因为季姐是第一个知道我有精神畸变症还对我很好的人。”他说。
面前的男孩坚定又纯粹,不似是在说谎,季南微怔,忽然想起了埋葬着郑开麒的花盆。
它被掩埋在层层砖墙之下,也被掩埋在无数生命之中,季南甚至不知道这对于一个坟墓来说算是死亡还是新生。
又或许,它只是被这个世界无情地夺走了。
此地不宜久留,但季南环顾四周,却不知下一步应该如何。
风划过破碎的玻璃,轻抚季南半湿不干的长发,她头皮发凉,若有所思地望向窗外,一栋栋建筑遮挡视野,她看不见远方,也估不清未来。
如同深陷迷雾。
“我得走了。”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白贺鸣拦住季南:“不行,你这样哪都去不了。”
季南看着他,她在等一个解释。
“你还没注射ID芯片,一旦经过扫描口就会被立马抓起来。”
听到这句话,季南想起她曾被研究所的激光扫描过一遍,白贺鸣有ID号,而她身份不明。
“ID芯片的注射由监察所负责,他们会组织新生儿或者刚从特异点出来的一代人统一注射,相当于身份标志,代表这个人属于城邦,而不是外面的。”
身份证是吧,懂了。
“你的意思是,我应该想办法溜进去?”季南问。
“很难,他们登记非常严谨,每个人都要细细核对。”白贺鸣回答。
“……如果没有ID芯片?”
白贺鸣指了指横在外面的大马路:“城邦安全法规定,每五百米至少设置一个扫描点,重要设施门口也都有,这些都是明面上的。”
“还有暗处的?”
她想起刚刚白贺鸣硬拉着自己绕的远,他怎么说的来着:此路不通?
白贺鸣没察觉季南心里的那点波动,点头道:“暗处扫描点直属安保局,一旦检测出身份不明的立即派人抓捕。”
政府这么严谨不是没有必要,他们刚刚才看到教徒入侵的后果。
这对季南来说并不是个好消息,她怀疑过这些话的真实性,但考虑自己的处境,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于是她沉默。
在这没有ID芯片可能比没有身份证还要难混。
“就没有办黑证,不,办假ID芯片的地方吗?要不教徒是怎么混进来的。”
季南只是问问,她根本不期望白贺鸣能告诉自己答案,毕竟他只是个十来岁的孩子。
谁知道白贺鸣思考了一下,居然说:“有倒是有,但是办事的人少,也不太好用。ID芯片版本更新的频率很快,那些人总要慢上好几拍。”
那些人指的自然是□□的。
紧接着,白贺鸣又说:“每次版本更新后都有一个期限,如果在期限过后被扫描到没有更换芯片也会被仔细盘问…在身份这方面,政府抓得很严。”
事还不少。
季南想扯开嘴角,奈何它实在不听话,便放弃,眯着眼睛慢悠悠地说:
“你懂得可真多。”
颇有些意味深长。
白贺鸣不知为何打了个寒颤,季南看到他眼睛乱瞟了几下,又听他干笑两声:“记忆力太好,也没办法呀。”
季南脑海中浮现了四个大字——做贼心虚。
这孩子有问题。
他心思敏感,能靠微弱的变化分辨出天气。知道研究所后门的逃生路线,甚至知道做假ID芯片版本更新要比政府慢上几拍,将这两件事归结到白贺鸣记忆力远超常人,这也就罢了。
但他说过什么?
——“我其实不太懂。”
“我是很可怕的存在吗?因为这个病?”
这样的孩子竟然不懂精神值五十以下意味着什么,竟然不懂‘它’意味着什么吗?
未免也太不对劲。
即便是才到达这个世界短短两天的季南,也深知‘它’的恐怖,那可是随便一炸就能生成恐怖美术馆的存在,颠覆人类三观,将人类几千年来研究的科学踩在脚底的怪物。
学校教他表世界如何如何,却不教他里世界最忌惮的东西?别开玩笑了。
诡异的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或许只有季南认为现在的情况诡异,她看出白贺鸣的纠结。
这孩子未免也太好懂了。
“要不季姐,你跟我去见叔叔吧,他说不定会有办法。”他说。
“你叔叔?”
