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方明,沐浴上香,启程和谈。
叶乘风早已准备好仪仗和粮食,并将三军后撤十里。不到半个时辰,消息便传满了青松城,百姓围在东城门恭候涯芷的车驾。
纵然叶乘风不太愿意,但还是没办法违逆涯芷的命令,叶云得以同行,协助押粮前往突云族。涯藤虽然再三想要一同前往,但涯芷自然不会同意。已经去了一个公主,生死难料,自然不能再搭进去一个皇子。好在叶云同行,对涯芷的安全至少也是个保障。
和谈的仪仗浩浩荡荡,锦旗招展,押粮的将官无不是精挑细选的军中精锐,气宇轩昂;一行人在百姓熙熙攘攘的欢呼下,出了边境,队伍绵延数十里,颇震声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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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云族,虎桑营,一骑哨马飞奔而入。
中军帐里,赫然摆着一张厚重的桑木椅子,察默尔便坐在椅子上。
他虽然弯曲着身子,可身形依然像山一样高大。他脸上长着茂密的胡须,双目微暝,大声喘着粗气,虽然没有说话,可帐中已生出一股说不出的可怖与威严。
然而,整个帐中却还有一样东西比察默尔更让人惊恐!
就在察默尔的右脚边上,赫然卧着一头斑斓猛虎!它伏在地上,悠然地打着哈欠,不自觉发出一声声低啸声。最可怕的是:它的脖子上,根本没有链子!
全军都知道,首领没有儿子,这只猛虎,便是他的“儿子”!天底下有哪个“父亲”会用链子拴着自己的儿子呢?
一只没有链子的猛虎,远远比军法来得更让人畏惧。天底下还没有哪把刀锋比虎牙更锋利,这便是察默尔的治军之道。
哨兵来报:“禀告首领,涯军已连夜后撤十里,和谈使清晨已经启程。”
察默尔沉沉地“嗯”了一声,他双目凹陷,可眼中依然还是露出一缕惊讶之色。
两侧的一众副将无不惊恐,其中一个黑甲将军问道:“和谈使都有谁?”这人是察默尔的弟弟、号称“突云黑虎”的察默真。
哨兵道:“前来的只有涯国的二公主涯芷,随行的只有青松城少城主叶云和公主的侍女,其他除了一些仪仗和押粮兵,便没有再多带一兵一卒!哦,据说敌军后退十里也是这位公主的命令。”
众将听完,无不震惊。
察默尔的眼中闪过一道锐利的光,口中反复沉吟着两个字:“涯芷……涯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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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一行人已来到虎桑营前。
风声猎猎,幡旗发出呼呼的声响,音色沉闷,如同千万头猛虎沉吟低啸,
涯芷伸手做出一个“停止行进”的动作,队伍便立即停了下来。涯芷双腿轻拍了一下马腹,缓缓走进辕门。身后只青衣和叶云同行而入。
虎桑营的士兵们早已横起了手中的长戈,虎视眈眈地看着涯芷三人走了进来。
涯芷从来没有经历过这样的场面,但她却并不害怕。一则是因为她很清楚,害怕对于困难永远于事无补,鼓足勇气反而来得更重要。还有一个原因,便是此刻,她并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还有楚川!
昨夜的一帘幽梦在她脑海中闪过,她心中油然生出一丝羞涩与温情。
无论是谁,在心中感觉羞涩和温情的时候,她都不会觉得孤单,更不会觉得害怕。
虎桑营的士兵们无不望着眼前这明艳的少女,颇觉英武。又看到她身侧叶云横眉冷对,也不禁有些心怯。
突然,突云兵开始缓缓散开,人群有些骚动,兵戈盔甲发出“叮叮叮”的声响。涯芷感觉有一阵莫名的恐惧感袭来,三匹马也突然开始嘶吼,不受控制地往后退了几步。
发生了什么?
这时,“突云黑虎”察默真骑着马从人群中走了出来,他腰挎弯刀,身形粗犷,头颅高昂,微瞑的双目下,仿佛视来人如无物。
随同他一同前进的,还有那只花斑猛虎!
