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虫鸣声清脆响亮，庭院间晚风轻拂，生出一丝清冷。
涯芷被安排居住在叶府的“往来楼”里，虽然不如芷兰宫那么雍容华美，但叶霜还是尽量安排了一个僻静幽深的处所。叶乘风只觉得这未免太过简陋，让公主觉得孤独，可事实却恰恰相反，叶霜此举却正合涯芷的心意。
此刻，楚川陪她坐在屋顶，任由星光洒在身上。
楚川虽然躺在沙发上，可青松城的夜色，温柔得快把他融化了。
涯芷从认识楚川起，就再没觉得孤单过。
或许是两个人处于完全不同的时空，楚川从来没有把她当做公主，她也从来没对楚川隐藏过任何一丝心事。她们仿佛成了彼此心中最亲近的人，也是最了解自己的人。
“楚大哥，你能给我讲个故事吗？”涯芷道。
楚川望着天上的星星，一时间不知道从何讲起，想了想问道：“你知道吗，我们这个世界的科学研究说，其实天上并没有星星，那些都是宇宙里的其他星球。”
涯芷问：“什么是宇宙？”
楚川笑道：“就是我们所居住的世界以外的世界，叫做宇宙，很大，没有边际！”
涯芷笑道：“比涯国外面的海还要大吗？”
楚川也不禁笑了起来：“还要大！那些星球反射了太阳的光，才能让我们看到这些星星。”涯芷若有所思，对她而言，楚川的这些科学知识，和她听到的神话故事其实没有什么两样。
楚川又说：“在我们的世界有一个长度单位，叫光年。意思是光在宇宙中沿直线经过一年时间的距离。而我们眼前看到的这群星星，即便是最近的一颗，想让我们看到它，也需要走四年多的时间。所以，我们看到的光，其实它们在四年前，就已经亮过了！”
涯芷发出了一声惊叹声，然后温柔地说道：“所以它们用四年的时间才走到我们的天上，而我们正好抬头看到了它，这样的遇见，多么美好啊！”
楚川叹了一口气：“是啊！”
涯芷的心中也涌现出一种奇妙的温情，她忽然有感而发，问道：“所以，会不会我抬头看到的星星，有一颗，可能就是你呢？”
楚川听罢，莫名震惊不已，转而热泪盈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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廊下，青衣走了过来，对着屋顶喊了一声：“公主，叶公子和叶姑娘求见。”
楚川心中暗问：“这深更半夜，叶云为什么会来找你呢？”
涯芷道：“或许有什么事情！”
楚川酸酸地说：“呵，深更半夜，能有什么事儿……”
不知道为什么，楚川近来对每一个涯国的男人都心存戒心。今天看到叶云生得颇为英武，又是名门之后，为人稳重自律，简直连他都觉得涯芷跟叶云门当户对。
涯芷道：“请他们进来。”说着一个翻身从屋顶跃了下来，楚川方才还在愣神，此刻涯芷突然一跃，他没曾意识，水杯也泼了出来，惊得涯芷下意识地以为水也落在了她的身上，赶忙擦拭纱裙，转而发现不是自己时，不禁笑了起来。
楚川也笑了起来，这些日常生活中因为通感产生的“小事故”，仿佛已是他们两个人心照不宣的小惊喜了。
叶氏兄妹向涯芷拱手行礼后，叶云便即跪拜下来，俯首道：“请公主恕我深夜冒昧叨扰之罪！”
涯芷忙道：“叶公子快起来，我跟叶霜妹妹情如姐妹，你何必行这么大的礼！”
叶霜也没有去扶，只道：“公主，我哥哥来找你，确实是有一个莫大的请求想求您帮助！”
涯芷道：“再大的请求也不用跪着，青衣，快扶公子起来！”
叶云这才起身。他一身戎装，七尺男儿，这下才觉得他方才跪下来的样子，简直狼狈不堪。
楚川心中不禁疑惑：是什么样的请求，能让这样的血性男子如此无奈呢？
涯芷道：“叶公子，需要我帮什么忙，请说。”
叶云道：“我想请公主帮我从突云族救一个人。”
涯芷好奇道：“突云族的人？谁？”
叶云道：“突云族首领察默尔的女儿，察默贞。”