“对。”白贺鸣点点头,“领养我的叔叔。”
“你跟他一起生活?”季南试探。
他又点点头。
季南陷入默然,时刻环绕在周身的无力感又增加一分。
假如白贺鸣真的有问题,一个孩子,不难想象他的监护人在其中又扮演着怎样的角色。
可如果季南拒绝之后又能去哪,暗中有无数双眼睛死死盯着她,能立足的只有脚下一点,四处都是万丈深渊。
她没得选。
季南跟着白贺鸣走出居民楼,东窜西绕贴墙步行了二十分钟才到最近的主干路,路上人不算多,但也称不上荒凉。
行人大多形单影只,很少有三五成群,她看见人类脸上的麻木,这种麻木与季南在表世界所看到的麻木不同,更像是火焰燃尽后剩余的灰。
身着白色工作服的人持枪巡视,将外套反穿的季南混在满身补丁的人群中倒也不显突兀,他们擦肩而过,各走各的。
“行行好吧……”
路边的乞丐长发蓬乱,衣不蔽体,双手合十,低着头向路过的人祈祷。
“行行好吧……”他一直在重复着同一句话,但是没人分给他一个眼神。
这个世界并没有对他残酷到底,没有四季之分,他至少不会被冻死,季南想。
思绪中,季南忽然发现自己现在也没比他富裕到哪去,除了身上有件能穿的衣服外,身无分文。
乞丐与行人各成世界,宛如两条相背行驶的河流。
白贺鸣则是那个逆行者。
季南给白贺鸣的标签又多了一个——善心。
他走到乞丐面前,掏出一个小巧的仪器,类似于电子手表表盘,乞丐看着那东西愣了好一会,才如梦初醒般地连忙掏出个差不多的东西来。
两者对接,白贺鸣按了几个按钮,只听滴滴两声,乞丐看着表面上显示出来的数字抬头道谢:
“好人一生平安……好人一生平安……”
蓬头垢发下是一张年轻的脸。
很奇怪。
他四肢齐全,年龄也不大,至于心智……掏东西的反应不算太慢,应该不是个傻的。
这样的人竟然沦落到当乞丐的地步?
奇怪是奇怪,但季南并不关心他的命运,她对两人手里的仪器更感兴趣。
路上,季南问:“那个东西是什么?”她绝不放过任何能打探情报的机会。
白贺鸣反应几秒,又将那东西掏出来:“是这个吗?这是积分表盘,因为里世界资源紧缺,没有多余的纸张,所以表世界的货币在这里并不通用。”
懂了,电子钱包。
“你叔叔是个什么样的人?”季南决定先打听打听。
“怎么样的人?”他思量几秒,“我说不太好,但印象中,他似乎总是在笑着的。”
白贺鸣以为季南在担心,出言安慰道:“别担心,我觉得叔叔会帮你的。”
“为什么?”
“因为他……额,乐于助人?”
他说完,似乎也觉得这理由太蹩脚,忙低下头。
“他真的能帮到我吗?”
“什么?”
“我的意思是。”季南换了个说法,“如果你们贸然决定帮我的话,说不定还会被牵连进去。”
如果只是这孩子单纯一番好心的话,那还是算了。
“应该没关系的。”他不假思索,对此确信无疑,“其实我叔叔是——”
……
“在下C区监察所局长,吴邈非。”
对面坐着的男人笑脸盈盈,面容清秀,白衬衫的扣子一丝不苟地系到最上面,看面貌也就二十五六,气质温吞,儒雅随和,如同满腹经纶诗赋的书生,与季南想象中权高位重老叔叔的形象不能说一模一样,只能说毫无关系。
吴邈非面前摆着一套茶具,他起手沏茶,动作流畅不带一丝卡顿,甚至称得上赏心悦目。
有那么几秒钟,季南忽略了阴沉的从未变过一分的天空,以为自己只是在茶馆里等着先生泡茶的普通人。
直到茶杯轻声落到自己面前,季南才恍然回神。
“吴先生谦虚了。”
季南虚握杯沿,一直高悬不落的警惕感不允许她将这杯茶送入口中。
“我可称不上您用在下二字。”
吴邈非呵呵一笑:“不必在意,在下只是对表世界的古文化感兴趣而已,算是个人爱好。”
他看季南没有喝茶的意思,转而说:“看季小姐应该来自茶文化起源国家,不打算尝尝吴某的手艺吗?”
吴邈非笑容不变,依旧彬彬有礼的样子,季南却感觉他身后有一条毛茸茸的狐狸尾巴不停地晃呀晃。
“并不是每个人都对茶文化有研究,像我这样的,即便将整壶茶都喝下去,也品不出吴先生水平十分之一。”
这种奉承话她说出来自己都觉得虚伪,可又能怎么办呢,眼下她有求于人,能搏多少好感度就搏多少好感度。
两人相视而笑,季南不知道他是什么感受,反正自己的脸已经笑僵了。
吴邈非率先开口:“季小姐的情况我已经了解,很遗憾,我作为城邦政府人员,很难答应季小姐的请求。”
“季小姐应该知道政府对城邦内部安全的重视程度,为了人民的安全……”
话说到一半,他叹了口气。
一直没插嘴的白贺鸣看了他一眼,欲言又止。
面对拒绝,季南却笑了。
要论虚伪,这人与自己相比也不逞多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