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五日,纳尔人被三件事给震惊了,他们迅速陷入恐慌。
第一件事是城北出现的马车。
这天一早,四辆马车被发现停在北门正前方,四个以血为墨的大字被分别写在马车的篷布上——“不准投降”。
字体用朱笔勾了,那是宣判死囚时使用的写法。
前三辆马车上是几十具焦尸,他们面目扭曲,显然是在极大的痛苦下死亡的,他们脖子以下的身体被烧的残缺不全,但特意保留了完好的头部,明摆着方便纳尔人辨认身份。
经过清点,一共三十一人,已经叛逃的二十四人,连带还未被发现叛逃的七人,都在这里,一个不少,他们都是从纳尔叛逃的起义军小队长之类的角色。
第四辆马车上是手,几百只手,他们来自企图逃走的平民和士兵。
人族不愿意承认纳尔的投降和屈服。
第二件事是高悬于苍穹的火球。
从凌晨开始,一道明光便高悬在北部天际,到了上午,那道光已经发展成“太阳”那么耀眼的火球。
这枚火球却比远在天边的太阳更加炙热,更加暴烈,它一面吸收着四个法阵的能量,一面不断释放着自己的威势。
在纳尔东北处的高地,戴上特制的眼镜向北看,斥候们能看到更多。
四座巨大的红色法阵散发出阵阵的热浪,四条流炎的火柱盘绕着古怪的阵文,在空中旋转蔓延,然后最终汇聚到中心最大的那枚火球上。
还有一条极为精纯的红色的能量从火球正下方注入,远眺的斥候看不清,那正是松平。
狂暴的炙热的火炁在他指尖的一枚戒指中涌动,压制并操控着火球内诸多相互冲突,相互压抑的力量,只等待它们的爆发,既在沉默中爆发,也在沉默中灭亡。
夜幕降临,那枚火球把纳尔照亮得像白天一样,恐惧便在这反常的夜晚里蔓延开来。
第三件事是来自人族军队的通告。
这份通告直接宣判了所有纳尔人的死刑,以及他们的“荣光”——他们将会被松平大人亲手“蒸发”,连同整个城市一起消失在这片土地上。
通告明确了火球落下的时间,好让纳尔人为自己的生命倒计时。
随着通告一并送入城内的还有十件“防火服”,据说穿上它就可以免于一死,当然,这是假的,松平只是想看着这些虚伪的人为了生存自相残杀罢了。
纳尔的人们似乎预见了自己的命运,二十五日早晨,全城处于一种平静的绝望中,午时刚过,哗变在沉默中爆发,许多起义军士兵开始抢夺资源,酒,房子,珠宝,女人……整个城市陷入混沌之中。
……
与纳尔的悲恸的哭声相比,松平则是笑意洋洋。
他得意地认为这是一个一石三鸟的好招数。
一来完成神化。
这样一枚现代人根本无法想象的真炎核爆,将让他作为“神之子”成为永世主宰。恐惧是最好的统治工具,神权则能给愚昧的时代打上永不褪色的敬畏的标签。
在季莫夫所处的时代,就算科技和教育都得到了相当的普及,仍然有人臣服于“神的化身”,就算那些神子神孙言行不一,纵情享乐,信徒们依然虔诚地为他们献上一切。季莫夫曾经批判过这样的行为,如今他很享受这样的身份。
明日之后,他将代表神的意志挥动他的鞭子。顺应他,神将允许你们苟活;忤逆他,神将摧毁一切。他要把对“火神”的敬畏刻在每一个人的心底,以此浇灭反抗的种子,无论是卡尔多瓦,还是龙族。
二来逆转士气和斗志。
古来征战,上在攻“心”。失心者,虽有强身而无斗志,纵使疆域千方,兵车万辆,尤不堪一击,土崩瓦解。这是季莫夫的亲身经历告诉他的。
而他了解的古代战争历史告诉他:只靠暴政和压迫是打不倒反抗的,如果不能消灭反抗者的抵抗意志,很快征服者就会变成入侵者,然后是失败者,然后是历史的罪人。
但他也相信,明日与纳尔一起毁灭的除了上万“叛军”,还有整个龙盟的士气。
当抵抗因实力过于悬殊变得毫无希望,他们自然会土崩瓦解,勒颈来降;卡尔多瓦的部队也将走出失败的阴霾,摧枯拉朽,横扫千军,因为他们知道自己必胜。他不会再让曾经的不利于自己的战争剧本重演。
三来是突破联盟的星火的限制。
这是最重要的,如果能达到这一条,上面两条都无关紧要了。
当联盟的星火从深埋在海底的“红色宝库”出土之时,季莫夫狂喜,他感受着戒指惊为天人的巧妙构造和无穷无尽的狂暴能量,脑海里不禁浮现出自己焚尽森堡,统治天下的大业了。
可仅仅一刻钟以后,他的笑容就凝固了,他根本无法完全调动这枚戒指里的力量,每一次使用都会引起红色魂寄的强烈抵抗以及惊人反噬。