涯芷惑道：“我听闻察默尔膝下就只有一个女儿，名叫察默贞，数年前察默尔在内乱中中箭，其后无法生育，察默首便将这女儿领视为掌上明珠。如果不出意外，察默贞已是默认的族长继承人了。”
叶云道：“是的！正是她！”
涯芷道：“可是叶公子跟察默贞有什么关系呢？”
叶云看了一眼叶霜，仿佛找到了一丝勇气，斩钉截铁地说：“我已与她私定了终生！”
涯芷和楚川同时大惊：“啊！”
叶云早知道她是这个反应。
楚川问：“公子说让我把他救出来？救出来做什么呢？”
叶云脱口而出：“私奔！”
他眼中闪烁着坚韧的光。无论谁，只要看到他的眼神，都不会质疑他的决心。
月光照在了他的身上，甲胄寒光凛凛，透出一丝寒意，如同一个男人凄凉的心。
叶云叹了口气，缓缓说道：“故事还得从一年前说起。有一日，青松城里突然传来了一股奇特的异香，香味清新淡雅，沁人心脾，满城百姓都闻到了这股香味，无不沉浸其中。不过这件事却引起了父亲的强烈警觉。早年间祖辈曾经说过，有的敌人擅长用味道致人迷幻，削弱战斗力，从而趁虚而入。父亲好像总喜欢把事情和战争联系在一起，这种香味，如何能是迷幻人的毒药呢！”
楚川暗自叹了一口气，他隐约能理解叶乘风，毕竟这种武器在现代社会，是确实存在的。
有时候老人家的话不一定错，只不过这一次，老人家的话确实是错了。
叶云继续说道：“于是父亲便派我追查异香的来源。我带了两个副将，一路循着香味寻找，一直找到了东境边界，眼看着就要出境了。可这种香味越发浓烈，我便舍了两名副将，让其中一人驻守原地，另一个人回去禀告父亲。”
涯芷问：“那你找到香味的来源了吗？”
叶云道：“嗯。我趁着夜色越过了突云族的边界，来到了一个山谷。那里云雾蒸腾，数十人都在烧火劳作，香味就是从这里传出来的。我跌跌撞撞，竟然闯进了他们秘制香料的‘天香谷’中！”
楚川问：“香料？”
叶云道：“是的，突云族人擅长制作香料，他们认为香料是驱疫避秽的神物，是与神灵交流的灵物，因而世代把香料作为他们的国宝。”
楚川恍然大悟。
叶云继续说道：“那天传出来的香味，便是他们新研制的香料‘千里香思’！”
说着，从袖中拿出一个青色的佩饰，呈到了涯芷面前：“这是我们的定情信物，其散发的香味便是千里香思”。
涯芷接了过来，端详着眼前的这枚青佩，不似玉通透，却比玉更光滑，她拿到鼻尖轻轻一嗅，一股清香沁入内心，顿觉得全身舒畅，天地空灵。
楚川闻着这个味道，也不由得为之身心通透，隐约有一种似曾相识之感，仿佛曾经闻到过。
涯芷感叹道：“‘千里香思’，好名字。这香味从突云族传到了青松城，虽不足千里，却也够厉害了。”说着把青佩递还给了叶云。
叶云道：“这香味确实奇特，不过那一次之所以能传这么远，却是因为一个极巧合的原因。原来，这种香料制作本是一个极为繁琐的工作，无论从用料、配比、烤制、筛选，都极为考究。最终每筛出一斤精品，便至少五十斤的次品，故而用料配比更是尤为重要。那一天，一个制香的老妇意外记错了一味原料，失手把一大袋制香的‘香苍籽’全部放进锅炉里。原本一颗豆大的香苍籽便可以散发出浓郁的奇香，更何况是整整一大袋呢！不过这香苍籽一旦入炉，便不能再用，他们实在是可惜，便硬着头皮继续制作下去，这才有了那阵奇香。”
楚川叹道：“哦……”
涯芷问：“那你又是和察默贞公主认识的呢？”
叶云长叹道：“还是跟这‘千里香思’有关。这香苍籽正是察默贞亲手发掘的炼制方法，不过，她们只知道香苍有香味，却不知道它还有另外一个极大的隐患——易燃！”
楚川一听，猛然发觉，道：“我终于想起来了！烟花！芳辰节的烟花！”
叶云道：“是的！芳辰节的烟花便是父亲承师弟的建议，送的贺礼，烟花中的香味便是这个香。”
涯芷笑道：“没想到，我跟这香味还有渊源了。后来呢？”
叶云继续道：“我清楚地记得那一天是去年一年中最热的一天，白日里的阳光暴晒，即便是在山谷中也奇热无比，再加上全天的蒸炒，香苍早已干枯脆热，任何一丝火星都足以点燃整个山谷！”
楚川道：“看来，那天一定发生了一场巨大的火灾！”