那猛虎缓步向前,口中咬着一直臂长大骨,虎涎四溅,锐齿生光。
涯芷大惊,不禁深吸一口气,面色沉静,尽力不显示出任何惧色,奈何胯下的马匹,原地踱步,显是受了极大的刺激。
楚川本站在阳台上望着窗外,骤然见着这头猛虎,也不禁原地后退了两步。这还是他人生第一次面对面看到一头没有隔着“玻璃”的猛虎!
见涯芷的马儿不禁踱步后退,察默真讥笑道:“哟,怕了?”
涯芷勒住坐骑,平复心绪。
察默真大笑道:“没想涯国的公主,竟然害怕一只老虎!我军中十万大军,没有一个人害怕,看来,涯国人尽是鼠辈了!”
涯芷稳住脚下的马匹,笑道:“可笑!我涯国女帝陛下派我为使臣,身后虽有精兵百万,入营不过三骑,深入阵前,尚无惧色!反观尔等,三军视我,如临大敌,闻风丧胆,竟只能靠一只瘦弱病虎,以壮虚威,简直不怕世人耻笑!”
她一身戎装,英姿勃发,说话间眉宇飞扬,颇有风范。
察默真恨恨道:“你——”
涯芷又笑道:“我此行前来,沿途都听说突云族莫不是能征善战的血性儿郎,如今看到这头花斑虎,不禁心生可笑!”
察默真吼道:“可笑什么?”
涯芷厉色道:“我观军中将领,形色无不消瘦,想必已多日无食果腹。可这头花斑虎竟然还能有大骨充饥,莫非突云族的儿郎们竟不如一头畜生金贵了么!”她望向一众士兵,呵道:“为帅者养虎为宠,与那沉迷于酒色的纨绔子弟,有何分别!”
察默真牙齿咬得吱吱作响!他本是个粗鲁莽夫,哪像涯芷这年轻的南方少女,天生伶牙俐齿,几番讥讽竟恼羞成怒,一拍老虎的背脊,吼道:“去,咬她一只胳膊!”
话音未落,猛虎已然冲出,三军大惊!
人群中已然有人大吼了一声:“住手!”
喊出这声“住手”的,便是察默尔!他深知虎子凶猛,两军阵前,岂能先挫来使!然而,虎驱既已跃出,已然来不及了!
自古猛虎袭击,“扑”“掀”“剪”三招即止。而“扑”势则以迅疾刚猛为上,虎口所致,必以咬断猎物的颈椎为首选!此刻这花斑虎的眼中,自然已经盯死了涯芷细长白嫩的脖颈,来势凶猛,俨然一击必中!
猛虎直面涯芷冲来,楚川的第一视角下,真切、惊悚,不禁下意识向后退步躲避,伸手竟然便碰倒了身侧的一盆昙花,碎了一地。
涯芷哪里想到察默真竟真能放虎撕咬!她心知此当下纵然轻功闪避,能避开这猛虎的第一扑,也断然避不开第二扑!况且白虎扑来便立即后撤,难免有损军威!
情急间,便立即勒马。那白马顿时立起,前蹄高耸,竟想以居高临下之势,迎战这猛虎!
青衣未及细想,早已飞身而起,挡在涯芷的身前,想要直面猛虎!她虽是女流,可舍身护主的这一刹那倒把突云族的一众儿郎也都惊住!
然而,她救主心切,哪里想到此刻的危急!那猛虎来势之快,如同山崩落石,青衣站在猛虎面前,只如飞花落叶,哪里能当此一击!
正在此时!涯芷只觉得耳畔生风,身侧一个白色的身影如同闪电奔雷,顷刻间已飞了出来!
周身众将官无不惊呼——好生刚猛的身法!
这道身影,正是叶云!
楚川只感觉叶云的轻功极为凌厉!他不如涯藤那般飘逸,而是带着一股极强的爆炸力!就像一枚炸出了炮筒的炮弹一样——他实在想不到其他形容。
这叶云生性内敛,行事勤勉有加,他拜在南山老翁座下,习得七十三路游龙剑和五十八手伏魔拳,无不是至刚至柔的内功招数,当世已少有敌手。
此刻,叶云飞出时,非但不曾闪避,一拳已然抡出,砸向花斑虎的侧脸!他拳如铁石,拳风刚劲,落拳之力重如千钧,直将花斑虎连头甩尾地砸翻在地上!
围观众人无不大惊:这青年但敢迎着猛虎已然是勇气可嘉,可一拳之下,竟然砸翻了猛虎,其臂力与技艺之高,叹为观止!
