涯国宫飞鹰令只用了一天的时间便飞到了北烟城,侯筠青接令之后匪夷所思,却又不得不从。
形势已经到了最紧急的时刻,涯蒲看似善意的决定,终将酿成不可挽留的局面!
北境军营更是乱成一团,本就食不果腹,又有鄂狼族逼近,军营中早已散发出无与伦比的恐惧感。从北境军冒死越城入关的散兵逐渐增多,情绪高昂者已与叛军无异,城中将士碍于其北境军的原因,只能聚众将其活捉,统一看守在侯家营中,先以饭食供应。此事自然又传回了北境军营,听说入关被擒还能有饭吃,更是刺激了一部分人铤而走险。如此日复一日,已然不是长久之计。
涯蒲的一支飞鹰令,终于平息了北烟城的怨声载道。侯筠青得令后,当即调兵。他素来治军以“快”字著称,先是以一万军队登城,以做对峙之势;再以八百狼牙卫在制高点弯弓以待,再防止有人恶意闯关。
然而,正当一切布置妥当之时,春琴飞马而来,并亲手将女帝的手谕传给了侯筠青,侯筠青一看“坚守不出”四个字,震惊得任何话也说不出来。
春琴这才知道,涯蒲已经下令起兵镇变的消息,顿时惊慌不已!
涯蒲的监国令和女帝的手谕,立即冲突,尤为混乱!
这一夜,没有一个士兵敢闯关,北烟城外一片死寂。
侯筠青来到城楼,远处隐约还能看到北境军营闪烁的灯火,他深知,涯国宫起兵的消息早已传向了北境军和鄂狼族,此刻的安静,说明眼下的局势已经进入了最黑暗的时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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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原本北境军营中坚持拥护女帝的老将们,都已心灰意冷!他们这些日子里一直在极力稳住将士,做最后的坚持。
涯蒲的命令,如同一阵大风,吹灭了这些老将心中微弱的烛火——女帝已经将他们抛弃!这里的十万将士,已看不到任何希望——原本的哗变,终于演变成迫于无奈的反叛!
而与此同时,鄂狼族终于张开了他们寒光闪闪的獠牙!
古丽夫按奈不住心中的喜悦,向所有人宣布:“有赖于涯国监国的鲁莽号令,北境军反叛在即,鄂狼族的‘十万盟军’即将从天而降,呼和部落即将成为天上最炽热的太阳!”
她极具煽动的言辞,振奋了鄂狼族的所有人。呼和雷随即下令,加速向九天江调兵,只等北境军一旦反叛,便立即杀向对岸,荡平北境!
狼烟四起,伐鼓枞金。整个九天江北岸,已寸草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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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鬼头岭上,女帝遇刺,众人受伤,六个人的队伍面临重创。当夜,侯筠青安排众人来到最近的村镇落脚,女帝的生命虽然被救了回来,可意识薄弱,已经无法赶路,其余人也仍需医治静养。那匹数次在危机关头救涯芷脱险境的白马,也在血泊中被侯筠青的狼牙卫救起,那军医久在军中,治马也是擅长,白马也终于在马厩中得以休憩。它身受重伤,短时间恐怕已无力再站起来了。
这漫长的一天如同小镇的长夜一般,总也等不到尽头。
天色微明,小镇里传来了嘹亮的雄鸡报晓声。
涯芷隐约被人推了一下,喊了一声“芷儿”。她猛然惊醒,是女帝!这一夜她一直陪在女帝身边,尽管白天巨大的疲惫让她很快便进入了梦乡。她马上爬起来,喊道:“母亲!”
这一声呼唤,惊醒了一旁的春琴,也招来了门外守夜的侯筠青;
同时,也唤来了昨日突然晕厥的楚川。
尽管午夜时分,楚川已经在朦胧中苏醒,可全身一阵阵的刺痛让他痛苦难当,终于又昏睡了过去。可更让楚川错愕的是:清晨苏醒时,他又仿佛全身完全恢复一般,毫无疼痛感!
他睁开朦胧的睡眼——女帝就在他的眼前!涯芷正惊喜地喊着:“母亲!你怎么样?”
众人都围拢了过来,女帝握着涯芷的手,努力微笑道:“我虽然中剑,身体虚弱,但这条命算是保住了!”