叶云道：“公主所言正是。我刚到山谷，谷中便骤然起火，现场乱作一团。我本想一走了之，可毕竟都是些血肉生灵，实在不忍心，便冲入火海，想看看还能不能帮上忙。这时，我看到人群围绕在一个入口处，纷纷大喊‘救人’，我想也没想，便即冲了进去。果然发现一名女子正在在火海中翻箱倒柜，我只想救她出去，可她偏偏不依，无论如何要找到现场遗留的秘方。无奈，我只能跟她一起找。”
涯芷问：“找到了吗？”
叶云道：“找到了，一整册的‘千里香思’的秘方，迟缓半刻，恐怕就被火烧了。”
涯芷长呼了一口气：“那就好……”
叶云道：“可惜，秘方找到了，洞口却被大火烧断的木头封死了。情急之下，我也顾不得那么多，一把就把她抱了起来，飞身跃到了屋顶，又沿着山麓在火海中攀爬，虽然烧伤了半只胳膊，但好歹还是把她救了出来。”说着伸出右手，挽起袖子，一大块烧伤的疤痕还留在手臂上。
涯芷也不禁感叹：“真英雄！”
楚川道：“天底下的美好姻缘，大概都来自于一场始料未及的事故。”
叶云笑了起来，这是他第一次笑，也是他最发自内心的笑：“公主说得真对。我救出来的这个人，就是突云族的公主——察默贞。”
涯芷也笑了起来。没有哪个少女会不喜欢这样的故事。
叶云笑道：“那一晚，我们在山脚的小湖边坐了一整夜，她帮我包扎了手上的烫伤，又清洗了自己脸上的灰垢，我这才看清她的模样。她温柔、美丽、倔强、细心，我这一生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的女人！”
涯芷只听得心跳也不禁加快起来。
叶云道：“第二日我等到有人来找她，就偷偷走了，回来时我骗了父亲，只说是烧毁了制香的工坊，并没有提到任何关于察默贞的事情，父亲自然也就相信了。可我没想到，后来我是如此的想念她！我想见她，哪怕只是听听她的声音，或者哪怕触碰一下她……”
涯芷一怔，这种感觉！这种同样游离在她心上的感觉！
“我终于还是忍不住，有一次偷偷潜入了突云族，可我不知道该去哪里找她，于是我还是去了那天我们共同度过夜晚的小湖边，她竟然就站在那里！”
所有人都会心地微笑了起来。
“从那天晚上，我们见到彼此的那一眼，我们都倾诉了彼此的心意。哎，少年人本都羞涩于吐露心迹，可我们彼此都知道，我们的处境，已经由不得我们还有多少次相遇的机会可以被浪费，况且我们的生命中已经容不下其他任何人了！”叶云中闪烁着温润的光，那是幸福的神色。
涯芷这才恍然大悟，怪不得叶云宁愿顶撞父亲，也要反对战争。她沉沉地叹了一口气，随心吟诵起来：“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
座中人只当是涯芷信口吟作，唯独楚川会心一笑。
说到这里，叶云的声音突然颤抖起来：“公主，无论如何，你要帮帮我！我自知这一次大战已在所难免，而我们却身处于对战的双方！他是敌军首领的女儿、我是青松城的少城主，我们俩天生已经被战争冠以了敌对双方的立场！上个月，我们偷偷见了一面，我们能想到的只有一个办法——”
“带她私奔？”楚川道。
“是的，公主！我要带她离开，无论到哪里。我不想做什么狗屁的城主，她也不想做什么公主，我们天涯海角，总有一席之地！”叶云颤抖着说：“然而，眼下战端即开，我已经无法再私自出入边境，她也无法出来。她一定在无尽的担忧中！我必须去救她！”
涯芷问：“你想怎么办？”
叶云道：“公主，我求您明天带我去和谈，无论成败与否，我都不会再回来。”
涯芷惊道：“你想硬闯突云族、在千军万马中，抢走突云族的公主？”
叶云道：“对！我不会让公主为难！到时候公主只说我死在突云族了，回不来了，我自然有法子找到她！”
此言一说，叶霜也不禁抽泣了起来。想来她早已知道了叶云的计划，心中也已默认。
涯芷几乎都快喊了起来：“不行！太危险了！”
叶云立即跪下，道：“公主，帮帮我，这是我唯一的机会！”