涯芷和青衣立即翻身下马,眼看着叶云从空中摔了下来,在地上翻滚了几圈,一个鲤鱼打挺,豁然已站了起来,竟然毫发无损!
察默尔当即向身侧的将军问道:“这人是谁?”
身侧一名长髯将军回道:“此人正是青松城少主:叶云!”
察默尔一怔:“叶老贼的儿子!”
长髯将军道:“正是!这些年他与叶老贼一同守城,只是近来没有战事,您可能没能见过!”
察默尔没有答话,眼神中却露出一丝赞赏的神色,心里不禁暗赞:好你个叶老贼!竟然生了个虎胆英雄!
察默尔本想继续喊停,可眼看着叶云竟能一拳击翻猛虎,尤恐阵前失了威风,也想观战下去。当然,如果有人能在自己眼前徒手伏虎,无论是谁,都会想要看下去的!
花斑虎落地后,瞬间便爬了起来。他身心腾挪极快,显然多年来已颇受察默尔调教。它低着头,死死地看着叶云,显然它已经被激怒了!
它虽是一头畜生,可生来富贵,从来没有被任何人“忤逆”过!
围绕着的士兵们迅速后退,瞬间已散出一个战圈,只猛虎和叶云站在中央。它端详着叶云,背脊高耸,虎头低沉,绕圈走了几步,俨然已是要吃人的姿势!
叶云索性卸掉上身的战甲,挽起袖子,摆出一副打虎的架势!他双臂粗壮如柱,眉宇闪烁着青光,顷刻间便要迎上去。
猛然间,花斑虎足下发力,一跃而起!利爪张开,向叶云撕咬而来!
叶云没有后退!他大步向前,迎着花斑虎一个转身轻松躲闪了过去,翻身一把抓住虎毛,借势翻上了虎背,挥手数拳如同暴雨倾斜,“哐哐哐”正中虎额,直将花斑虎摁在地上打得嗷嗷直叫。
这一闪、一跃、一拳之间,迅捷无比,看得众人无不赞叹!
楚川也不禁惊呆:当年武功打虎尚且喝酒壮胆,战得筋疲力尽,眼下这叶云徒手伏虎,丝毫不亚于景阳冈一战!
花斑虎早已疼痛难耐,终于使出浑身解数,翻身从战团中挣脱出来,口中已隐隐流出鲜血。叶云乘势松手,花斑虎已“嗖”地一声躲到了察默尔的背后,脑袋不断蹭着察默尔的小腿,害怕得像个受了气的孩子。
察默尔眼见花斑虎被打得口吐鲜血,极为心疼,但看到眼前这个青年,又极为欣赏,不禁温柔地抚摸着花斑虎的毛发,花斑虎这才安静下来。
围观的士兵无不惊骇!就连察默真也惊得说不出话来。
叶云心知猛虎已然降服,于是绕着战团走到了涯芷身前。他摊开双手伸向涯芷,道:“公主!”众人一同看向叶云掌心,才发现,他竟揪断了花斑虎一把金黄的毛发!
这虽只是一小撮,可于阵前,却是天底下最威武的战利品!一众将官无不愤愤,可又骇于叶云神力,迟迟不敢近前。想来叶云揪出来的这一撮毛发,已不只是猛虎的毛发,更是这三军的锐气了!
涯芷从叶云掌心捻起这一撮虎毛,对察默尔朗声道:“察默首领,本公主受女帝陛下之命前来和谈,殊不知突云族的待客之道竟然如此‘热情’,一时间如有失礼的地方,还望海涵!”
察默尔起身站了起来,突然转身一脚踹向察默真,骂道:“混账!我让你出来迎接公主,不是让你出来丢人的!”
察默真恨恨地退到了一侧。
察默尔走到叶云面前,朝着涯芷拱手道:“招呼不周,公主包涵。老夫察默尔,欢迎公主陛下。”他双目紧盯着涯芷,神色间少了几分傲慢,多了几丝尊重。
涯芷忙回礼道:“愧感首领盛情。”
察默尔转而又向叶云道:“叶公子少年英雄,老夫佩服!说句长他人志气的话,恐怕我三军之中,也找不出第二个如公子这般英雄的人物!”边说边把眼光瞥向众将,众将官无不羞愧地低下头来。
叶云忙收起架势,拱手道:“请首领原谅晚辈失礼。”
察默尔接过涯芷手中的虎毛,笑道:“我跟你父亲打了一辈子交道,不得不说,别的我都不服,倒是他能生出你这样的儿子,也算是他的造化!”