众人这才松了口气,侯筠青则把涯蒲下令起兵的消息和眼下的形势一一禀报了女帝。楚川这才知道,涯蒲已经下令起兵,女帝和涯芷的险境已然促成!
女帝无奈道:“眼下涯蒲仓促下令起兵,涯国已经到了危难之际,必须有人来主持大局。”
涯芷含泪道:“母亲,没事的,等你好了,我们再一起上路。”
女帝摇了摇头,说道:“傻孩子,我恐怕一时难以恢复,可是北境的军情,却刻不容缓。”
涯芷看着女帝已重伤在身,脸色煞白,全身几乎已经不能动了。她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突然说道:“母亲,不如让女儿替你走一趟!”
所有人无不震惊。此刻的北境军营就算女帝亲往,恐怕都难以主持大局,涯芷主动请缨,不是去送死吗?
楚川内心震惊,可又不知道说些什么。他看着眼前的女帝苍白的面容和操劳的神情,不禁心生哀婉与敬佩。如果是自己的母亲,恐怕他也会亲身赴险的。
女帝愣了一下,眼含热泪:“孩子,你可知道,眼下涯蒲的一道军令,恐怕已经逼得他们造反了!你去了,如何能镇住局势呢?”
涯芷哽咽道:“女儿只恨不能替母亲分忧!眼下我只想能力尽所能,哪怕只是为母亲拖延片刻的时间。”
女帝想了想自己的身体,心知自己亲往北境已然无望,便道:“好吧!”说着看了一眼春琴。只见春琴从包裹中拿出一枚锦盒双手呈送了过来,女帝道:“孩子,这锦盒中是北境兵符,你带着它去北境军营。”
涯芷接过锦盒含泪道:“接令!”
女帝缓了一口气道:“北境军是皇家亲卫军队,恐怕你空有一枚兵符还无法调动,我再送你两道谕旨:其一是允许你有北烟城兵马专调之权,可以不受监国号令。眼下局势瞬息万变,涯蒲远在涯宫,不能及时应对。前线统兵,令行禁止,绝不能让口令丛杂,影响了士气。侯筠青,你可知道我的意思?”
侯筠青道:“筠青明白!定当全力协助芷兰王,惟命是从!”
女帝点点头,不禁叹了口气:“哎,我反复声称‘坚守勿出’,也是不想打草惊蛇,来个君逼将反,没想到,涯蒲这次也太心急了……”
众人听闻此言,皆知陛下心中已有埋怨之意,都不敢言语。
女帝又道:“其二,现任北境军统率秦戈,是涯朝老臣,对我朝忠心耿耿,你或可以与他言明厉害,征得他助你一臂之力。万不得已定要动兵,我准你有先斩后奏之权。”他说着又看了一眼侯筠青,颤巍巍地说道:“侯筠青,我把我的女儿托付给你,你答应我,必须要护她周全!”
侯筠青心中凛然一惊,这句“托付”二字直让他心中茫然无措,当即跪拜道:“得令!筠青便倾北烟之兵,也要护芷兰王周全!”
涯芷哭道:“母亲你好好休息,儿臣这就出发!”于是在地上连叩了三个头。女帝也泪流不止,仿佛生离死别,她抽泣道:“孩子,青衣和白羽你带上,一时若有调度,也好有个用得顺手的人。”
涯芷含泪点了点头。于是侯筠青留下一半狼牙卫守护女帝,其余人则全部带走,护送涯芷前往北烟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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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行人挥鞭北上,一日便抵达北烟城。
而与涯芷同时抵达北烟城的,还有另外一个匪夷所思的消息:涯国宫的飞鹰令——要求北烟城,停止动兵!
涯芷、楚川、侯筠青等人,无不吃惊:朝令夕改,涯蒲这是在玩儿什么花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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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回到涯蒲下令起兵的那天晚上。
军机阁内灯火通明,门外禀报称:涯藤殿下求见!
涯蒲心中疑虑:涯藤为何突然回来了?
当即屏退左右,宣召入阁。没想到涯藤一进门便即质问:“大姐,为什么要违逆母亲的命令,派兵镇压?”
涯蒲冷冷道:“小孩子,你懂什么!不好好守卫母亲的凤驾,回来作甚!”