涯芷背过身去，她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觉得每拒绝一句，都会要了这个人的命。
叶霜也跪了下来，道：“公主，帮帮我哥哥吧，我们就算把他留下来，他也活不下去了！”
涯芷不知道说什么好，这时，楚川突然道：“不妨带上叶公子吧！”
涯芷大惊：“怎么行？他是要去拼命！去了他就死了！”
楚川道：“也不尽然。叶公子武艺高强，此行涯藤定然不能同行，有他在，总归好一点。”
他虽然这么说，可心中已有打算。明天涯芷如果真有什么不测，有叶云这“半个突云女婿”在，凭着他和察默贞的关系，或许还有所周旋。
涯芷便对叶云道：“好，叶公子，明天便有劳你跟我一起前去和谈吧。”
叶云听完，激动得叩地大呼：“谢谢公主，谢谢公主！”叶霜也不禁叩首，感激涯芷。
看着兄妹二人离开的背影，涯芷和楚川仿佛被什么所深深触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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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凉如水。
月光撩动着往来楼的纱帐，同样透过了云珑公寓的玻璃。清辉落地，缠绵如情人的内心。
涯芷久久没能入睡；
楚川也是。
涯芷深知明日的凶险，她甚至觉得这可能是自己最后一次看到这样的月光。
人生何其渺茫，她仿佛还没开始，便要面临如此多的抉择。
她开始胡思乱想。人一旦胡思乱想的时候，总是会想起一个人。即便是思想其实也需要一个依靠。
她满脑子都是楚川。
她小声地问道：“你睡了吗？”
楚川回道：“没有，怎么，你也睡不着吗？”
涯芷苦笑道：“完全没有睡意。”
楚川道：“睡不着的时候，找点什么想一想，很快就睡着了。”
涯芷道：“我想了，还是睡不着，而且越想越睡不着。”
楚川笑道：“你在想什么？”
涯芷几乎不假思索地说道：“你！”
她没有任何羞涩与遮掩。相比较她心中“时日无多”的胡思乱想而言，“脱口而出”的实话，已显得无足轻重。
楚川沉默了。
涯芷道：“我害怕明天我就回不来了……我舍不得我的母亲，舍不得藤地……我甚至都没有见过你……”她说着放声大哭起来。
楚川的眼眶也不禁湿润起来，他发现，她也不过是个涉世未深的女孩儿，眼下却肩负着一国的荣辱，她何尝不需要被安慰？
他很想说点儿什么安慰她，他很清楚自己对涯芷的情感已无比坚定！
可他能说什么呢？如果现在能给她一个温暖的拥抱，那么什么话都不用说了。
可是他不能。
楚川忽然道：“公主，你闭上眼。”
涯芷道：“好。”
楚川闭上眼，轻轻把手抚在了自己的脸上，
他可能无法拥抱他，可至少，他们可以通过通感，彼此触碰。
涯芷也伸出右手，轻轻拂在脸上。
她闭上了双眼。
也许一切并不真实，但她确实触摸到了楚川的脸。
楚川也是。
他感受着风吹动她的发梢，感受着她温热的脸庞，感受着眼泪在她的脸上被风吹散……
她几乎把自己身体上存在的所有情感都释放给了他！
每一寸肌肤的、每一丝敏感……
他的身体涌动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冲动。
他逐步把手轻轻抚上了自己的胸膛！
她不禁开始颤抖起来：她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的走近一个男人！
他开始毫无保留地释放着身上的雄性特有的紧张、好奇、味道、力量……
她的呼吸变得局促，心潮跌宕，她从来没有感受过这样的感觉。
月光像一床温柔的毯子，盖在两个人的身上，时空两端，同样的温柔而浓烈。
他们任由彼此的羞涩、兴奋、热烈，和无数种情感交织在一起……
夜色迷离，天地不分。