涯芷不禁想到,这察默尔因为身体原因,从来没有儿子,此番言语也有些哀婉之意。倒是把叶云听得有些恍惚。
察默尔道:“公主请进帐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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帐内笼罩着一股强烈的压抑感。
除了察默尔外,还有其他小部族长和将军十四人,无不身形高大,怒目横对。
涯芷站在中央,青衣持节、叶云持剑,立于身后两侧,人虽不多,但三骑入营的胆魄、叶云徒手伏虎的气势,早已压迫在帐下十余人的心上。
涯芷露出了笑意,朗声道:“涯国涯荃朝二公主涯芷奉女帝陛下圣旨,致敬突云族部族察默首领!”说罢,青衣递上了突云族的挑战书,以示奉还。
察默尔看了一眼挑战书,朝察默真使了使眼色。片刻,一个酒坛子和三只大碗便放在桌案上,察默尔笑道:“我们突云族最是好客,公主想必也是第一次出关,所谓入乡随俗,一碗薄酒,总不会推辞吧?”
此言一出,涯芷身后的青衣、叶云,各自都愁了眉头。叶云乃是担心这酒中有毒,可青衣担心的却是涯芷的酒量——她可是比谁都清楚涯芷喝了酒之后的样子。
涯芷心里自然清楚:察默尔的酒里,断然不可能有毒药。他唱这一出,定然是小瞧自己女流,想借此羞辱涯国皇室。
察默尔见状,刚想讥讽,涯芷已然笑道:“好!素闻突云组酿酒也是一绝,此来有幸品尝,一碗怎够!十碗如何!”
此言一出,直把现场众人都笑开了锅,那察默真正是个好酒之人,当堂大笑道:“小公主,你可是来和谈的,万一喝多了酒,闪了舌头,一会儿可说不出话来啊!”说完,又是一阵大笑。这回连察默尔也跟着笑了。
涯芷笑道:“在我涯国,莫说十碗,便是寻常酒肆、普通人家,喝它个十坛三百碗,也稀松平常,察默将军说这等话,未免让我对突云儿郎又小瞧了几分!”
“好个伶牙俐齿的丫头!”察默真恨恨地说道。
察默尔一抬手,道:“那公主,请吧!”
涯芷应声伸向酒碗,所有人注视下,放到嘴边的碗,又突然停住了!
也不知她哪里来的勇气,道:“察默首领,虽说我要入乡随俗,可贵部自然也需要有个陪礼的。我看着这位黑甲将军甚是威武,不妨请他出来,大家各饮十碗,以示贵我诚意,如何?”
察默真一听,心中反倒有些怵了:他心里清楚,这酒本是察默首领的藏酒,烈如流火,一般人便是三碗,也难以支撑,这姑娘不知天高地厚,自己却需有所掂量。
察默尔也不禁看向察默真,问道:“老弟,公主有请,那就陪几碗吧!”
察默真一跺脚,道:“好!”说罢便走向中央,挽起袖子。
涯芷大笑道:“好!倒酒!”
片刻间,身侧一个士兵已经拿来了二十只大碗,“哗”“哗”“哗”二十碗酒瞬间倒满。
涯芷朝众人拱手道:“本公主先请了!”说罢,举碗便饮,三大碗顷刻入腹,一滴不剩!
堂下众人无不惊叹!察默真见状,退无可退,当即也举起酒碗,大喝起来。他本也是突云族响当当的大将军,喝酒自然不在话下。只是眼下这酒性极烈,简直是张开口灌进去的。
涯芷见状,也不禁仰天大笑起来,一挥衣袖,大喊一声:“好!”便又连饮数杯,直吓得青衣心中暗惑:公主哪里来的好酒量!这喝酒的架势,怎么倒有点儿像个男子了?
然而,此刻喝酒的是涯芷,解酒的却是另外一个人——楚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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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楚川本就酒量极好,他就职君荣总裁期间,喝遍公司内外,未逢敌手,从没醉过!故而涯芷只需大口喝酒,自然有他在!