虽然大多数红色魂寄已经随时光千年而彻底消逝,但有一个人还活着,他占据着主魂寄的位置,监督着这枚戒指的使用权——萨布林。
萨布林保留有千年前的模糊记忆,被激活以后,他排斥季莫夫的指令,因此季莫夫只能自由支配出这枚戒指千不存一的力量。
这与他设想的毁灭性魔法大相径庭,令他很不满。
但季莫夫也无可奈何,事情就这样一直僵持着——直到他在炎族的巨大胜利帮他找回了当年的一些关键记忆。
“联盟的星火”之打造,汇集了两千万平方公里上两亿人民的智慧,而当联盟倒塌后,也总有一些当初的设计师希望能换个更好的饭碗,因此找上了这方面的“先辈”季莫夫牵头。
他因此得以观看一些关于联盟的星火这枚绝密法器的深层资料。
此番他钻了设计的空子,可以通过联盟的星火自带的防入侵程序封锁法器内部的炁流运转,这一封锁也包括灵魂红寄的所有可操作炁阵。
然后再通过一处“危险自主感知系统”的漏洞,来强行激活联盟的星火的功能,届时他就可以绕开监管使用其中的大部分力量。
但是联盟的星火设置有自我修复程序,预计这个漏洞只能够持续两天不到,这个法子此后就再也不能生效了,因此季莫夫权衡利弊,决定在后方使用。
这个bug本来预计在后来的大修中修复,但是计划赶不上变化。那时分崩离析的联盟连自己的大洞都填不上,哪还有精力管理战争兵器上的小洞呢?
再后来,等到情况相对缓和的时候,新的联邦已经没有足够技术储备和人才物力来处理这个问题了。
季莫夫思索再三,选中低级核爆这个法术。
从理论上说,如果能让“联盟的星火”内流转的炁达到核战临界情况,就可以启动这枚法器预设的紧急状态,到那个时候他就可以临时获得“联盟的星火”的最高权限,然后顺理成章地把萨布林的灵魂从这枚戒指中驱赶出去。
到那时,他就能完全操控“联盟的星火”,利用这个杀器,他将无敌于天下。
“哈哈哈哈……”
季莫夫看着背后巨大红轮里的燃烧的核子武炁,以为胜券在握。
而在茨林,最高点的次纳尔观景台上黑压压地挤满了一片卡尔多瓦的高级军官和火法师。他们拿着特制的望远镜,目睹岩浆流从四个法阵的中心被牵引而出,螺旋爬升,最后在高空中巨大的红色血轮中汇聚。
“卡尔多瓦万岁!”不知是谁带头高呼,接着诸如“卡尔多瓦万岁!”“卡尔多瓦将统治世界!”的欢呼声不绝于耳。
施耐也在其中,他光荣地结束了炎族战事,也完成了协防区部署,跟随最后一批转运的精锐一起来到了新大陆。
他受到松平召见,赴往茨林宫受封。
在得到消息后,他和一些同伴登临观景台,但他并没有全神贯注地看着那狂热的火焰,而是在人群中寻找一张面孔。
很快,他找到了。
好奇心驱使他靠近了这位叫弗兰克的海军,施耐了解到这人很少露面,也没有什么战绩,但是从他的待遇来看,他受到松平的绝对器重。
“听说松平大人已经肃清了法阵到纳尔的大多数的部队,因为届时这条路径上不会有任何活物。”施耐走上前搭话。
“对,他同时命令所有围困纳尔的部队再后撤十里,然后架起炮火防止纳尔人突围离开。”弗兰克回答,他抿了一口红酒,饶有兴致地看着施耐。
弗兰克因战报认识施耐,也从心底里看好这个年轻人。
“要是松平大人早点出手就好了,他真是天下无敌啦。不过现在出手也挺好,不然我们都没机会为他效力了,那些火炮和舰船在他的火力面前都显得多余啦。”施耐打趣道。
“是啊,或许他已经不需要这些了。”弗兰克愣了一下,露出有些勉强的笑容。
“但卡尔多瓦还是需要的我们的。”一只大手从背后攀上施耐的肩膀,施耐回头一看,是陈绶。茨林卫的总督,同时管辖着卡尔多瓦特别行动队——这支队伍里全是最精锐的修行者。
施耐看到弗兰克和陈绶交换了一下眼神。
“敬松平大人!”陈绶举起酒杯,另外二人也随之干杯。
……
法阵初步成型,齐老似乎认出了法阵的原型,他的脸色变得很难看。
齐老正要去找烛渊交谈,却发现大家已经自觉地聚到一起商量对策了。
唐玲主张撤退,她解释道:
“从各种信息来看,这枚火球是松平亲自创造的,他的目的就是毁灭纳尔,把这一整座城池化作废墟,他的人已经带着炸药到了上游的水坝,火球落下后,大水就会消灭这片起义区存在过的痕迹。我们得赶快离开。”
“对,得快,向南走,离开纳尔越远越好。”齐老闻言附和。
一向冷静的他这时却十分慌张,声音几乎颤抖,这让齐渊心里已经有了不好的预感。
“还有一个选择,向北主动出击,去破坏那个法阵。”苍薇说。
“你疯了!小丫头片子知道什么?”齐老大吼,“那是核爆,灭国级别的!”