涯藤怒道:“哼!你都把话跟所有人说了,我还装什么样子!临走时母亲对我有言,如若你贸然出兵,必将打草惊蛇,母亲和二姐的性命难保!”
涯蒲怒道:“我若是不派兵,陛下和二妹恐怕都将陷入叛军手中!”
涯藤大吼道:“可是现在你贸然起兵,北境军一旦被逼迫造反,那么母亲和二姐的危险,岂不是更大了吗?”
涯蒲怒道:“我能怎么办!你们都来逼我!都来逼我!”说罢,一把将桌上的杯子摔到了地上。此时安剑藜冲了进来,厉呵道:“涯藤殿下,这是监国议事的地方,不许造次!”
涯藤讥笑道:“果然是夫妻,一丘之貉,看看这是什么!”说着拿出一枚红色印章,道:“这是陛下临行前留给我的印章,见印如见陛下!”
涯蒲一看,心中怒火中烧,大笑道:“果然!目前从来都没有相信过我!临走竟然还安插了一个人,监视我!”
涯藤冷冷道:“幸亏没有相信你!母亲临行前告知我,如违背她的旨意,我有先斩后奏之权!”
涯藤话音刚落,涯蒲突然站了起来,怒吼道:“好小子!先斩后奏!你是要谋杀亲姐吗?”她眼神犀利,声音高亢,让涯藤不禁一怔。
涯蒲又道:“哼!今天除非母亲就站在我面前,否则我一定要派兵!无论将来母亲回来治我什么罪,我都要尽我所能,保卫涯国的边境,也是保护母亲的安危!”说着一背手,道:“藤弟,带上你的东西,快走吧!”
涯藤顿时语塞,口中大喊道:“好!公然抗旨!你不要后悔!”说罢一个转身便跃了出去。
涯蒲痴痴地站在军机阁中央,一言不发。只觉得五脏俱焚,忽然便瘫倒下来,安剑藜一把抱住,温柔地搂在了怀里。她望着丈夫的脸,全身颤抖。满眼热泪,喃喃道:“没有回头路了,没有回头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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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涯藤满心怒气地出了军机阁,茫然无计。
忽然,他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隐约感觉到一股杀气。他顿时来了兴趣,一个翻身便跃上了城墙,环顾四周,只见远处有一道黑影,如同一只夜鹰,在宫楼上闪转起落,向军机阁而来。
他心中大惊:“好厉害功夫!宫里什么时候有了这等高手!”当即忘了刚才的怒气,展开身手,在屋脊上飞奔而去。
黑衣人来去自由,显然已是老手。突然,一双肉掌从身侧拍来,如同骤然拍岸的怒潮,让他措手不及!他的轻功瞬间被阻,紧急闪避下,足足跌出去数丈远才能站稳。
来人正是涯藤!他站在屋脊上,对黑衣人大声道:“好俊的轻功!来人是谁,报上名来!”
黑衣人缓缓地站了起来,虽然蒙着面,可一双锐利的鹰眼却依然可以感受到他满身透出的摄人气息,说道:“你的功夫也不差,就是暗地里伤人,太不体面了!”他声音低沉,沙哑,冷酷,无情。
涯藤笑道:“笑话!这里是我家,你一身黑衣在我家屋顶窜来窜去,到底是谁不体面?”
黑衣人看到涯藤年纪尚轻,便没有将他放在眼里,道:“我今日有急事,劝你不要自讨没趣,否则伤了你的性命,叫你永远也体面不了!”说罢便要遁走。
涯藤哪里放得过他,大笑道:“好!倒要看看是谁伤谁的性命!”说着话,已经如闪电一般飞了过去,双掌层叠,风生水起般已拍出十余掌!