他逢酒气更盛,十碗的海口,倒不是涯芷夸下的,而是他自己。殊不知却凭此胆识惊到了众人。
只不过在涯芷端起第一碗要喝的时候,突然又停住了——楚川闻到了酒的味道。
一个经常喝酒的人一般都有一个特殊的能力:闻味知底。他不过是在涯芷将酒端到鼻尖闻了一下味道,便已知道:自己的海口——夸大了!
凭这酒的烈性,喝的简直就是燃烧的火!是滚烫的油!莫说十万,五碗恐怕都可以烧断肠子!
于是楚川当即迅速让涯芷住口!
当然,他不是要放弃,而是要有杀手锏。这种事情,他纵横职场,哪里少遇了!他让涯芷拖延了片刻时间,不过是因为他需要五分钟的时间来消化一粒药丸——正是一粒解酒药!这是李斯仁给他的秘密武器,五分钟,轻松消化,便可纵横酒桌!
于是才有了涯芷挑衅察默真那一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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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碗过后,涯芷依然直直地站在中央,神色清明,毫无醉意。倒是察默真,第八碗时便支撑不住倒下了。堂中众人无不叹气,察默尔一个眼神,几个小兵便下去抬出帐外。
察默尔心中不禁叹服:好酒量!是个人物!
小兵将酒撤了出去,察默尔才正色道:“自三十年前,与贵国会猎于西境,双方各有胜负,如今一去三十余年光景,贵国已是国富民丰,由不得我不对涯荃女帝心生钦佩。”
涯芷道:“察默首领过誉!陛下亦感慨当年之事,常叹首领之英雄气概!故而今日派我此来,一则问候故友之思,再则规劝贵部,免伤和气。”
她把“规劝”二字说得轻描淡写,气质悠然。
众人笑了起来。
察默尔身侧红脸将军道:“好一个‘规劝’,好大的口气!眼下我们精兵十万,大军压境,青松城不过寥寥三万军马,只要首领一声令下,即刻踏平青松城,你凭什么规劝?”
涯芷笑道:“将军此言差矣!此来我已经知晓,贵族营中,不过军马八万,其中老兵一万,新兵两万,余兵五万而已。”
红脸将军大怒:“五万也足以攻陷你涯国的大门,挥师西进,长驱直入!”
涯芷笑道:“你又错了!要论精兵,你根本没有五万!眼下天灾,突云族早已断粮,我一路进来,营中士兵、战马无不瘦弱,想必能战者——不过三万!”
众人议论起来。
察默尔笑道:“公主说得不错,不过公主却没有想到,眼下他们虽然瘦弱,可眼睛无不盯着有酒有肉的地方!只要我一声令下,天底下没有什么地方是他们攻不破的!”
涯芷厉声道:“想必首领纵然有此设想,却断然不会这么做!”
众人又大笑起来,唯独察默尔脸色笼罩着一股愁云,冷冷道:“为何不会?”
涯芷笑道:“理由有三,第一,贵部如有攻城之意,数日前即可趁兵精粮足时攻城,为何要贪图二十万石的粮食呢?”
察默尔不说话。
“第二,贵部掳掠我国百姓为质,无非是想我带粮食过来交换人质,可是人质放了还可以抓,贵部想要的不过是源源不断的粮食而已。”涯芷眼中闪过一道光:“想必此番我来,也是你们的计划之一,迟早我也是你们的人质吧!”
察默尔仿佛要笑起来了。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眼下深受天灾的还有贵部的邻居——鄂狼族!一旦贵部与我开战,鄂狼族必定乘虚而入!”
察默尔道:“你怎么知道鄂狼族不会与我联合,共同攻打你们涯国呢?”
涯芷果决道:“你不会!眼下我涯族、突云族、鄂狼族,三家共立,看似互为掣肘,实则都各有忌惮。三家以我涯国天威最盛,而贵部最弱。即便你们联手,能否与我匹敌尚且不论。那时纵有胜负,彼强你弱,又无我国掣肘,唇亡齿寒,恐怕贵部将永无宁日!”
察默尔站了起来,沉沉地说:“你很聪明!聪明得不像个二十岁的小姑娘!虽然我不知道你背后之人是谁,但他的确说得很对!可惜你还是有一点没有说破!”
涯芷问:“哦?哪一点?”