“怕死就滚,一惊一乍的,松平把你的老胆吓破了?”郑天荣对齐老的言论很不满,苍薇用手敲了郑天荣一下,他才没有把话往更难听的说。
“你跟我走,带上秦若素,现在。”
齐老根本不想和郑天荣解释,他用心灵链接跟齐渊沟通。
“齐老,我们就算要走也是向东北走去茨林,南部的起义区重兵把守,向南迂回容易节外生枝。”齐渊用心灵链接询问。
“刺个屁,我们向南直接回紫岚,刺杀到此结束,我们干不掉松平的,没有人能干掉他,没有!”
“到底什么是核爆?我们不能打断他施法吗?”
“不要有这样的想法!松平如果能释放这个级别的法术,他捏死你我就像捏死蚂蚁那样轻松!唐玲精的跟猫一样,她支持跑,你还在等什么?”
“齐老你也没和我提过你们时代有这种法术啊!它没有什么弱点吗?难道在你们的时代,就凭一个强大的火法师就能毁灭世界?”
齐老愣住了,他内心对核战争的恐惧使他丧失了理性思考的能力。
齐渊说的没错,就算是穿越回千年以前,也没有一个人,或者说几个人的小团体可以从炁法上释放核爆,松平又是怎样在现代条件下做到的呢?
齐老沉思良久,他终于想到了唯一的可能。
“联盟的星火。”他喃喃着,“联盟的星火在松平手上。”
他甚至忘了用心灵沟通,直接脱口而出了。
“什么……联盟?”苍薇一头雾水,唐玲也紧盯着齐老。齐老并没有回答她,他陷入了思维的漩涡,因为齐渊的话里还有不能解释的地方。
“为什么松平之前不用呢?”
如果齐老是松平,他在拿到这枚戒指的那一刻就完成了从“超人”到“祖国人”的变身,他没有必要藏着掖着,毕竟夜长梦多。
“除非,除非他刚刚获得联盟的星火?”但这个猜想很快又得到否决。
如果松平是刚刚获得的联盟的星火,完全没有必要花时间精力在毁灭纳尔这座城市上,他可以直接到前线,以一己之力对联盟的战线造成毁天灭地的打击,省时又省力地结束这场战争,还能造成巨大的、直接计入自己名下的伤亡,使契约的力量进一步增强。
但是他没有这样做,而是选择在后方使用联盟的星火,即使他的部队在前线顶着伤亡艰难前进。
这说明了什么?
此外,又为什么一亮相就使用这么核爆魔法呢?这毕竟是他第一次公开使用这个法器。
齐老想不通,他依然坚持离开纳尔,最后苍薇独木难支,少数服从多数,同意向茨林转移。
但有人想通了,他经历了和齐老几乎一样的思维过程。
“季莫夫想借用这次核法冲开红色魂寄的限制!”
在茨林,“伊尔”猛地从凳子上站起,此刻是莫费耶的灵魂主宰着他的身体,他早就猜出了松平灵魂的真实身份。
莫费耶顿时慌了,一旦被季莫夫冲开萨布林的限制,那这个世界就没有能够击败他的力量了。可他又偏偏没有干预的能力,他只是一个普通人。
他只能寄希望于萨布林,这位红色帝国余晖下的第一法师,希望他的灵魂足够强大,不要被松平所掌控。
莫费耶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看向自己的桌子,桌子上是六份关于北离是否具备“改革”条件的调研报告,其中五份得出的结论都是“否”。
这六份报告来自他的不同手下,他们都是“伊尔”在南龙岛发展的第一批“同志”,经过莫费耶的启蒙,被安排到北离各地考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