黑衣人决计没有想到这少年武功如此之高,硬生生接了几掌,已往后跌了数步,这才正色道:“好!倒是我小觑了你!那就不要怪我了!”说罢便迎了上去。
二人迅速在宫中的屋顶上战成一团,瞬间便过了数十余回合,不分胜负。
这一仗,直战得涯藤全身通透,反复有无穷无尽的力气,各应招式层出不穷。黑衣人竟然也毫不落下风,一招一式全然不怵,各类掌法、拳法、腿法尽出,如滔滔大河,连绵不绝。
二人在屋顶上越战越欢,终于引起了宫里人的注意,涯蒲和安剑藜也不禁出来,她望向远方,一眼便看出来黑衣人的身份,忙对安剑藜耳语一番,安剑藜马上引兵前去捉拿。片刻间,宫城侍卫已提着弓箭前来,朝着黑衣人齐声放去。
这放箭的动作看似是“捉拿”,实则却是打乱了二人的节奏。涯藤突然被一支箭莫名射来,一个闪避便失去平衡,几个翻身落回屋顶,可回头时,黑衣人已然不见了。他大吼一声:“人呢?”安剑藜朝着某个方向道:“殿下,刺客逃往那个方向去了!”涯藤想也不想,便即追了过去——当然,他自然是没有追到。
黑衣人在混乱中脱离了战圈,从窗户飞身进了军机阁,涯蒲忙迎了上去,道:“师兄!没事吧?”
原来,这黑衣人正是褚修。他双掌生疼,隐约还在颤抖,沉沉地回道:“此人功夫奇高,到底是谁?”涯蒲道:“他是我弟弟,涯蒲。”褚修听闻,长舒了一口气道:“原来他就是涯藤……”涯蒲疑惑道:“师兄莫非见过他?”褚修没有回应这个问题,道:“我此来是替师傅传话的。”
涯蒲忙问:“师傅知道我起兵了?”
褚修“嗯”了一声。
涯蒲心中忐忑,道:“师傅怎么说?”
褚修厉声道:“义父说你越来越不听她老人家的话了!他命令你,立即撤兵!马上!”
涯蒲和安剑藜一惊,涯蒲道:“这么急吗?为什么?”褚修道:“凭海楼已经得到消息,陛下在鬼头岭遇刺了,伤势极重!幸亏北烟城主侯筠青及时带兵赶到,否则必死无疑!”
涯蒲吓得后退了两步,一时说不出话来。她断然没有想到,女帝竟然已经遭人行刺,且危在旦夕。
褚修道:“如今你仓促出兵,北境军必反,女帝如今又无法现身平叛,那么这场打仗就完完全全成了师妹你的‘杰作’!”
涯蒲如同遭受晴天霹雳一般,心中闪过万千头绪。
褚修看着涯蒲已然心神不宁,眼中也不禁流露出一丝关切的微光,他刚想说句什么,安剑藜已走过来将涯蒲扶在怀里,回应道:“既然如此,更是要兴兵讨伐,一战而已!”
褚修看了一眼安剑藜,眼中有恢复了冷峻之色,厉声道:“安大人此言差矣!此战,师妹若侥幸胜了,难免血流成河,置陛下生死于不顾;可若是不幸败了,违逆陛下谕旨在先,监国掌兵战败在后,将来如何自处?如此,胜败皆要受人口实!为今之计,需得有陛下的明令,才好师出有名!”
安剑藜恨恨道:“哼!大丈夫行事,只管拼死一搏。褚老前辈,瞻前顾后,犹豫不决,柔弱得倒像个大姑娘了!”
褚修一听,不知为何,突然一记杀招向安剑藜冲来,大骂道:“不许你侮辱我义父!”
安剑藜武艺自然不弱,当即迎面还击道:“敢在宫里动手,不识抬举!”二人当即拆了数招,互不相让。
原来,安剑藜早就对褚修心有不满。此人看似冷若冰霜,可对涯蒲的事情,从来都无比上心,明眼人一看便知道他对这个师妹颇有爱慕之心。他过往敬他对涯蒲尚且守礼,不予计较,此次非但对自己的行为颇加微词,又公然在涯蒲面前与自己动手,实在已经越过了他的底线。
终于,涯蒲大喊一声:“住手!”两人当即停战,涯蒲无奈道:“藜哥,立即帮我拟一道飞鹰令,传给侯筠青,让他停止调兵。”安剑藜大惊道:“蒲妹,不要听他们妖言惑众啊!”
涯蒲厉声道:“让你下令,你便下令!你以为你们的事情,我会不知道吗!”她说的“你们的事情”,自然是安剑藜设计让左棠逼宫死谏的事情。
安剑藜一时间心生懊恼,便不敢回话,横了一眼褚修,便去草拟了飞鹰令,连夜将飞鹰放飞,次日便将命令传到了北烟城。
这一番看似朝令夕改的闹剧看似平息,然而,其所引发的轩然大波,却早已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