察默尔道:“如果今日我将你软禁在突云族,岂不是就拿到了你涯国粮仓的钥匙?”
涯芷笑道:“哈哈,首领又说错了!我既然敢来,便已情愿为质,无畏生死。要知道,涯国可不止我一个公主,首领一计可成,难道还能扣下所有的公主吗?况且我长姐文武全才,菖蒲王的名号响彻天下,我既来此,已报必死之决心,如若我在贵部有半分毫损,我的母亲、我的长姐、我的弟弟、涯国的子民,必引倾国之兵,荡平贵部!首领,你还觉得我是涯国粮仓的钥匙吗?”
楚川默默地抿了一口茶,醉意初升,更觉茶香四溢。
察默尔笑了,仿佛看了一场精妙绝伦的表演,鼓掌道:“好一个伶牙俐齿的涯国使臣!后生可畏啊!”
涯芷悠悠道:“所以,察默首领,此次你或许本就不想开战!也不能开战!今日,我将这二十万粮食悉数奉上,您也将这八百百姓交还于我,大家相安无事,以和为贵!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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帐中鸦雀无声。
涯芷的话像一片乌云压在了所有人的头上,准确的说,她彻彻底底地将了整个突云族一军,没有人可以反驳一句。
察默尔一步步走了过来,他站到了涯芷的身边,神色坚定,仿佛压来的是一座山。
楚川感觉身边站着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匹随时要吃人的狼,一股极其微妙的压抑感升到楚川心头。
察默尔沉沉地说道:“公主,你很聪明,你背后教你这些话的涯国军师们,更聪明!”
涯芷和楚川纷纷一惊。
“你说的话或许很有道理,你也一步步地引导我承认你的话,可是无论你如何巧言引诱,都没有办法改变我真实的意图——”察默尔的眼里仿佛燃起了一团火:“因为,从一开始,我就是想与你们开战!你今天也休想离开!”
涯芷、叶云、青衣、纷纷大惊!
公寓阳台上的空气仿佛也快燃烧起来!这突如其来的一句话,连同楚川的醉意,一同纠缠起来。
察默尔继续说道:“公主,你没有成过万民领袖!所以这种感觉,你不懂!当你的子民和军队已经吃不了饭的时候,再多的理由也无法改变我们求生的欲望!”
涯芷怒视道:“你就不怕生灵涂炭?”
察默尔沉沉道:“生灵涂炭又如何?如果涂炭生灵便能为我的族人求得生计,那就打!”
涯芷强装镇定道:“以你们现在的战斗力,不可能打得过我们!”
察默尔叹了口气:“没错,我们的士兵确实很饿,可吃饱了自然就有力气了。我等你的粮食,等得好苦!”
帐中所有人突然都大笑了起来,笑声中带着无尽的狡诈、贪婪、凶残!
涯芷一瞬间感觉到有些天旋地转,她回头望着察默尔,恶狠狠道:“你是在等我给你送粮食?”
“没错!吃完粮食,我们才有力气去攻城啊!才有力气吃更多的粮食啊!”察默尔猖狂的笑声,回荡在帐内。
“所以,请求和谈是假,骗我们送粮食才是真的!”
“说得没错!一点都没错!”察默尔笑道:“我们突云族的儿郎,要么战!要么死!”
涯芷的鼻子有些酸楚!她不想承认,可她确实想哭!她小看了这个民族——他们是一个宁死也要求生的民族啊!
当下她送来的粮食,俨然成了帮助突云族杀人的刀箭!她想要拯救那些百姓,眼下她却喂饱了敌人,她无疑成了这场战争赤裸裸的帮凶!
她错了,女帝错了,涯蒲错了,甚至楚川也不得不承认,他也错了!所有支持和谈的人,都是这场战争的帮凶!
叶云也不禁暗自感叹:父亲的话,也许从来就没有错过!
有时候,善念,也能杀人!
察默尔望向帐外。
风声肃杀,尘土飞扬!
他一字一句道:“所以今日这一仗,必!战!无!疑!”
涯芷不禁后退一步,她心乱如麻,已完全说不出话来。
察默尔回头向众人下令道:“众将可在!”众人立即起身道:“在!”声音透过军长,传遍三军。
察默尔道:“整军卸粮,生火造饭,日落前攻下青松城!”
帐下众人无不欢呼,大声喝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